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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爱人的头颅-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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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你该走了。〃老头提醒了我。     
  我匆匆地走了出去。回到家,我打开了我搜集来的那张旧报纸,又仔细地看了看报纸上的那张丁家的全家福。我的猜测得到了肯定,是的,绝对没错,今天我在老头家里看见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丁家的小女儿,丁素素。     
  我开始联想到什么。不可能,丁素素即便活到现在也有90岁了,而老头看上去七十都没有,不可能。我又一次陷入了迷芒。       
八      
  1943年,南太平洋上的瓜达尔卡纳尔岛上,到处都充满了一种死尸腐朽的气味。在这场被美国人称之为绞肉机的旷日持久的战役中,日军在岛上扔下了上万具尸体,还有成千上万弹尽粮绝的士兵,海军陆战队少佐武田丘不幸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在夜风撩人的南太平洋的小岛深处的密林里,武田是他们那一队中军衔最高的,他现在与其说是个军人,不如说是鲁宾孙式的野人。他们毫无目的地与美军捉迷藏,他们弹药所剩无几,粮食早已吃光,以吃热带植物和打猎捕鱼度日。由于营养不良,武田的头发全脱落了,全身骨瘦如差,指挥着几百散兵游勇。之所以没有投降,与其说是为天皇尽忠,不如说是为了能活着回到上海,活着回到雷太郎身边。     
  虽然时时刻刻风声鹤唳地提心吊胆,但他仍然坚持每天记日记的习惯,这种习惯为他今后的成名奠定了基础。在他的日记里,依然在回忆着1937年在上海与那个中国女人的吻,尽管那个吻几乎要了他的命。可是她死了,死了,她真的死了吗?带着这些致命的问题,武田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     
  终于有一天,最后一艘日本军舰靠上了瓜达尔卡纳尔岛,武田带着他的几百号人冲向大海,美军的机关枪和坦克的火力把这些饥肠漉漉的日本人打得血肉横飞。沙滩上到处都是残缺的肢体和鲜血,但武田居然没有中弹,他带着最后几十个人冲破了火力网,跳进了大海,被救上了军舰。     
  在美军的炮火下,军舰匆匆离开了海岸,武田无力地看着人间地狱瓜达尔卡纳尔岛和数万具尸骨,还有一个个恶梦在海风中渐渐地模糊。他吃了些东西,然后在甲板上睡着了。     
  但恶梦还没有结束。     
  武田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又重温了六年前的那个吻。但是一声巨响,把他的梦彻底打碎了。他的左肩刺骨地疼,全身都是血,他忍住了疼痛看了一眼自己,他的左臂不见了。甲板上炸开一个大洞,许多断手断脚在甲板上滚动着,他分不情哪一个是他自己的了。     
  全船的人都在喊着同一个词:“水雷。”     
  水雷。     
  又是水雷,致命的水雷。武田没有多想,他一个箭步跳下了大海。黑夜中,军舰的大火染红了夜空。他的感觉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是黄浦江,现在是太平洋,而且这一次,使他永远失去了左臂。失去了一条胳膊,浸在海水中,伤口不断留着血的武田以为自己真的是要没命了,他全身只感到自己胸膛里的日记本和另一样东西还是活的,其余的都已属于死神了。     
  但是武田没有死,他的命是非常硬的,就象当初在上海那样,他再一次被人救起,送上了另一艘驱逐舰,送回了日本。他后来在鹿儿岛的海军医院接受治疗,直到1944夏天才获准回上海。       
九      
  历史究竟是什么?是纸上的,还是人们心中的,或者,什么也不是,甚至,根本就是一团永远也看不清的雾。历史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关于丁素素失踪的资料,她象是一个泡沫,一眨眼就消失了,只留下照片里那诱人的眼睛。我再也无法忍受每天对着那张旧报纸,看着那个叫丁素素的神秘女人,做着种种猜测的生活。于是我实在憋不住,又去找了那个老头。到了老头的家里,老头正躺在床上,依旧一脸的病容。     
  “你还是放不下这个女人?”老头开门见山的对我说。那张照片依然摆放在那里。     
  我无言以答。     
  老头沉默了半天,然后艰难地爬了起来,从一个隐秘的柜子里拿出了十几本簿子,看来都是日记本。他把这些本子交到了我手上。告诉我他已经用不着这些东西了,并嘱咐我千万不能把这些东西弄丢。他慢慢地说:“也许这些东西,正是打开你心中疑问的钥匙。”     
  “不,这是你的,我不想窥见别人的隐私。”     
  “没有隐私了,一切都应该真相大白。”       
十      
  1944年的夏天,上海所有与日本人往来甚密的人都惶惶不安,在三个月内,已有十二个被公认为汉奸的人遭到了暗杀。但马书全并不以为然,虽然他的确是忠实地为日本人办事,他认为那种谣传纯属无稽之谈,根本不必担忧。     
  马书全的太太去年死了,没有留下子女,他把雷太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雷太郎那年十二岁,这一年发生的一件事深深地铭记在他的心中,跟随了他一生,永不磨灭。     
  许多年后,雷太郎依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中文老师的情景。     
  “我姓苏,是你新的家庭教师,你叫我苏老师好了。”天很热,苏老师穿着薄薄的衣衫和长长的白色裙子,偶尔来了一阵微风,群裾便轻轻地摆动起来,好象她整个人都要翩翩起舞一般。     
  “苏老师,为什么你长得比她们都好看?”虽然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但有些早熟的雷太郎依然被她吸引住了。     
  “什么她们。”     
  “过去的老师。”其实这些过去的老师都是给雷太郎赶走的。雷太郎忽然发现苏老师盯着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她靠近了他,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地在他的耳边说:“你长大了。”     
  1944年的夏天,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沉闷,与中国其他地方相比,日本人在上海的统治是最客气的了。上海依旧保持着繁华,只不过是一种压抑的繁华,苏老师就象这压抑的繁华,在雷太郎的印象里,几乎从没见到她笑过。更多的时候,苏老师是把雷太郎抚在自己的胸前,直到雷太郎闻着她身体里发出的气味沉入梦乡,她不象是个家庭教师,更象是个哺乳的母亲。     
  那个夏天,成了雷太郎生命中一个永恒的伤疤,这伤疤既美丽又残酷。     
  “雷太郎,你的妈妈呢?”     
  “早就死了。”     
  “你妈妈长什么样?”     
  “我记不清了,但她一定和苏老师一样漂亮。”那夜很晚了,苏老师一直留在雷太郎房里。雷太郎在她的臂弯里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极美极美的梦,直到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     
  雷太郎对那夜的记忆既是刻骨的,也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出门去,他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都在后悔为什么要走进马书全的房间。他轻轻地推开了房门,马书全的窗开着,一整夏夜的凉风灌入雷太郎的嘴吧,使他张大了嘴。但真正使他张大了嘴的是,一个人用一根绳子勒住了马书全的脖子,马书全面对着雷太郎,睁大着眼睛却说不出话,他的双手舞动着,就象是要捕捉空中乱飞的蚊子。月光照着马书全恐惧的脸,越来越苍白,雷太郎那时觉得从活人到死人就是这个过程,虽然那时马书全还活着在挣扎,但他的脸已开始属于死人了。     
  月光皎洁,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却照不出另一个黑暗中的人的脸,只有两只苍白有力的手在逐渐收紧那根致命的绳子。突然马书全的声音终于发了出来,一种很奇怪的声波,深深刺激着雷太郎——“枪,抽屉里的枪。”     
  雷太郎颤抖的手拉开了抽屉,取出了抽屉里的手枪,马书全教过他这把枪的使用方法。枪里有子弹,雷太郎打开了保险,把枪对准了黑暗中的那个人。十二岁的他,双手抖个不停。渐渐地,马书全的嘴角淌出了许多血,他的瞳孔放大,浑身痉挛,生命已从他的身上溜走了。     
  雷太郎闭起了眼睛,接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听到响亮清脆的一声,从枪口射出子弹的后坐力使他退了一步。然后,他睁开眼睛,那个人从黑暗中出来了,长长的头发,苍白的脸,高高的胸口绽开了一大朵红色的花,在花蕊里,停留着一颗子弹。这朵花是流动的,越开越美,美得让雷太郎终身难忘。长大后他才明白,那不是花,而是血。     
  血沾满了那个人的全身,脸上却一点都没沾上,在月光下,雷太郎此刻才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苏老师的脸。苏老师睁大着眼睛看着他,然后,微笑着,倒在了地上,血流遍了整个房间,也渗入了雷太郎的脚上。雷太郎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她会微笑着死,这种困惑让他在今后的一生中百思不得其解。     
  那件事之后的第二天,武田丘拖着残缺的身体回到了上海,他去停尸房看了苏老师的遗体,然后他哭了。              
十一      
  老头给我的那本日记是用日文写的,我后来请人去把其中几页翻译成了中文。写日记的人叫武田丘,时间是从1932到1945年,总共13年,用了整整十三本日记本。内容太多,我请的只是日语系的学生,不可能在短时间全部翻译出来,所以现在被我重新还原出来的只是极小一部分。我后来又找到了武田丘的资料,生于1910年,1928入海军士官学校学习,1932年作为海军见习生到过上海。1937年到1941年在上海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供职,其后参加太平洋战争,1943年左臂被炸断致残,1945年从上海回国。从1950年起,开始发表小说,都以战争为题材,成为日本著名的作家,1985年因脑溢血而病故。     
  我必须得把这些日记还给老头,但是当我到了老头的家门前,敲门敲了半天都没有反应,直到隔壁邻居出来告诉我,老头已在昨天晚上死了。原来这个老头在半年前就查出得了绝症,一直待在家里等死。后来我参加了老头的追悼会,他居然没有任何亲戚,只有几个老单位的退管会负责人,清冷地可怜。老头的原名叫苏雷,两年前改名为丁雷,一辈子都没有结婚,退休前从事日语翻译的工作。在清理遗物时,老头床头的那张照片本来要被他们扔掉的,但后来我被带走了。     
  我现在更加肯定,这张照片上的年轻女人与我所收集到的那张报纸上丁家全家福里的那个女人是同一个人,而且拍摄的时间相隔不会很久。     
  一个月后,无药可救的我又开始了一项新的调查,对象是上海沦陷时期一个叫“红桃K”的地下组织,专门暗杀汉奸,我在一份原始文件中看到了这个组织的成员名单及详细资料,其中有这样一张表格———真实姓名:丁素素;化名:苏玎或苏老师;出生年月:1910年8月7日,再接下去,却是一片空白,最后是用红色的毛笔写的:1944年8月15日在暗杀汉奸马书全得手后牺牲。     
  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了,以下是我的推理:丁素素就是苏老师,她在1937年跳进苏州河并活了下来。我所见到的那个老头就是雷太郎,他是丁素素(苏老师)失散了的儿子,他亲手错杀了自己的母亲。是武田丘在日本投降的那天把他所知道的事实全都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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