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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黑暗中蠕動-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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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宾馆老板看上去不太情愿开放到楼,但当他听完三郎那令人同情的想法,并确
认三郎将为此交付足够的租借费后,总算应允了。
    虽说是副楼,但看上去像是个古老建筑,完全荒废着,非常宽大,所以即便将
窗户全部打开,里面朝内的房间还是如同傍晚时分一般昏暗。三郎特地选择其中最
暗的一间,支起画架,立刻投入到这个奇特的工作中。
    一拿起木炭笔,他就全神贯注了。虽说有如实画出恋人的喜悦感,更重要的是
他那早已忘却的艺术感又复苏了。《沉睡水底的妖女》,单单这个极具诱惑性的标
题就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而且,拿起画笔也是抛却悲痛的良丹妙药。他摈弃一切
杂念,埋头于绘画世界中。
    这是他进入副楼第一晚的事情。他兴致所至,天色已黑却无法搁弃画笔,便点
起从宾馆里借来的油灯(这一带连电灯也没有),在黑红的灯光下,忙着那对光线
要求不高的素描工作。
    返朴的灯火将异常的阴影投射在整个房间里,那种梦幻般或是童话中的影像更
加符合他的心境。
    就在那时,他突然又一次听到那奇怪的摇篮曲。从声音、曲调直至异样的悲凄
感都与那天所听见的如出一辙。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就在副楼的某个角落里,那哽咽
着的摇篮曲时断时续,悠悠传来。
    一听到这歌声,三郎与那天一样又产生了异样的感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
他出神地倾听着那音律,很快便立起身,手拿着灯,循声走去。可那灯火一颤动,
那歌声就嘎然而止。与此同时,传来不知是何人跑向套廊外的声响。
    “谁?”
    三郎一边叫着,一边循着声响跑了过去。跑出套廊,透过漆黑的空地看去,隐
隐约约,那儿仿佛有个女人的身影跑动着,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11

    野崎三郎的恋人蝶果真如三郎及稻山宾馆的人们所猜想的那样,葬身于池沼中
的藻群里了吗?还是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着隐居之士的生活?三郎两度听到
的摇篮曲究竟是何人所唱?说不定那人就是蝶?在回答这些疑问之前,故事的舞台
发生了变化。作者必须讲述另一人物,植村喜八的一些奇特见闻。
    浅草公园的后面有一家略显脏乱的酒馆。某个晚上(那正是野崎三郎遇见蝶并
痴迷于她的时候),在这家酒馆里,植村喜八碰上了一个怪人。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植村喜八也是毕业于西洋画学校的一位画家。但与野崎三郎迥然不同的是:他
既没有家产可以继承,所作之画又卖不了几文。他只是东京郊外胡乱混饭吃的一个
贫穷书生。和服的领子上满是污垢,皱皱巴巴,瘦骨嶙峋的腰间垂着破烂不堪的狗
尾巴草带子。
    不论怎样作画也卖不出去,最后他彻底失望,放弃了绘画,从浅草公园的一角
逛到另一角的天数逐渐增多起来。那副落魄模样的植村与公园里被面包屑及旧报纸
弄得脏乎乎的长凳形成一副非常协调的画面。他坐在那历经风吹雨打,被临时工身
上的油污、小孩的粪便搞得脏兮兮、泛着异常光泽的长凳上,观察着与其同等境遇
的年轻人、闲逛着的无所事事的掌柜、紧抱着钱钵的小和尚、经历世间风霜的面无
色泽的干枯的老头、带孩子的女人等的活动,这已经成为他的一大嗜好。
    这些人们所居住的社会与他所了解的另一个社会,例如位于山手线的某个富人
朋友的家庭、当时刚刚落成的帝国剧场、三越百货等截然不同。西餐摊贩、竞相拍
卖的衬衫店、阿拉斯加的金戒指、劣质白兰地、人场费十文钱的浪花节(三弦伴奏
的民间说唱,类似我国的鼓词)等才符合这些人们。很早以前,植村喜八就对这个
世界产生了兴趣,而且越了解就越感到一种无法言传的魅力。打个比方,这种魅力
就像踩球女孩那带有污垢的贴身内衣所给人的感觉。与豪华、绚烂完全不同,这是
另一个世界的一种美。不仅如此,这个世界中还飘荡着一种浓厚的江户时代的氛围,
这种气氛从市中心到商业区的花柳界都已荡然无存,惟独这里还残存着。如拔剑出
招的剑客、蟾蜍膏的叫卖者、背上刻有俱梨伽罗龙王像的老爷爷、满脸皱纹的老婆
婆。这一切都充满了江户时代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植村已完全变成了浅草人类。中午在说书场里,吃着饭盒里的寿
司与同座的伴奏手及矮挫子成为熟人;觉得活动小屋上逼真的招贴画很美;与观音
堂附近的乞丐交谈;在某某酒馆,喝着劣质白兰地与操着标准江户口音的兄台们激
烈辩论。
    话说那天,植村喜八去观看当时六区盛行的精彩节目——女大力士、女相扑的
比赛。叮叮咚咚的鼓声下,肥硕如渔民的女大力士,扭动着身躯,招引着看客。那
些女人一摆好架势,就如约定一般背朝观众席,或张开大腿,或并紧双腿,胀红着
脸,用力将对方扔出场外。从后面看,以略显污秽的兜档布为界,两个足球般大小
的屁股蛋,共计四个,就像奇怪的生物一样抖动着。
    喜八坐在最前方铺有草席的座位上,仿佛很荣光,聚精会神地望着台子上的表
演。
    “现在作为比赛休息间隙的助兴节目,由女大力士表演举重。”
    啪、啪,穿着印字短褂的男子,敲着梆子说着。
    看上去很重的酒桶、土袋子等被抬了上来。在更高一点的后台,伴随着三弦琴,
传来类似槲曲,但又略显悲凄的歌声。
    那时,越过摔跤场,植村朝对面看台望去,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男人,他不禁
缩了一下脖子。他怎么也不会忘记那张扭曲着的铅灰色的面孔。植村揣测那人也许
已记不起自己的模样,但他还是有点害怕,慢慢地混入人群里,那天晚上的情景又
历历在目。

                                   12

    一个异常漆黑的夜晚。喜八在某个酒馆中喝醉了,正沿着寺庙的长墙根晃着。
当时并非深更半夜,但路上毫无人踪,远远地传来电车的轧路声、中国面馆的笛声、
值更的梆子声,真宛如深夜一般。
    走到土墙的尽头,正准备拐向小胡同时,突然,一块和服的衣袖轻轻地掠过喜
八的胸前,一个年轻女人急喘着,躲到他背后稍稍四进去的黑暗处。
    “救救我!”
    清风般的柔声让喜八止住了脚步。当时根本就没有思考的余地,在同一胡同处
出现了另一个人,像是捉拿这藏身之女的。在微亮的路灯下,距喜八一尺左右的地
方,出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孔,一张异常扭曲着的铅色的面孔。很显然,对方也被突
然出现的喜八给弄得手足无措,一动不动,窥探着这边。他们彼此能感受到对方异
常的呼吸。
    瞬间,也许是从说书中受到的启发,喜八想到了一条妙计。
    “喂!”
    他一边回想着平素在这一带溜达的刑事侦探的精悍神态,一边下腹运气地叫嚷
着。
    “你想对这个女人干什么?”
    话音刚落,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对方竟一下子掉转身,从刚刚来的胡同暗
处跑掉了。他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喜八竟吓了一跳,真可谓又惊又喜。
    “非常感谢!”
    过了会,仍然躲在暗处的女人兴奋地叫着。
    “那人已经走了吗?”
    “稍等一下,我再看一看。”
    喜八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稍微挪动一下脚步,观察了一下胡同的黑
暗处,盯着看了一会,觉得的确没有人了。
    “没事了。那家伙肯定滚到什么地方去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女人畏畏缩缩靠近喜八,朦胧的灯光映照出其面孔,装束一般,但曲线丰满,
容貌诱人。这个看上去像是招待的女人垂着头,忸忸怩怩站在那里。
    “回哪?我送你。”
    喜八拍着胸脯站在前头。
    “往这边走吗?……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刚才,我差一点被杀死,那人是有前科的,刚刚才从监狱中放出来的。”
    说着说着,两人离开寺庙的长墙根,走到稍稍明亮一点的大街上。
    “以前你就认识他?”
    “哎!一点点而已,没有深交。我就像被毒蛇缠住一样。他一直跟着我,威胁
说如果不听从他的话就杀了我。刚才他怀里就揣着短刀。”
    “干吗不报警?”
    “你是员警吗?”
    “不是,刚才是吓唬他的。我是个画画的。”
    “啊?”女人露出惊讶的神情。“如果报警的话,岂不更加恐怖?如果那样恐
怕就真的要被杀死了。算了,还是逃到一个那家伙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她半是自言自语地反复嘟哝着。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详细说一说?如果有我能办到的事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喜八抛却了羞涩,信口说到。
    “谢谢。我想我自己一个人能应付。”
    从那女人的话语中,一下子就感到拒绝之意。喜八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平时
就比一般人要懦弱的喜八再也没有勇气说帮助一类的话了。当街道两侧的房屋逐渐
变得明亮起来时,穿戴破烂的他渐渐觉得有点自卑。不知从何时起,方才黑暗中的
英雄变成了胆小鬼,连被自己救下的女人看一眼都觉得无比羞愧。
    “非常感谢。现在我没事了。从这我一个人能回去。”
    她朝着傻乎乎站在那里的喜八鞠了一躬,轻轻地拐过明亮的街道走了。喜八无
地自容,故作无表情状若无其事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更为可笑的是,直到此时,
他才注意到被救女子的身份。
    “啊!想起来了。她不是K舞蹈团里的舞女吗?”
    他觉得曾经见过她。以前他经常光顾的浅草六区的曲艺场里,有一个名叫蝴蝶,
颇有人缘的舞女,她不知何时从舞台上消失了。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竟然在这
暗淡的地方筑窝,过着漂浮不定的日子,还要被那个有前科的家伙追得到处乱跑,
实在可怜。
    当他明白被救女子是舞女蝴蝶后,喜八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宛如透视到充
斥在浅草附近的罪恶的一个侧面而感到兴奋不已。眼前描绘着前科者那抽搐、铅灰
的表情以及蝴蝶的背影,在黑暗的小道上踏上了归家之路。
    植村喜八当然不知道,他所救的这个舞女不是别人,正是野崎三郎的恋人蝶。
她那晚离开三郎画室,归途中受到那个有前科之人的袭击。喜八被卷入这个故事便
是从这次与蝶的偶然邂逅开始的。

                                   13

    自那以后,植村喜八总也不能忘记那晚之事。浅草曲艺场的舞女、铅灰色面孔
的前科者,这种奇妙的组合勾起了他的兴趣。仔细想想,那时蝴蝶的态度令人不可
理解。在曲艺场舞台上也算见过世面的她为何对那个人无来由的威胁如此心惊肉跳?
就算那人是凶恶的前科者也不必那么胆战心惊。既不向别人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又说要躲起来。她身上莫非有什么秘密。他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苦苦思索着。
    通过以上描述,读者可能会想,这个植村喜八对于悄悄探究他人隐私有着异常
浓厚的兴趣。如果他不是那么胆小,干脆扔掉画笔去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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