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5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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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上就走,我不是早已决定,一俟赵光义发动,我这厢便立即离开么?当断不乱,还在犹豫什么?”
他提着马缰在桥头转了个圈儿,惹得几个过路的行人叫骂起来:“天色昏沉,还在城中纵马,踢伤了人,告你入官,吃上三十大板……”
杨浩也不理会,心中天人挣扎,在自己的安危前程和他对赵匡胤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对手的敬重爱护之间,苦苦地做着抉择。
“理智一些,就算我回去,又有什么用?如果赵光义还未发动,我这些蛛丝马迹哪有可能做为证据向皇帝告发他的亲兄弟?恐怕……恐怕我连宫门都进不去,就要被宫门侍卫斫为烂泥……
不修私德,淫乱人妻;江州屠城,杀人无数;天下承平久矣,仍是僵硬不化,将从中御;北伐失败,丢下数十万大军任人宰割,自此放弃收复幽燕之志……他做皇帝,会比赵匡胤做的更好吗?我能改变西北,就不能改变中原么?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对手,我宁愿选择赵匡胤这样的一代雄主。可是……现在还来得及吗?”
杨浩仰首向天,天下只有一轮明月,皎如玉盘,清辉洒下,映在他的眸中。
杨浩深吸一口气,突然一提马缰,健马仰天长嘶一声,便放开四蹄向城中奔去……
第九卷 吴中白藕洛中栽 第035章 偷天
万岁殿,酒残菜冷,宫烛摇曳。
赵匡胤捂住小腹,气若游丝,愤怒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脸色呈现出奇异的淡金色。
赵光义面容扭曲着,尽管他想强自镇静下来,却始终难以掩饰地露出一副紧张与惊恐的神色,尽管他的大哥已经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他仍不敢靠近一步。
如果没有他的大哥,今日的赵光义,可能仍住在洛阳夹马营,在官府里谋一个小吏的职位,终老此生。他的一切都是大哥给的,就连他一身武功也是大哥传授的,赵匡胤的威严已经深深浸入他的骨髓,只要一口气还在,他对兄长的敬畏就始终挥之不去。
这正是他最为懊恼的事情,哪怕他觉得自己天纵英明,可是只要看到赵匡胤,他就会自觉地记起,在他上面,还有一个人,只要存在一日,就永远站在他头上的人。他只能用色厉内茬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恐惧和懊恼,乖戾地低吼道:“大哥,就算你没有杀我的意思,今日之事,兄弟我也绝不后悔。”
他攥紧双拳,愤怒地道:“我也想兄友弟恭,做一个好弟弟,可是我更想做一个好皇帝,万世传颂。这天下,是我和大哥一起打下来的,凭什么就要传给你的儿子,让你的子孙代代成为九五至尊,而我和我的子子孙孙就得向你的子孙俯首称臣?”
赵匡胤喃喃地道:“我们兄弟……一起打下来的江山……”
“不错!”
赵光义猛一挥手,激动的脸庞涨红:“大哥,你知道当初是谁伪造军情,说契丹出兵伐我周国边境,才使大哥你领兵出征的么?是我!是我赵光义!你知道当初是谁和赵普、高怀德、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暗中计议,在陈桥驿驻马不前、黄袍加身,拥立你做皇帝的么?还是我,是我赵光义!”
赵匡胤睁大了眼睛,仿佛从不认识似地看向自己的兄弟,哪怕亲耳听他说出来,他还是不敢相信当时年仅二十出头,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喏喏、唯命是从的二弟会有这样的心机手段。
赵光义的眼神有些疯狂起来,颤抖着嘴唇道:“是我,都是我干的。大哥你空有一身本事,立下赫赫战功,得到各路大将们的拥戴,可是若不是我,你能成为开国之君吗?世宗早逝,孤儿寡母把持朝政,符太后一介女流,皇帝是七岁的黄口小儿,能坐稳江山吗?你傻了?唾手可得的东西,你不去争,你不去争,早晚它要落入旁人手中。”
赵光义的胆子大了些,走近两步,低喝道:“石守信,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张令铎,节度使兼侍卫步军都指挥使,职位均与你相当;高怀德,节度使兼殿前东西班都指挥使,还有赵彦徽。他们的兵权和职位都在你之上。此外还有张光翰、王审琦、韩重赟、李继勋、王彦升,哪一个不是手握重兵、心高气傲?
只有你,只有你的战功和在军中的威望才可以压制他们,可是如果你不做皇帝,还要阻碍他们的前程,你道他们就不会把你当成一块绊脚石一脚踢开么?乱世之中,一个英明之主都未必能守不住他的宝座,何况是一个七岁的娃娃?谁肯为他卖命,若不是我和诸位将军计议,扶保你登基坐殿,坐了江山,会有今日的赵官家吗?你早被人取而代之,变成了一堆枯骨!”
赵光义握紧拳头,一步步迫近,恶狠狠地道:“明明得利的人是你,可你偏要做出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怨恨旁人让你背了这么一口大大的黑锅。那是皇帝啊!那是九五至尊啊!为此,就算被天下人唾骂又算得了什么?
我,我才是大宋开国第一功臣,可是这个功劳我偏偏提不得。现在你知道了?如果没有我,就没有你赵官家,就没有一统中原的大宋!这天下,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凭什么要传给你的儿子?”
赵匡胤惨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直说,我便把这皇帝让给你做,那又如何?”
赵光义神色一窒,没有说话。
赵匡胤喘息着,眼中露出一丝讥诮的意味:“因为你知道你不成的,是不是?因为只有我才能压制那些手握重兵、舛傲不驯的骁将,而你不成。你处心积虑,始终为的是你自己,你给我的,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这个大哥凭什么要感激你?”
他眼中泪光莹然,低声道:“二哥,皇帝的宝座真的这般重要?重要到可以抹煞一切亲情?你以毒酒杀死胞兄,夺了这个冰冷冷的帝王宝座,天下人会服你么?如此手段,如此卑鄙、如此毒辣的人,能成为一方人主吗?”
“为什么不能?”
赵光义冷笑,激动的浑身哆嗦:“我能把开封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能把大宋治理得如日中天。弑兄篡位又如何?嬴胡亥、杨广,弑兄弑父,固然是亡国昏君,可杨坚、李世民呢?杨坚可是夺了他八岁外孙的皇位;李世民更是心狠手辣,设计陷杀胞兄胞弟。
李建成五个儿子、李元吉五个儿子,大的才只十几岁,小的还在吃奶,全都被他杀光了,就连自己年轻貌美的弟媳齐王妃都被他占为己有,他甚至还篡改史书,把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说的奸诈无能、一无是处,那又怎样呢?他是一代明君、千古帝王。”
他慢慢走到赵匡胤面前,轻轻弯下腰来,颊肉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低低地道:“如果当初在陈桥驿,你坚持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忠臣,那么会怎么样?会有今日的你么?不会,你要么被符太后杀了,要么被走投无路的军中诸将杀了,哪里还有今日的大宋开国英主呢?
大哥,大奸大恶的人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而一个好人,却未必能做一个好皇帝。做一个好人和做一个好皇帝,那是两回事。为什么你都快要死了,还是搞不明白?”
赵匡胤身子一震,突地鼓起余力,一把攥住了赵光义的袍裾,赵光义吓得一哆嗦,抽身就想跳开,可是突然觉得手脚发软,连跳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匡胤倒卧在地,脸庞就在他的脚下,只要一脚就可以踢开,可他哪有那个胆量,唬得只是颤声道:“放手,你……你……你放手。”
赵匡胤死死攥着他的袍襟,低声而有力地道:“善待……我的妻、儿!你……要……善待……我的妻儿。”
赵光义急于脱身,忙道:“我……我要的只是皇位,能对他们怎么样,我……答应你。”
赵匡胤仍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赵光义被看得一阵阵心寒,竟不敢反抗,于是急急伸出三指,向天发誓:“我答应你,一定善待你的妻儿,若违此誓,暴死荒野,身躯饱以兽腹!”
赵匡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吃力而清晰地道:“好,我记得你的承诺,你若违誓,吾便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赵光义勉强笑了笑,说道:“君无戏言!”
说着,他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已经不需要再畏惧大哥了,更不需要在他面前弯下自己的脊梁,大哥马上就要死了,他才是中原今后的主人。
“好!好!好!”
赵匡胤一连三叹,仰面躺在地上,痴痴望着殿顶承尘,喃喃说道:“昔日提一条棍,闯荡天下,我不曾死;投军入伍、百战沙场,我不曾死;实未料到,今以至尊,二哥杀我!”
他眼中流出泪来,惨然叫道:“实未料到,今以至尊,二哥杀我啊!”
这一声愤怒的吼叫,骇得赵光义脸色发白,连连后退,竟然撞翻一桌酒席。正在承尘上面抓着棱格睡觉的那只鹦鹉也被这一声吼惊醒了,幸好鸟儿睡觉时全身放松,重量自然下沉拉紧了足部肌腱,双爪扣得紧紧的,这才没有掉下来。
大概是睡意未消,亦或是厌恶满屋的酒气,鹦鹉叼叼羽毛,便展翅向外飞去,惊恐不已的赵光义全神贯注在赵匡胤身上,生恐他暴起伤人,竟然没有发觉。
可是赵匡胤并没有跳起来,这一声吼罢,他已圆睁双目,溘然气绝。
赵光义紧张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半晌才双腿一软,跌坐在杯盘狼籍之中,颤声说道:“我给你的,你不想要。你给我的,我同样不想要,你给不了我的,兄弟我只好自己去取……天下你坐过了,九五至尊你当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你安心地去吧,这天下……从此以后,是我的了,该是我的了……”
夜风习习,杨浩重新回到御街上时,却已是一身透汗。
前方就是夜色中巍峨耸立的大宋皇宫了,杨浩却突然勒紧马缰站在了那里。
此时他才突然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如何通知赵匡胤?
闯宫?闯得进去吗?就算没有被人立即砍成肉泥,如果赵匡胤未死,那么为了给皇弟和满朝文武一个交待,他杨浩也只有死。如果赵匡胤已经死了,他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还能活着出来吗?
能找谁?能去找谁?
杨浩紧张地思索着,本来魏王赵德昭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他如今正领兵在外。赵光美?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他会不会信自己的话?再者,他如今还没有官职,有什么能力阻止赵光义?
还有谁?
杨浩急得满头大汗,忽地想到了他唯一熟悉的,在朝廷又说得上话的人物:罗公明。可是这个老家伙狡诈如狐,他肯出这个头么?这可要冒着杀头的风险。
左思右想,杨浩忽又想到一个人物,便把牙一咬,拨马行去……
万岁殿,帷缦一闪,内侍都知王继恩幽灵般地闪了出来,他仍然谦卑地弯着腰,悄悄向倒卧于地,面呈金纸色的赵匡胤瞟了一眼,便向痴痴呆呆地坐在那儿的赵光义弯了弯腰,细声细气儿地道:“官家。”
听了这样的称呼,赵光义苍白的脸色迅速恢复了红润,他清醒过来,从地上爬起来,定了定神,才粗重地喘息道:“都准备好了?”
王继恩谄媚地笑:“官家放心,这万岁殿上上下下,不相干的人早就被奴婢打发出去了,留下的,都是绝对可靠的人,至于各处宫门,奴婢也都做好了安排。”
“好,好,这是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