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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阿澜的日记2-第3章

小说: 阿澜的日记2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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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的黑色皮衣微微闪着光。 

他一条腿直立着,另一条腿微微弯曲着,那腿的轮廓,有些长,也有些细了。 

我跨出一步,上前挽住他的肩。那光滑的皮衣正冰凉着。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然而,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而且颤抖着: 

〃阿文!〃 

26 



我拥着阿文钻进我黑暗的洞|穴里,拧亮了灯。我顾不得他身上的浮雪,正化作无数条溪流,最终滴落在地毯上。 

一层厚厚的白雾,凝结在他黑色细边眼镜的镜片上了。于是,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见他的面颊,通红的,那颧骨,微微耸立着。 

他的面颊何时变得消瘦了呢? 

他的唇也是通红的,稍稍有些发紫了,却紧闭着,那下唇也许被牙齿咬住了,很薄很薄似的。 

我为他摘掉帽子,脱掉黑色的皮衣。那皮衣里面,只有一件洁白的绒线衣,紧紧竖立的领子也有些湿了。 

他的身体似乎也比以前单薄了些,而且此刻正冰凉着,没有以往的热度了。 

他仍然站立着,蒙着雾的镜片正渐渐变得清晰,我却鼓不起勇气去注视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了。 

我轻轻按他的肩,他的身体却顽固地僵硬着。 

不,并非是完全僵硬的,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很细微地难以察觉地颤抖着。 

他额前几屡低垂的直发也随着微微振颤着。 

我飞奔到浴室里,取出一条浴巾,把阿文裹在里面。 

我希望拥抱着他,勇我的体温温暖他寒冷的身体;或者用我的双手,揉搓他那几乎冻僵的胸膛。我非常强烈的希望着。 

然而我怕。我怕触摸到他鼓涨的肌肉下面坚硬的骨骼,我怕他的面颊又滚烫起来,如那夜一般灼烧着我的脸。 

我的手,只敢隔着浴巾,轻轻扶着他依然宽阔的肩。 

他终于顺着我手掌的力量,在床边坐下来了。 

我匆忙地蹲下去,为他脱去皮靴。想必他镜片上的白雾已经化净了,我却更加不敢抬头去探望了。他脚上的皮鞋,被雪水浸润过了,漆黑而明亮。 

可是他的目光,我能躲避多久呢? 我努力抬起头。 

我于是知道了,他其实并没有注视着我。他的目光,茫然地直穿入那墙角的黑暗中去了。 

我认真地松开纠缠的鞋带。那靴子底下附着的积雪,滚落到地毯上,化作两团黑泥,就如童年时我手中的雪团一般。 

他的白色袜子已经湿透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剥下来。 

他的双脚苍白而冰冷。 

我无法克制自己那非常强烈地愿望了。 

我跪在地毯上,解开自己的衣衫,把阿文的双脚深深埋进怀里。紧紧顶着我炙热的胸膛。 

他的双脚,冷却着我炙热的立刻便要燃烧起来的胸膛。 

他终于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了。他终于在闷着声音抽泣了。他的双脚,却依然紧紧裹在我的怀里。 

我抚摸着他的脚踝。光滑而冰冷的。 

我缓慢地低下头,我的下颌,我的脸颊,便贴着他细腻却嶙峋的脚背了。那上面,我滚烫的泪水,又沾回我的唇,渗进嘴里,有些咸,有些涩。 

我膝盖下面那团黑泥,正渗透进我的牛仔裤来,穿过毛裤,冰镇到我的肌肤了。 

我如此拥抱着他的双脚,过了很久很久,它们渐渐温暖起来。 

然而,他却突然挣脱了双脚站立起来。他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摸出些什么,丢在床头。 

丢在我眼前。 

两张一百美元的钞票。 

他的肩,仍旧微微颤抖着。他的目光,仍旧茫然地洒向那墙角的黑暗。他说: 

〃这里,你的钱。你只欠我一千三百元,你已经还清了。〃 

他又说: 

〃祝贺你了,你的女朋友很漂亮,今天下午,在河边,我见到你们了。〃 

我望着那两张钞票。它们正缓慢地从床头飘落到地上。 

我似乎突然间瘫痪了。无法移动我的双臂,去拾起散落在地毯上的被泥水浸泡着的钞票了。 

今天下午,在河边,那一阵寒冷的风,佳慧几乎躲在我的怀里了。然后,我们便听见那一声尖锐的汽车加速的声音。那便是阿文租来的车了。 

我的心脏似乎僵硬起来,僵硬得支离破碎了,一片片,一块块,刺进胸腔的每一个角落里。 

他开始穿起那双仍旧潮湿的白色袜子。 

我要站起来!我要拥抱着他,告诉他不是这样的。然而,我仿佛仍旧在瘫痪着。我的四肢,毫无知觉地僵硬着。 

电话铃声响了。突兀地响了。那尖锐的声音,如电流般流过我全身。我猛然跳起来,抓住阿文的胳膊。 

他停住手,抬头紧盯着我的双眼。 

这便是他的目光了,熟悉然而陌生的目光。我终于确信,阿文是憎恶我的,就如同我曾经憎恶伟一样。 

然而现在,我却只憎恶我自己了,竟然憎恶地如此之深,我有些惊惶失措了。 

我仍旧拉扯着他的胳膊。然而,我说些什么呢?那张一千五百元的支票,不是我狠狠地塞进信封里去的么? 

我床头的电话留言机,不是我偷偷关掉的么? 

那阿澜的日记,不是我把它埋藏到箱子的最底层去的么?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如此憎恶着我自己,又如何可以不让阿文如此憎恶我呢? 
电话铃声依然突兀地响着。 

〃阿文,别走!〃我终于说出来。 

〃冬哥,我等了你一晚上,就是为了把钱还你。现在还了,我要回洛杉矶去了。〃 

〃别走!〃我继续说。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我还要赶最早一趟航班。〃 

他甩脱了我的手,很坚决地甩脱了。他的眼睛里,仍然噙着泪,他却用很平静地声音说:〃快接电话吧,响了很久了。〃 

我茫然而机械地走向电话机。听筒那边却传来佳慧抽泣着的声音。那声音很尖锐很清澈,穿透到这洞|穴的每一个角落了。 

〃小冬,小冬,我们吵架了! 阿伟他。。。他骂你和我。。不要脸!〃 

阿文已经开始穿那双黑色的皮鞋了。 

〃他说他早就开始怀疑了,他说,很多次他打越洋电话过来,不是我不在家,就是占线。。。〃 

阿文系着鞋带。 

〃陆敏告诉他,让他打电话到你家,说找到夏冬就找到我了!〃 

阿文穿上黑色的皮衣,带上帽子。 

〃阿伟他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 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凶过, 我们吵起来, 他就跑出去 
了! 我怎么办,怎么办哪?〃 

阿文专心致志地穿戴完毕,向楼上走去了。他的皮靴踏在木制楼梯上,发出沉重的〃咚咚〃的声音。我的五脏六腑都似乎随着那

声音在抽搐了。 

他马上就要消失在楼梯上了。然而,他却停住脚步。他扭转过头,看着我。黑暗中,透过那黑边眼镜的镜片,深邃的目光直刺到我的身体里,穿透了。 

他立在木制楼梯上,一瞬间,很瘦很高的身影,仿佛又凝固了。 

〃小冬! 你快来吧! 求求你了,好吗?你怎么不说话呀?〃 佳慧的声音更响亮地放射了出来。 

阿文转过头,更坚定地走了。 

我听见大门敞开又关闭的声音。然后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越来越远了。 

佳慧更加剧烈地抽泣着。 

我猛地甩下电话,冲出房子,跳上汽车,发动了引擎。 

我要去机场。 

那天,我离开北京,没有人为我送行。 

而今天,我要为阿文送行,尽管,他是如此地憎恶着我。

27 

天仍旧是漆黑的。雪却已经停了。 

我到达机场的时候,这里一片灯火通明。早班的航班已经开始办理登机手续了。 

这圣诞节的早晨,机场竟然异常拥挤。如此多的人,是赶着回家呢,又或是出远门探亲访友呢? 

无论如何,他们正盼望着团聚。 

然而我到这里,却是为了别离。 

如此繁忙的清晨,如此多的航空公司,我又如何知道,阿文将要乘坐哪一班呢? 

我疯狂地搜寻着每一家航空公司的电视屏幕,纪录着所有飞往洛杉矶的航班的登机地点和起飞时刻。最早的一趟,是西北航空公司的航班。起飞时间,早上五点五十分,在B15门登机。 

我抬腕看看手表,五点二十分。已经开始登机了! 

穿过安全检查,我向B15门奔去。 

远远的,我看见阿文的背影。 

我猛赶几步,他已经走到登机门前。 

一个身穿西北制服的金发女郎,正面带微笑地接过他手中的登机卡。 

我突然想要呼喊,我想告诉他,我来为他送行了。 

然而,我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了。为什么要他知道呢?那西北公司的金发女郎,一脸阳光灿烂的微笑,然而我呢?一个他如此憎恶着的人。在他离开的这一刻,又怎会愿意见到我呢? 

那两百块钱,正躺在我那地下室的地毯上。躺在那团乌黑的泥水里。我们已经互不亏欠了。 

那几团乌黑的泥水,也许已经蒸发了,只在地毯上留下两片黑色的印记。那印记一定是很难清洗的了。然而,无论如何难以清洗,它最终还是会被清洗掉的。 

或者连累了那整块地毯,一起被扔掉了。那原本是块很旧的地毯了。 

金发女郎似乎已经完成了她的工作。阿文一步迈进登机门里,却又突然站住了,他回转过头来。 

我慌忙转身藏进越来越拥挤的准备登机的人群里。 

远处明亮的玻璃窗里,反射出阿文的身影,他扭着头顿在那里,似乎在搜寻什么。后面排队准备登机的乘客开始催促了,那金发女郎也正用手轻轻拂着他的肩。 

他的肩膀看上去仍然是宽阔的。不知她有没有触摸到肩头那鼓胀肌肉的缝隙里突兀的骨骼了。 

阿文终于迈开步子,瞬间便从登机门里消失了。 

然后是络绎不绝的人流,向那狭窄的门里涌进去。 

等在外面的人们则交谈着,挥着手,或者拥抱着。 

还有一些人,独自一个人上路的,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耐心地等待着。 

我回转过头,向机场外走去。 

阿文终于已经离去了。我的纠缠不清的记忆,似乎也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我终于真真切切地明白,我不再憎恶伟了。如今,我只憎恶着我自己了。 

我要告诉他,这许许多多年,我和他一直彼此纠缠着。即使不在他身边,我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生活,他也从来没有离开我的生活。 

然而,从今天开始,我永远都不会再纠缠在他的生活里了。不会再纠缠在他和佳慧的生活里了。 

我的步伐越发地轻快起来,到后来,几乎是在飞奔了。 

我年迈的丰田在高速公路上狂奔。昨夜的积雪,已经被扫雪车高高堆在路边了。那宽阔的路面上,满是枞横的被盐水溶解的污泥。 

在那急转弯的标志牌下面,我泊好车,迫不及待地冲上楼去,按响了伟家的门铃。 
伟铁青着脸站在门内。里间卧室的门虚掩着,隐隐传出佳慧的抽泣声。看来,伟的出走其实是很短暂的。 

他怨愤的表情,仿佛整个世界都翻转过来,把他压在最底下了。 

那双浓密的距离眼睛很近很近的眉毛,在他额前几乎快要纠缠在一起了。那下面的一双眼睛正布满了错综网罗的血丝。他原本深邃的目光,此时却象燃烧的火焰,立刻就要喷射出来了。 

我也从未曾见过他如此愤怒。 

〃夏冬,你来的正好!〃 他低声咆哮着。毕竟,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国家,他即使愤怒,也仍旧是忐忑的,也仍旧是顾忌着面子的,他似乎害怕惊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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