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7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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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说西川乱匪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草民纵掠四方,胸无大志,曹大人对他们为害之烈未免也看得太轻了。强秦一统六国,威加宇内,强盛一时无两,可是推翻大秦帝国的起因,便是大泽乡一群泥腿子揭竿造反。自古以来,去旧迎新,政权更迭,有多少次起初都是些草民为匪,纵祸一方?
那些草民或许真的胸无大志,然而当他们气候已成的时候,其首领的野心和志向自然不比往日,再者说,就算他们始终没有图谋社稷的野心,也自有野心勃勃者对他们加以利用。西川匪首赵得柱在的时候,率领匪盗四处劫掠,啸聚山林,确是一群胸无大志的流匪,而今……他们的所作所为,分明已有建立政权之意,一旦真个让他们成了气候,其害不是尤烈于河西吗。”
这番话倒是公允之言,吕馀庆、薛居正等人听了频频点头,张洎又道:“反观河西,想要毕全功于一役谈何容易?我宋国这边刚刚占了上风,一向凶悍骄横的辽人便立即与夏人休兵罢战,何解?不想予我宋国可趁之机罢了。就算没有辽国从中作梗,如今朝廷内有西川之乱,想要征讨河西亦非旦夕之功啊。”
卢多逊捻须问道:“那么依张大人所言,朝廷当以西川为重,先取西川,再征河西了?”
张洎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卢大人以为,我朝之根本大敌,在河西还是在塞北呢?”
卢多逊一怔,见众人都向他望来,只得答道:“自然是塞北了,杨浩纵然称帝,也不过是河西小藩罢了,河西地瘠人贫,难成大器,自古以来,我中原的心腹大患从来都是出自塞北,匈奴、突厥,乃至如今的契丹,莫不如是。”
张洎笑道:“这就是了,塞北,例来是我中原大敌,自从幽云十六州落入北国之手后,北人对我中原的威胁就更大了。正因如此,前朝世宗皇帝才亲征北国,夺回瀛、莫、易三州之地。我朝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便定下了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国策,想的也是要收复燕云。
先帝一统中原后不肯接受群臣请加‘一统太平’的尊号,是因为先帝念念不忘幽燕未复。今上御驾亲征,踏平汉国,就是为收复幽燕消除阻力,在臣来,先帝之遗志,必成全于圣上之手,这‘一统太平’的尊号,必由我等,请加于圣上。”
赵光义听了,脸上红光顿时一闪,“御驾亲征,踏平汉国”正是他生平至今,最为光彩的壮举,听张洎提起,自然大为兴奋。而那“一统太平”的尊号,前朝世宗柴没有得到,太祖皇兄没有得到,如果能够加到他的帝号上,他就可以凌驾于柴荣和赵匡胤之上了。他现在是皇帝,富有四海,地位更是无人比肩,还能有什么追求?唯一的追求就只有史书之中的地位了,超越柴荣和赵匡胤,做秦皇汉武唐太宗之后文治武功最辉煌的天子,这个想法让他的热血沸腾起来。
张洎见已成功地挑起了官家的雄心,心中更加笃定,侃侃而谈道:“而今,河西自成一方势力,若其与北国联手,西、北联手钳制我大宋,我朝两面受敌,图谋幽燕之举必成泡影,眼下辽夏交恶,这是天赐良机,正该善加利用才是,如果一味地继续打压杨浩,只恐他走投无路,彻底投向辽国,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赵光义听他提起自己御驾亲征消灭汉国的壮举,神色间本来颇有自得之色,但是听到这里,却不禁面色一沉,不悦地说道:“杨浩以臣子身份自立称君,面南背北,此乃大逆不道,若不讨伐,何以警示天下,难道因为忌惮其与北朝联手,便承认他的帝位不成?”
张洎连忙躬身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杨浩所辖之民,所御之土,皆是定难五州及河西诸州。所率之军,一则来之于定难军旧部,一则来之于河西甘凉肃沙诸州,一则乃招纳的西域杂胡,我大宋初立,尚无暇西顾,以上其民其土,皆非我宋国原本的治下,今能操之杨浩之手,总好过掌握在党项、吐蕃、回纥诸蕃头人手中,当然,前提是杨浩仍得以宋臣自居。
杨浩称帝,本无此野心,实是朝廷大军西进,其身份尴尬,进退不得,不得已而之。故而,若朝廷能趁夏国与辽交恶之机,息兵戈而遣使臣,说服他自去帝号,降一等规制,仍然以宋臣自居,便可以名份大义对其施以羁縻。如此,我朝便可以腾出手来,先行平定西川,解除后顾之忧。同时,还能彻底斩断夏辽之间的联系,明确我朝对河西之主权,可谓一举两得。
之后么,待西川平定,时机成熟,圣上北伐也可,西征亦可。若要北伐,河西势弱力孤,又已受到朝廷羁縻,但存一分侥幸,必不会招惹是非,甘为辽国先驱。朝廷只要示之以恩,便可安抚,使西北坐壁上观,不拖朝廷的后腿。如果想要西征么,那时后方已靖,较之现在也要容易的多。”
罗克敌听到这里微微摇头道:“昔日唐国李煜亦曾自降帝号,却未能阻止我大军南下,前车之鉴,杨浩既已称帝,安肯相信朝廷的招抚,自降规格,去除帝号?若他附从辽国,至少可保得帝位不失,在宋辽之间,他不会选择宋国的。”
一向信奉多做事少说话的罗老爷子站在一边双眼半睁半阖,就好象睡着了一般,直到儿子说话,他一双老眼才微微张开了一些,待听儿子说完,没有什么有失分寸的地方,上眼皮和下眼皮又阖上了,那模样比旁边的龙廷石柱不过是多了一口气而已。
张洎早已受了杨浩的请托,自是胸有成竹,闻言慨然说道:“汉国甘为辽国马前卒,下场如何,同样是前车之鉴,何去何从,固然在于杨浩的选择,不过我们若能主动招揽,说服于他,安知他不会选择我朝呢?何况,如今辽夏起了纷争,这便是个好机会,抓住机会,就能事半而功倍若能言之得法,何愁不能说服杨浩?”
张洎说到这里,向赵光义拱了拱手,说道:“如果圣上同意,张洎愿为朝廷主持其事,说服杨浩向官家俯首称臣!”
赵光义想想西川越来越是靡烂的形势,再想想一向骄悍狂傲的辽国,在宋军出战前后的表现,不觉有些意动。麟府两藩、定难五州,再往西去的吐蕃回纥,以前一直都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下,如今朝廷已得了麟府两州,然而黑蛇岭的惨败却使得攻势止于横山,如果能迫使杨浩再度称臣的话,麟府已然到手,朝廷暂且从河西体面地退兵,来日再徐徐图之又有何不可呢?南唐、北汉可都不是一次打不来的呀,如今的夏国,较之唐汉似也并不逊色,朝廷不可能将全部实力耗费在河西,张洎说的对,对大宋最具威胁的是辽国,而且辽国不会坐视宋国占领河西,见好就收么……
赵光义越想越觉得这个缓兵之计使得,卢多逊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眼见赵光义的神色,不由暗道不妙,他想起前些日子赵光义读过的那些史书,不由得恍然大悟:“这根本就是圣上的心意啊,圣上想效仿汉武,羁縻河西而制漠北,漠北若定,河西自然臣服,只是杨浩终是逆臣,圣上有碍脸面不好主动妥协,张洎……怕是受了圣上指点,方才提出这个主意。”
一念及此,卢多逊顿生危机之感,他自觉号准了赵光义的脉搏,生怕赵光义马上点头答应,总得卖弄一番,以表现自己和圣上一贯的心有灵犀的才好,于是急急出班奏道:“圣上,臣以为张洎大人所见甚是。昔年汉武帝以漠北匈奴为大敌,为恐西域拖了后腿,便主动与乌孙王缔结联盟,匈奴一败,西域不战而降,若非如此,汉武想长驱直入,大败匈奴,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河西杨浩,因势应运而起,然其地贫瘠,其民剽悍,今朝廷大军压境,其辖下所属杂胡诸部尚能同心协力,外力一去,杨浩想整合吐蕃、回纥诸部为己所用难如登天,介时内乱自生,外顾不暇。朝廷如今若羁縻杨浩,便可解决两面用兵之困扰,可以集中全力平息西川之乱,将来若要北伐契丹,亦可令杨浩坐壁上观。幽燕一旦到手,杨浩不过就是第二个陈洪进罢了,除了献地纳土,还有第二个选择么?”
赵光义心中最重要的地方也是幽燕,之所以必打河西,是因为杨浩称帝,昔日的臣子与他平起平坐,这是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他不认为河西独立能对中原构成什么威胁,但是河西一旦与辽国联手那就不同了。而眼下分明是打得夏国越狠,辽夏合盟的可能越大,既然奇袭速战的计划已经至麟府而止,无法再获取更多的好处,那么能够体面地结束河西战事,先集中全力解决西川之乱,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至于夏国,等将来西川平定,如欲取西川,便可效仿皇兄,召杨浩这个臣子来见,他若来了,便可将他软禁京城,他若不来,还怕没有借口再征河西。赵光义越想越觉得这样处理最是妥当,如今自己最为倚重的两位宰相意见一致,赵光义的决心便定了,他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卢多逊又抢前一步道:“杨浩任鸿胪寺卿时,与臣还算熟识,臣愿为陛下分忧,与杨浩交涉,说他来降。”
赵光义大悦,欣然道:“好,既如此,此事就交予两位爱卿了,两位爱卿有苏秦张仪之才,朕有两位爱卿辅佐,霸业可期呀!哈哈哈……”
第十四卷 西夏王 第027章 智斗
辽夏之间因为边哨士卒的冲突引起的战争进入了外交沟通阶段,双方动刀动枪的局面暂时停止了,而宋夏之间的战争却活跃起来,双方不断进行试探性进攻。在双方前沿,有一个小哨所,双方各自驻扎有一个小队约百人左右,因为地形险峻,这里不适合大部队出入,军事位置也不是很重要,所以双方除了互射,从未发生过直接接触。
在换防的时候,这个战争伤亡率为零的小哨所先是悄然更换了守卫的队长,紧接着这里的士兵也一批批地进行了更换,本来就只有百十人的哨所,在十多天的时间里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所有的人都被换过了。紧接着,两个哨所之间那道白雪覆盖的山梁上出现了一行自宋营走向夏营的脚印,脚印很快就被飘零的雪花,和山风卷来的雪屑覆盖了,但是很快,那里又出现了两行返行的脚印。
脚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山梁积雪上,渐渐踏出了一条坚实的小道,风雪再也不能掩盖。宋辽之间的秘密接触,在双方发起的大大小小的战事掩护下,就从这里开始了。
经由这个哨所,送到夏州杨浩手上的第一封信,是由张洎执笔,卢多逊润色的亲笔书信。
“……府州折氏,心向朝廷,我朝甫立,即入朝觐见,太祖欣然,倚为心腹,故委以重任,诏令折氏世镇云中,自御部曲,以为国家藩篱。太平兴国七年,足下勾结云中叛将赤忠,兴兵夺取府州,折节度举家逃亡,乞援于京师。天子兴兵讨伐河西,实为庇佑折氏,惩戒不恭,岂有诛戳之意。
然足下冥顽不灵,不知今上有天地之造,悍然自立,以臣伐君,此大逆不道之举。河西反叛,震动中外,闻者莫不愤慨,纷纷上言请旨发兵,请诛足下以惩反逆。然天子以文武之德柔远,常怀慈悲之心,故对左右言道:朝廷非不能以四海之力支其一方,唯念先帝垂爱足下之本意,又及足下开拓河西、招抚诸胡之功劳,不肯以一朝之失而骤绝,更不肯为足下一人故,使河西万千生灵涂炭,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