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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承欢 by 猫浮-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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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践却拉住了他的衣襟。 



因为勾践依然是蹲着的姿态,这么一来,仿佛正在眼巴巴哀求着他一样,但是下一刻,已经站起并勾住了岐籍的后颈,一个甜蜜到窒息的吻。 



岐籍一直都很好地控制着自己,整整十年。 
因为身在军伍中,如果没有极强的自我控制的话,随时可能毙命。 
但是也正是因为一直都控制得过于严谨,此刻心底的火一旦被燎起,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状态。 
他瞬间就迷失在这个吻里。 
良久,勾践才松开了,只以唇对着唇,在细微的呼吸里轻柔地说:“你不需要写信回去,也不需要和越国开战。只要你听我的,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回去接收吴王的宝座。” 
岐籍猛然震颤了一下。 
他伸手,将勾践狠狠摔在地上,立刻拔剑指着他,厉声道:“你竟然让我背叛大王!” 
剑锋划破衣襟,刺入肌肤,停住了。 
勾践发出明亮又疯狂的笑声。 
“岐籍!你这个懦夫!为什么不听我把细节说完?难道你是如此惧怕背叛,惧怕到不敢多听一声?还是——因为你心里早就暗暗地想着,现在才会这么怕?!” 
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笑出了晶莹的碎泪,也全然不管自己笑得浑身颤抖的情况下,胸前的剑锋造成的伤口被绞得更大。 
岐籍的手在抖。 
这一剑,他竟然刺不下去。 
勾践止住了笑,抬起头,喘息着,冷冷看着他。 
“岐籍,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字字清晰地说。 

十六 
阖闾在他的宫中醒来的时候,一只鹊子在檐顶啾啾地鸣。 
他躺着,静静地听,觉得一阵微忧的快乐。 
然后他起床,唤来随从,将还在沉睡中的承欢抱着,和他一起出门。 
朱红色锦缎装饰的王舆已经准备在门口。夏日的阳光燥烈无比,远处的蝉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他将承欢轻柔地放在王舆上,自己也坐过去,而后下令。 
队伍在宫殿中缓缓而行,经过少阳殿,直入宗庙。 
吴国历代先王的灵位都陈列在这里。他一个个看过去,寿梦、诸樊、余祭、夷昧…… 
这些人与他血脉相连,如今在香火袅袅中,灵牌们沉默着,安静威严如神祗。 
他不信神,亦不信鬼。 
但他却相信冥冥中的天道。 
——他觉得今天早上的喜鹊的叫声,是个好兆头。 
他洗了手,虔诚地上香。后堂传来动物濒死的呜咽,片刻后,掌管祭祀的官吏走过来,向他恭谨地呈上猪、牛、羊三牲的血。 
阖闾在心中默祷。 
愿这次战争胜利,让越国归入吴国版图内。 
愿干将剑归还到吴国,破除那“有缺乃亡”的唁语。 



门口的光线暗了一暗,阖闾回头,就看见伍子胥那淡色的身影站在门口。 
他温和地说:“进来。” 
伍子胥摇首。 
“这是你吴国的宗庙,我不能进来。” 
阖闾挑挑眉,好笑地问:“直到今天,你还是不能把自己看作吴国人么?” 
伍子胥沉默。 
“难道在你心中,你还是楚国人?”阖闾又说,“可那个国家,已经和你互相背弃,互相仇视。” 
伍子胥低头看着地面,阳光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里飞。 
“我不属于任何国家。”他静静地说,“也不被任何国家接纳。” 
阖闾叹口气,说:“你一直都不愿信任我。” 
他又说:“我早已接纳你,成为我国的栋梁。忘了楚吧,你的根在这里。” 
伍子胥非常轻微地笑了一笑。不知道是不是阳光造成的光影,那个笑容里竟然带着些微的讥讽之色。 
“对了,我是来向大王禀告,给岐籍的大军准备的军备辎重,已经于今天上午出发,大约会迟于他的大军半月到达。” 
阖闾点点头:“很好。”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伍子胥说,“我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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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闾等伍子胥离开后,再次祈愿。 
他心中微微忧愁地想,岐籍的大军,应该已经到了泽地了吧。 
只等泽地被攻陷,而后岐籍回军攻击越国的时候,就是他亲率大军前往,与岐籍南北夹攻之时。 
却不知那一天还要多久? 
他又净了手,带着随从离开。登舆的时候,承欢在毯子里动了一下,大约是醒了。 
——自从那天遇刺事件后,承欢一直时睡时醒,即使醒着的时候,也是带着如在梦中的神情,迷惘地看着一切。 
大约是刺激过深的缘故? 
阖闾觉得心里有点隐约的歉意,却又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眼前的人,安静乖巧得毫无威胁,让他放心,也惹他疼爱。 



鹊鸣又起。 
他忍不住抬头,想看看这只给他、给吴国带来好运的鹊子。 
他怔住了。 
鹊鸟的身形立在重粹殿的屋檐上,依然拗转着头颈呦呦地叫着。然而—— 
——那是一只纯黑色的喜鹊。 
阖闾猛然觉得心底一寒,仿佛忽然被刺入冰棱,冷得彻骨。 
他深深地呼吸,拗折手指,冷冷吩咐左右:“弓箭呢?” 
左右的侍从立刻递上朱漆的黑胎大弓。 
阖闾张弓,搭箭,瞄准了那只不吉利的黑鸟,松开了手。 
利器尖锐的破空之声瞬间响起。 
这声音让承欢惊了一惊。 
他睁开眼,正看到那只鸟从殿顶上,被朱红色尾羽的长箭穿透而坠落。 
黑羽飘飞。 



那个士兵从宫廷的西侧奔跑过来的时候,阖闾觉得他的不祥预感,终于应验了。 
士兵跪下,将一束帛书高举过头。 
阖闾接过,展开,脸上微微变了颜色。 
“消息确实?” 
“是。” 
阖闾沉吟片刻,立即道:“召众臣入朝,商议要事。” 



烽火在阖闾最意料不到的时候燃起了。 
楚国的大军来得无声无息,在阖闾还为平定叛乱和攻占越国谋划之时,已沿长江入胥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居巢,围困了钟离,屯兵于豫章,剑指东南,随时将趋兵进入吴国腹地。 
朝堂之上,众臣为这个消息而惊栗,交头接耳之余,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 
“伍子胥呢?”阖闾看着左右,问。 



有人回答:“相国病了。” 
阖闾冷笑一声。 
“病得真是时候啊?” 
他深深呼吸着,按着他的剑,细长深黑的眼睛里燃起隐约的黑色的火:“伍子胥不在,你们这些人竟没有一人能为寡人分忧么?!” 
良久,有一人站了出来,朗声说:“楚国来袭,一定早有预谋。楚军发动攻击的两邑,居巢与钟离,本是吴王僚九年我军从楚国夺来的,居民多为楚裔,便于楚军里应外合,因此才会这么快就失陷。” 
阖闾看向这个人,却是和伍子胥一样,于多年前从楚国投向吴国的大夫白喜。 
他挑了挑眉,冷冷问:“知道二邑是如何沦陷的,又能如何?寡人要的是结果——如何打退楚军!” 
白喜跪下,眼睛微微转了转,回答:“大王,我军主力现在正在西南泽地,阖闾大城所留的不多,因此,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阖闾心内烦躁。 
楚军来得太快了。 
他本来料想这次吴越之争,会引来楚国或者晋国,在坐收渔人之利的诱惑下蠢蠢欲动。因此他才以讨伐泽地为名义派出大军。 
别的国家猜测他讨伐一个小小的南蛮部族,不会派出主力,也不知道他的目标是越国,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 
而事实上,歧籍已经带走了吴国最精锐的部队。 
可是楚军却来了。 
——楚国怎么能够,这么精确地抓住这么好的机会! 
“你说,”他冷冷地说,“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 
白喜依然跪着,朗朗地说:“楚国能初战告捷,完全是因为居巢和钟离本来就是他们的土地。对楚军来说,攻占旧地容易,长驱直入就难了。因此大王可以趁着钟离还未被楚军攻占之时,与楚国议和。议和的筹码,就是还给他们钟离的土地。” 
“你,要寡人与楚国议和?!”阖闾冷笑,“吴楚之间有多年的积怨,你却让寡人和楚国议和?!” 
“吴楚虽然多年来战争不断,不过都是小小的摩擦,一两个城池的争斗。”白喜叩首,“真正招来楚国怨恨的,是大王令孙吴将军和伍子胥先生破楚国的郢都,还有伍先生挖出楚国先王鞭尸泄恨的举措。” 
阖闾沉思,手指慢慢在剑柄上摩挲,忽然笑了一笑。 
这一笑,极轻极柔,却让众臣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按你所说,解决眼前困局的方法在于和楚国议和,而与楚国议和的障碍是伍子胥。”阖闾淡淡地说,“白喜,你与伍子胥有仇?” 
众臣的眼光都集中在白喜身上,幸灾乐祸者有之,同情者也有之。 
所有人都知道阖闾对伍子胥的倚重程度,已经有人为白喜的命运叹息了。 
白喜却夷然不惧地昂首,看着阖闾说:“下臣从楚国亡命来吴,是伍相国劝说大王收留下臣。下臣对伍先生只有感激之情,同僚之谊,绝对没有任何怨怼。” 
他顿了顿,又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臣只是说出自己的分析,请大王裁夺。” 
阖闾看着他,深思地以手指摸着下巴。 
他能感到自己的每一条骨骼里都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着。 
可恶的楚国! 
当年孙武的大军已经践踏了楚国的都城,连楚王的夫人都被送上阖闾的床榻任他凌辱,但是他心底却知道,以刚刚兴起的吴国吞并历史悠久的楚国,做不到。 
这就像一只幼狮可以咬住老象的要害,甚至给老象造成重伤,却无法吞下整个大象的身躯一样。 
所以他退兵了,厉兵秣马数载。 
有生之年,他要吞并越国,一统东南,而后再投入与晋国或楚国争霸天下逐鹿中原的游戏! 
却没想到,这计划刚刚付诸实施,楚国就在背后刺他一刀。 
他心底还有一种隐约的恐惧。 
出兵越国的事情,只有这几个重臣知道,那么楚国是如何抢到这大好时机的? 
他在沉思中抬头,却见众人都企盼着看他。 
一群废物! 
他心中忿然,真欲拔剑砍翻几个。 
——不过这白喜,可也真是个敢说话的人。 
智谋也不错。 
他看向白喜,温言道:“你先起来。” 
白喜受宠若惊地站起来,阖闾的食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良久,微微一笑: 
“和谈与否,下次再议。寡人封你为使节,去钟离劳军。” 
“劳军?”白喜惊异地问。 
“对。”阖闾微微点头,“你代表寡人,送份厚礼去楚军的军中,顺便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 
“厚礼?”白喜更为不解。 
“楚军远道而来,想必疲乏不堪了。”阖闾微笑,“你替寡人送些粮草给他们,就说,钟离久攻不下,想必他军中缺粮。两军交战,贵在粮草,因此寡人体恤楚军的辛苦,特别派你送粮草过去。” 
群臣中有人惊诧地吸气。 
“请大王三思。”有老臣跪下,“给敌军送粮,闻所未闻!” 
阖闾冷厉地看下去。 
“闻所未闻?只怕是你孤陋寡闻。” 
他一挥手:“退朝!明日再议!” 
身边的侍臣立刻凑过去,问:“大王去哪里?” 
“回宫。”阖闾冷然说,顿了顿,又说,“不,你先给寡人备马。” 

伍子胥看到阖闾的时候,对方正从马背上跃下来,三重的朝服都被汗水湿透。 
他随手将马鞭扔给一旁的侍从,走进大门。在剧烈的运动后,发丝散乱,露在外面的脖颈上漫布着细密的汗珠,透出深重的疲惫感。 
他伸手阻止了伍子胥与他府中其他侍从的行礼,沉默着走进厅堂,坐下。嘴唇紧抿着显出残忍的刻度,但瞬间又放松了,疲倦地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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