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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美国众神 作者:[美] 尼尔·盖曼-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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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开始转弯,经过安阿则镇,这里是十二岁以下级别速滑锦标赛入围选手的家乡。道路两旁,分别耸立着两家隶属巨型连锁集团的大型殡仪馆。影子真搞不明白,一个只有三百人的小镇,干嘛需要那么多殡仪馆……
  “好了,他们刚刚提到奥丁的名字,芦苇立刻变成一根锋利的长矛,刺中那家伙的身体侧面,细细的牛肠也瞬间变成一根粗绳子,小树枝变成粗壮的树枝,树本身也不断升高变粗,地面则陷落下去。国王挂在树上吊死了,身侧有一个伤口,脸色变得黑黢黢的。故事讲完了。你看,白人有那么多脾气古怪、不肯吃亏上当的神,影子先生。”
  “是啊。”影子说,“你不是白种人?”
  “我是切诺基印第安人。”她说。
  “纯血的?”
  “不是,只有四品脱印第安人的血。我妈妈是白种人,我爸爸则是真正的保留地的印地安人。他从保留地里出来了,和我妈妈结婚,有了我。他们离婚后,他回了俄克拉荷马州。”
  “回到印第安人保留地?”
  “没有,他借钱开了一家卖墨西哥玉米面豆卷的小店,生意很不错。他不喜欢我,总说我是杂种。”
  “真替你难过。”
  “他是个怪人。不过,我对拥有印第安人血统还是感到很骄傲,它可以帮我减免学费。如果有一天,我的青铜雕像卖不出去,我的印第安人血统还能帮我找到工作。”
  “是这样。”影子说。
  他在伊利诺斯州的艾尔帕索镇停下,让萨姆在镇子边上一栋房子前下车。房子前院里有一个巨大的用铁丝做成的驯鹿模型,周围缠绕着无数闪烁的彩灯。“想进来坐坐吗?”她问,“我姨妈可以给你煮杯热咖啡。”
  “不必了,”影子说,“我还要继续赶路。”
  她微笑着看着他,突然头一次显得有些脆弱。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日子真是一团糟,先生。不过你这人还行。”
  “按大家的说法,人就是这样。”他说,“谢谢你陪我。”
  “不客气。”她说,“如果你在去开罗的路上碰上了神什么的,一定记得替我问声好。”她下了车,走到房子的前门,按下门铃。她站在门口等着,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影子坐在车里等着,一直等到房门打开,她安全地进去之后,他才踩下油门,重新掉头回到高速公路。他一路开车经过诺莫镇、布鲁明顿镇和劳恩达镇。
  那天晚上十一点,影子突然全身哆嗦起来。这时,他刚刚进入中部镇。他觉得自己需要睡上一觉,反正不能再开车了。他把车开到一家旅馆前,预先付了35美元现金的房钱,然后走进位于一楼的房间,直接进了浴室。一只黑蟑螂仰面朝天躺在瓷砖地板中央。影子拿一条毛巾擦干净浴缸内部,打开水龙头。他回到卧室脱掉衣服,放在床上。身上的瘀伤已经变成蓝黑色,很显眼。他坐在浴缸里,看着水的颜色缓缓变化。然后,他赤裸着身体,在水槽里洗干净他的袜子、内裤和T恤衫,拧干,挂在浴缸上方从墙壁上拉出来的一根晾衣绳上。出于对死亡的敬意,他没收拾地上的蟑螂。
  影子爬到床上。本想看一部成人电影,但打电话看付费电视节目需要信用卡,这么做太危险。再说,看着别人在电视里作爱,却没有他的份儿,他觉得也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他打开电视,把遥控器上的睡眠定时按了三次,这样电视机就会在45分钟后自动关闭。现在是差十五分钟到午夜十二点。
  电视效果很差,颜色闪来闪去。他不停地啪啪换台。现在是电视台的垃圾时段,他从一个夜间谈话节目换到另一个夜间谈话节目,无法集中精神看进去。有人在厨房里示范做什么菜肴,其间更换了大约一打不同种类的厨具,没有一件是影子曾经拥有过的。啪,又换一个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演说,说现在是募捐的最后时刻,只要影子肯捐款,耶稣就可以让影子的生意更加成功,兴旺发达。啪,继续换台。M*A*S*H刚放完一集,《迪克·凡达西》开始了。
  影子已经好几年没看过《迪克·凡达西》这套电视剧集了。这部1965年的黑白电视连续剧让他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于是他把电视遥控器放在床边,关掉床头灯。他看着电视,眼睛慢慢闭上,心中却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他没看过多少集《迪克·凡达西》,所以不记得以前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剧中人说话的声音。
  剧中所有人都在关心罗比的酗酒问题,他已经旷工几天没上班了。大家到他家里找他,他却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好不容易才把他劝出来。他喝得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但人还是那么幽默可爱。他的朋友们,由莫瑞·阿姆斯特丹和罗丝·玛丽扮演,插科打诨一阵后离开他家。然后,当罗比的妻子数落他的时候,他重重地打了她一记耳光。她立刻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但哭声并不是人所皆知的玛丽·泰勒·摩尔式的号啕大哭,而是小声的、无助的抽泣,她双臂抱着自己,小声说:“不要打我,求求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不要再打我了。”
  “见鬼,这是什么玩意儿!”影子忍不住说出了声。
  电视画面变成了一片雪花,等到恢复正常时,《迪克·凡达西》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变成了《我爱露西》。露西想说服瑞克,让她把家里那台老式冰柜更换成新冰箱。他离开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走过去坐在沙发里,双腿交叉,把手放在大腿上,穿过几十年时光,从黑白电视屏幕里默默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影子,”她突然开口说话,“咱们得谈谈。”
  影子惊讶说不出话来。她打开手袋,掏出香烟,用一个很昂贵的纯银打火机点燃,把打火机放在一边。“我在和你说话呢,”她说,“喂,你听到了吗?”
  “这简直发疯了。”影子说。
  “难道说你这辈子其余的时间都是正常的?你他妈给我省省吧。”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好了,露西·芭尔从电视里跟我说话,这事儿可实在太古怪了,比我经历过的其他任何事更怪了好几个档次。”影子说。
  “不是露西·芭尔,是露西·里卡多——但我并不是露西·里卡多。我只不过找个方便的方式和你见面,找个你熟悉的环境作背景罢了。就是这么回事。”她在沙发上挪了挪,看样子坐得不太舒服。
  “你是谁?”影子问。
  “很好,”她说,“总算问了个好问题。我就是这个白痴盒子,我就是电视。我是可以看到一切的眼睛,是阴极射线的世界。我就是全家老少聚在一起崇拜供奉的小小的神殿。”
  “你是电视?还是电视里的某个人?”
  “电视机就是祭坛,而我就是人们奉献牺牲和祭祀品的对象。”
  “他们奉献的是什么?”影子问。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奉献出自己的时间。”露西说,“有时候是别的东西。”她扬起两根手指,比划成手枪状,吹了吹假想的枪口上的烟。接着,她调皮地眨眨眼,是大家熟悉的《我爱露西》式的眨眼。
  “你是神?”影子问。
  露西得意地笑了,用女士优雅的动作吸了口烟。“你可以这么说。”她说。
  “萨姆向你问好。”影子说。
  “什么?谁是萨姆?你到底在说什么?”
  影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午夜过二十五分。“没什么,”他说,“那么,电视上的露西,我们要谈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似乎很多人都要和我谈话,但最后往往变成了对我的一顿痛打。”
  电视画面转为特写镜头,露西一脸关心的表情,撅起嘴唇。“我痛恨有人那么做,我痛恨那些殴打你的人,影子,亲爱的,我永远不会那样待你。我想给你一份工作。”
  “做什么?”
  “为我工作。我听说了你和特工之间的麻烦,你最后解决问题的方式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高效率、没有废话、简单有效。你竟有这种本事,谁想得到?他们现在相当恼火。”
  “真的?”
  “他们低估了你的能力,甜心。但我不会犯这种错误。我想让你加入我的阵营。”她站起来,冲着镜头走近几步。“看看吧,影子。我们是属于未来的新生力量。我们是大型购物中心,你的朋友只是路边惹人讨厌的小摊贩;我们是互联网在线购物,而你的朋友们则坐在公路旁,推着手推车叫卖自家种出来的东西。不,他们连水果商都算不上,只是一帮子小贩,修理鲸鱼骨束胸的过时角色。我们属于现在和未来,而你的朋友们,甚至连昨天都不属于他们。”
  很奇怪,她说话的口吻中有一种熟悉的腔调。影子问她:“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坐加长豪华轿车的胖男孩?”
  她摊开双手,滑稽地转转眼珠。现在的她又成了电视剧里那个有趣的露西·里卡多,急于撇清自己和任何不干不净之间的关系。“高科技小子?你见过高科技小子?瞧,他是个好孩子,是我们中的一员。不过在他不怎么喜欢的人面前,他的表现就不太好了。如果你为我们工作的话,你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孩子了。”
  “如果我不想为你工作呢?我爱露西?”
  露西所在的公寓突然传来敲门声,可以听到瑞克的声音在楼下叫她,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她耽搁了那么久。下一场戏里,他们还得赶到俱乐部去。露西卡通般可爱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恼怒的神情。“喂,”她说,“听着,不管那帮老家伙付给你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两倍、三倍的价钱,一百倍都行。不管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可以给得更多。”她微笑着,完美无暇、调皮可爱的露西·里卡多式微笑。“只要你开出价来,亲爱的。你想得到什么?”她开始解开上衣的纽扣。“嗨,”她诱惑地说,“想看看露西的胸脯吗?”
  电视屏幕突然变成一片黑暗,睡眠遥控生效,自动关掉了电视。影子看了一眼手表。午夜12点半。“这不是真的。”影子喃喃自语。
  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与敌对一方相比,他更喜欢星期三、南西先生和那一伙里的其他人。他突然明白了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他们也许看上去邋遢肮脏、贫穷,他们的饭菜更是难吃透顶,但至少他们说话挺有意思,绝不会满口陈词滥调。
  他估计他有一天也会光顾路边摆摊,哪怕那里的货色全是假冒伪劣。总比大型购物中心有趣得多。

  第二天一早,影子开车继续上路。他驶过一片微微起伏的棕色大地,地里长满了冬天枯黄的草和光秃秃没有叶子的树木。最后的积雪已经融化消失了。他在一个路过的镇子为这辆破车加油。顺便提一句,这个小镇是本州十六岁以下级别女子三百米短跑选手的家乡。为了让车子看上去不是那么破烂,他把车开进加油站的洗车房。车子洗干净以后,他吃惊地发现——虽说看似不太可能,但它居然是白色的,而且上面并没有多少锈斑。之后,他开车继续前行。
  天空是不可思议的蓝色,白色工业废气从工厂的烟囱里冒出来,滞留在天空中,仿佛一幅摄影作品。一只鹰从一棵死树上飞起,冲着他的方向飞过来,翅膀在阳光下缓缓扇动,仿佛一系列静止动作的摄影照片合集。
  走着走着,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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