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清泉奇案之城禁-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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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后退,厢泉立刻前进并抬手把灯笼伸过去。
幽暗的灯光下,乾清看到他毕生最惊悚的一幕:两具尸体蜷缩着躺在井底。一具是新鲜的,还穿着红色的衣裳,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不知道怎么了,异常丑陋,手脚也烂掉;另一具高度腐烂,看不出身上有什么衣饰,但依稀能辨认出人形。
乾清感到一阵恶心。穿红衣服的尸体面容虽损,却不难辨认,是红信。那么无疑,另一具尸体自然是碧玺。这是怎么回事?
乾清简直要晕眩了,他后退几步,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幕。而易厢泉目不转睛看着井底,没有出声。时间似乎就在此刻停留。
秋虫凄切的叫着,月夜如网,一草一木皆染上模糊寒冷的色彩,隐藏了它们细密的影子,隐藏了它们看到的一切。
乾清后退,倚靠着一棵大树,猛的摘掉蒙面布条,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只见厢泉的眼睛突然望向方千。
方千跪坐在井边,趴在那里抓住井口边缘,像一个孩子抓着心爱的玩具。他双眼充血,青筋暴起。干枯僵硬的手用力扯下脸上的白色布条。他的手上还流着鲜血,如血红色花一般一滴一滴的染在白布上。
方千死死的盯着井里,盯着那两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易厢泉收回了灯。他缓缓张口,吐字清晰,朝着方千,虽然距离远,但乾清依然能挺清楚厢泉所说的话。
“她一定没有怪你。”
听了这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方千惨淡的笑了,双眼通红,苍白的脸上留下两行清晰的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玩伴
厢泉突然转头对乾清说道:“去叫官差。”
“可是——”
“速去。”
乾清一肚子疑问,他一边走一边转头看着。方千还蹲在井口边,瘫了一般,像破碎的木偶,像石化的雕像。他的灵魂被生生的抽走,徒留一具空壳。
易厢泉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可是方千丝毫没有反应。
乾清走院子,看见赵大人一行早已站在院子外面。很快,一些官差进了去,还抬了数袋白色粉末。
乾清眯眼问道:“这是……”
“石灰。得了瘟疫的尸体是留不得的。纵然井口封闭的很好,但是尸体靠近水源,若是处理不当使得瘟疫蔓延开来,全城都会遭殃。” 赵大人表情严肃,乾清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
嗣濮王。
乾清知道他的身份,突然觉得有点不敢说话了。他定了定神,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道:“大人可知是怎么回事?方千那个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赵大人叹气:“易公子没和你说?方千是红信的恋人,而且与碧玺的死亡脱不了干系。红信此次坠楼是自杀,尸体……是方千扔到井里的。”
乾清如遭雷劈,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他说话也结巴了:“怎、怎么可能?方统领?那可是方统领!那是方千!”
赵大人叹气:“我知道夏公子与方统领熟络,可……这些事是易公子今晚来找我调遣部分兵力之时告诉我的。他大致的讲述了案情,没有细说。我起初也不敢相信,毕竟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他缓缓的摇摇头,似是不能接受,“但是易公子如此坚定,我便遣了人来。我相信易公子的智慧。”
乾清心里暗想,厢泉一准早就猜出赵大人的身份,一直憋着没说,就是等着今晚和赵大人商议之时当面抖出来,好让大人信任他。
真阴险。
赵大人咳嗽一声,继续道:“易公子根本不愿透露详情。他让我调遣兵力,只因为方千武艺高强,怕他拒捕。”
“拒捕?”
赵大人点头道:“不错。方千与此事有牵连,然而除了脚印之外没有更加直接的证据证明。原计划是让众多士兵围在井旁,待其露出马脚,实施抓捕。然而到了此地,易公子变了主意。现在看来,大队人马似乎没有必要了。”
乾清望去,这“大队人马”依旧站在院外,而井旁只剩方千和骑着驴子的易厢泉。
厢泉说话的样子,似是开导,似是审判——然而方千却木然坐地,全无回应。
赵大人露出不忍的目光:“易公子让人今晚就将方千关起来,严加保护,明日审判,直到城禁结束。”
乾清只是望着方千凄然的影子,他还是不信。方千跟此事不应该有任何瓜葛。怎么会是他?为什么是他?
乾清忽然意识到,赵大人方才只说“方千是红信的恋人”,但未说他杀过人。
碧玺是怎么死的?
方千大概只是此事中有牵连的人罢了。碧玺的事也没有解决,疑点重重,只要方千开口,那么事情自然能水落石出。
乾清一拍大腿,原来这事没完,方千未必有罪。
“方千与红信之事,杨府尹知道吗?”许久,乾清才回过神来,气若游丝问道。
赵大人哼一声,似是很气愤: “夏公子既然这样问了,想必早就有所猜疑。没错,杨府尹知道此事。但据他所言,他只是知道方千对红信有好感。那时方千还没去战场,只是做个捕快,却很得杨府尹赏识。杨府尹知道方千的情谊,故而常带着他来西街,叫红信出来陪客。这俩人倒是他撮合的。”
“真是个体恤下属的好大人。”乾清带着几分讥讽。说罢,远见方千被官兵拉起来,带走了。一行人缓慢的走出院子,渐渐走远。乾清僵直不动,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街角。
到底怎么回事?
必须弄清真相。
乾清认识方千这么久,他们都是庸城人。年龄相仿,自幼相识,没有隔阂。当年乾清十几岁时,也对西街颇为中意,偶尔来闲逛,有时也会碰倒方千。后来方千参战去了北方,虽然不是最前线,却也离庸城甚远。
待其归来,便是几日之前了。方千武艺高强、为人和善,也丝毫没有当兵的痞气。
乾清闭上双目,头痛欲裂。
记得二人幼时常常一起玩蹴鞠。方千虽然踢得好,但从来不伤人。他的为人乾清信的过。
一个习武之人,年轻有为,最后竟然那么憔悴。方千瘫坐在井边,像是什么都失去了——这一幕深深的刻到了乾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乾清不敢接受这个事实——方千会和青楼女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竟然动辄到人命。这几天二人总是见面,方千脸色这么差,但是乾清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乾清正在思考,却听身后吧嗒吧嗒的响。易厢泉骑着驴子慢悠悠的过来,他没什么表情,仿佛什么都没经历、什么都没看到。就像是一个看风景的旅人——夜深了,便回家歇息去。
他倒是悠闲!
乾清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什么都想问,却问不出一字。
小毛驴慢吞吞的往医馆走去。今夜无月,街上无人,小巷黑漆漆的。乾清跟着驴子,盘算如何开口。
厢泉当然明白他的心思,首先开了口:“我刚才问了几句,然而方千什么也不说。你前几日来调查,我虽然怀疑他,却也没让你盘问。此事应行事谨慎,由我解决最为稳妥。”
“呵,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能说出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厢泉沉默一下,眼里却没有什么色彩:“让他冷静一夜,明日审问。如果他什么也不说,事情就难办了,只希望他明日能开口。我实在没想到他会是这种状态,本以为他意志坚定,为情所困也不至于——”
“所以呢?”乾清停下,冷眉竖眼。他今夜怨气无处发泄。
“我说了,一切待明日再议。在城门开启之前都有时间。”
乾清冷冷道:“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了不想听到话、得到了难以接受的结果,但是你却不做任何解释?”
三更了。庸城似乎已经到了深秋,风凉,带着寒意穿透了衣衫。易厢泉白色的衣衫仿佛也陷入了无尽的黑夜。
“明天给你答案。但是,”厢泉突然转过头来,“你得冷静一下。”
“冷静?我呸!方千是我儿时玩伴,他出了事,你让我冷静?”
乾清一拽缰绳,驴子嘶鸣一声,在寂静小巷中显得格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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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乾清舒了一口气,朝前方看去。医馆似乎有人影晃动,兴许是曲泽备好宵夜了,等着厢泉这一“病患”回去。
厢泉则重重叹口气,问乾清道:“你想过离开庸城吗?”
乾清沉默一下,道:“当然,不过我想过几年再说。”
“现在差不多了。”厢泉白色的衣赏浮动在黑夜里,似乎随时都会飘走离去。
乾清没说什么,翻个白眼。易厢泉的几句话毫无联系,他也懒得搭理。他把厢泉送上楼,自己牵着毛驴回家。
夜是那么安静,巷子里能听到驴的蹄子落地的声音。它踏在江南特有的青石小路上,显得这么清晰。这条路是乾清走过很多遍的,儿时不去书院读书,跑出来在石板上写写画画;夜晚也会去小贩那里买些吃食,就花几个铜板,或者提一盏花灯,晃晃悠悠的回家。
那时候的庸城就是这样子,这样的路,这样的灯,这样的巷子,只是比现在热闹些。乾清有时候还会跟人玩蛐蛐和蹴鞠。
方千……
乾清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寂,自己是怎么了?今晚发生的事让他感触颇深,就像突然一下,什么东西失去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案情会和方千有联系。当他看到方千那张苍白的面孔,看到一个曾是刚强战士的人轰然倒地,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红信他也是见过的,乖巧懂事,现在却容貌皆毁躺在冰冷的井底,散发臭气。如果石灰倾倒及时,那么将会尸骨无存。还有碧玺,没人对她的死有任何说法。只给认识她的人留下了腐败的尸骨。她在井底呆了这么久,却没人知道、没人祭奠……水娘知道会怎么样?会再喝酒?还会擦干眼泪笑脸迎客?
风吹了过来,乾清有点冷。易厢泉还有很多事情没讲,方千也不开口。明日就会知道真相了吧?在接近真相的一刻,乾清退缩了。他看着街上的柳树,伸手去拨弄,晃晃悠悠的似女子垂着的乌发,柔媚的低语着。
乾清不想对事情深究,他希望回家的路很长很长,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然而时间的流逝是谁也无法阻止的,真相是要被揭开,不管揭开真相的人是谁,总要面对。
乾清深吸一口气,既然阻止不了,就坚强的迎接它。他回到夏府,看到了自己家的灯光,希望今夜早些入眠,明日去看看方千的状况。
然而夏家的下人却不是全都入睡的,寒露和谷雨同在房中嬉笑着,缝补一些过冬的衣裳。
二人眼下的话题跳到乾清身上了。谷雨轻笑道:“你可知这几日上星先生为何总来夏家问诊?”
寒露比谷雨年纪还要小,容貌则是江南人特有的水灵。她笑着,用透着稚嫩的声音道:“不清楚呢。我上次去端茶水,悄悄瞥见上星先生还拿着绿色的帕子,也不知跟夫人说着什么。”
谷雨鬼机灵一笑,神秘道:“老夫人后来给我提起了,似乎是关于曲泽的。”
寒露惊道:“莫不是给少爷……可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这……”
谷雨哧溜一笑,用皓齿轻轻咬断手中丝线,缓缓开口:“这就不知道了。曲泽也是很不错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