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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剑气千幻录-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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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地方自然没有厅房之分,更没有陈设,但屋中却光亮得很。
  靠右首墙边,摆着一张榻木,床褥被裳十分丰厚,一个妇人在枕上侧转头,瞧着他们进来。
  这妇人双鬓俱白,容颜枯老,但面庞的线条轮廓,仍然觉得相当清秀。
  方巨压低声音道:“蚂,这是我师哥,小和尚说的。”
  老妇人哦了一声,钟荃连忙赶上一步,恭敬行礼,然后道:“小侄钟荃。
  叩见伯母。”
  他说的是汉语,榻上的妇人啊了一声。
  “小侄敬慕令郎是个大大的孝子,故此不揣冒昧,径来谒见请安,并代章端巴兄解释一事,请伯母有恕唐突之罪……”
  她微弱地道:“阿巨快搬椅子请相公坐着,”她说的也是汉语:“咳,自从十二年前,见过天山彭道长一面之后,至今未曾见过我族的人……”她的眼中,已是泪光闪闪。
  方巨已搬来一张椅子,给钟荃坐着,自个儿却坐在母亲床头的地上。用那巨大的手指,替母亲揩拭泪珠,一面道:“妈,你哭啦,师兄是最好的人,他一听我孝顺你,便不肯揍我……”
  钟荃岔开话题道:“伯母方才提起的,是不是天山二老的彭易老道长?
  小侄也曾听家师提过,小侄是昆仑派的。”
  细论起来,钟荃未免太过粗心,也不想想在这边荒之地,会有汉族妇人隐居,并且认识武林中的人,她的身世,也就大有思量之处了。可是钟荃心地厚道,阅历又浅,总没有带着三分防人之心,又认定天山是武林正派,这妇人既和天山二老彭易道人有瓜葛,定必也是好人,于是一无隐瞒地将自己的底细抖露出来。
  妇人轻喟一声,道:“老身久闻昆仑派是一等的名家正派,代出高人,如今得见相公,果然不虚,只恨福薄缘浅,迄今方始识荆……”
  钟荃连忙逊谢,道:“令郎昨晚遇到章端巴师兄,如今已练成金钟罩功夫。章师兄乃是西藏密宗第一高手智军大师的人室高弟,并且是有道高僧。
  为人最是厚道热肠不过,昨夜奉赠的银子,务请伯母收下,决无妨碍。”
  “得到相公一言,重于九鼎,老身岂敢不信?只是既承大和尚传授绝技,又蒙赐巨金,此恩此德,如何能够报答?”
  “妈,我给小和尚磕头去厂方巨忽地插嘴。
  “阿巨,这不是叩头便能够报答的恩德,你要知道……”
  “伯母,”钟荃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你休息一会儿再说罢,时候多着呢!”
  她软弱地闭上眼睛,方巨连忙从床头处掏出一个瓦罐,探手一摸,忽然叫道:
  “妈,怎么一点点都没有啦?昨儿不是还有半罐么?”
  声震屋瓦,显然心中十分着急。
  老妇人震动一下,睁开眼睛,苦笑一下道:“那都是假的,今早妈都倒掉了。唉,彭道长逾期不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她的面色渐渐泛青,难看之极。钟荃心中大骇,眼看这妇人一口气快接不上,连忙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指大的羊脂白玉瓶子,拔塞倒出三粒红色小丸,命方巨立刻给她服下。
  这一瓶红色的小药丸,乃是昆仑历代秘传的续命刀圭圣药火灵丹。任何枪刀拳掌的严重创伤,只要服了,立刻保住丹田一口气,不致立刻毙命,以便从容医治。如是轻伤,则几乎可以合口生肌,立刻痊愈。
  不过方巨母亲的情形,便不能一概而论,因为这火灵丹只能治刀兵之伤,并非能医百病。只是钟荃一时慌忙,忘了这些,连忙倒出三粒给她服下。
  刹那间,方才母亲面色缓和过来,睁开眼睛,居然有点精神,方巨失口号叫一声,却立即掩嘴止住,可是拇指般大滴的眼泪,却直掉下来。
  钟荃被他这种至情至性激动得鼻子酸酸的,安慰地道:“方兄弟别着急,你看伯母不是好转了?”话声中带着浓重的鼻音,生像患了大伤风的人说话。
  方巨点点头,气息粗大地喘着。
  方母在这气氛中,一时倒不知是悲是喜,歇了一下,才能够开口,她道:“钟相公古道热肠,急人之急,老身感激难言。方才慨赠的丹药,敢是贵派刀圭药火灵丹?
  当年彭道长也曾提起过,说及此丹宝重非常,与他特为老身配制的冰魄丹,虽是一寒一热,却是殊途同归,甚至更具灵效,可是根治老身所受的内伤,不过……”她顿一顿,终于说下去:“不过老身另有痼疾,却仍无法法除,恐怕有负相公赠药之恩咧!”
  钟荃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歇了一刻,道:“伯母说曾受内伤,不知是遭谁毒手?”
  话一出口,猛又觉得这一问直是失言,顿时脸红起来,岔开道:
  “天山彭老道长答应过几时再来的?”方母道:“彭道长应该在年头时便再来,这是他亲口答允的。可是,他终于没有来,老身真不敢想象。”她忽然命方巨去打水烧茶,待得方巨被支使去后,又继续道:“不瞒相公说,老身近些日子来,早已发觉贱躯情形不炒,老身意思不但指遏止内伤的药已用完,更指的是那多年瘤疾。”她轻轻叹一口气,但跟着又用平静的声音道:“近来但觉全身已麻痹不堪,就快连心脏也没感觉,那时一定完了。老身衰朽之躯;原不足惜,只放心不过巨儿,他一向便是这么憨憨浑浑,什么也不懂,咳……”蓦地方巨慌慌张张冲进屋来,把这里两人都吓得一惊,但见他一语不发,在屋角找到桶子,又慌忙地出屋去了,敢情他去打水,却忘了带桶子。
  她又道:“老身原来姓纪,先父便是关洛武师纪腾,和彭道长最是交好。
  他老人家殁世多年,相公怕不会知道。”“小侄知道!”钟荃忙道:“纪老前辈的外号不是龙泉剑么?敝师叔铁手书生何涪曾经对小侄说过,纪老前辈乃是剑术大家。”
  其实当时何涪只对他说,龙泉剑纪腾的剑术,有些别出心裁之处,但并不曾十分推崇。
  方母啊一声,讶道:“相公原来是铁手书生何老前辈的师侄,当年先父还不敢和何老前辈比肩并排,说起来老身还得尊相公一声前辈哩,请相公以后千万别像方才那样称呼才好。”
  钟荃愣了一下,他倒是真不知道大惠禅师在江湖上,有这么高的身份:
  “小侄既与令郎论交在先,还是这样照旧为是。”方母像是不愿多耗气力,只摇摇头,便继续说:“细论起来,先父的梅花剑法,倒没有什么超凡出奇的地方,但他一柄龙泉宝剑,倒是希世重贵,能够削铁如泥,故此占得不少便宜。
  “后来先父做主,把老身许配与夫方致远,他乃是老身的师兄,婚后的生活,本来过得很好……”她说到这里,忽然把声音拖长,眼睛里闪出一丝梦幻似的光芒。
  “可是,后来他喝醉了酒,误毙一人,于是在匆速中决定远走川滇,避开这场杀身官非。我们两人到了川滇交界处的叙州,安顿下来,后来家计稍窘,他便变得非常爱喝酒,尽日价昏昏沉沉,稍有清醒之时,则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顿然间便有许多银子收入。我屡屡劝他不来,实在没有办法,这时来往得最密的便是武林败类千日香张大郎和雪山豺人,他们的样子,瞧一眼便尽够讨厌恶心了,倒不知亡夫何以会和他们这般要好。甚至常时在我家中寝宿,特地为他们备了两个房间。直到二十年前,那雪山豺人忽然来到,身负重伤,当下在我家调养,这一住便是两年,看看也快痊愈了。
  就在一个月圆之夕,千日香张大郎来到我家,于是他们三人饮起酒来,约摸到半夜时分,我将一切安排好之后,正想归房就寝,忽然千日香张大郎走来,手拿着两杯酒,嘻皮笑脸地要我和他干一杯,我一向最怕见到他这种油头粉脸无赖的样子,却不过只好干了。回到卧房,但觉天旋地转,立刻失去知觉。到清醒之时,只见亡夫立在床头,恨声对我说,已经把禽兽不如的张大郎杀死了。这时我也觉浑身寸缕不存,四下还飘动着令人,迷惘的香味,那正是张大郎驰名江湖的千日迷香,我羞愤交集,正想寻死,却被亡夫苦苦拦住,还安慰我说:‘这不是你的罪过,我决不会摆在心上”
  。后来我又知道。
  当亡夫发现我的情形时,那雪山豺人仍醉睡未醒,只有张大郎没醉,神色间显有不安,加上房中的香味,除了他还有谁,况且他事前还弄了那药酒给我喝下,分明是存心行事。
  “隔了不久,千日香张大郎的死讯,不知怎地传出江湖,他弟弟九爪神狐张二郎长寻上门来,指责亡夫不该擅下毒手。因为千日香张大郎虽以迷香驰名于江湖,而且无恶不作,但有一桩,他却从不采花,宁愿费尽心机和银子,去勾搭那些无耻妇人。
  凭这一点,他便非替兄长报仇不可。当下动起手来,亡夫武功虽然不弱,但怎敌那和雪山豺人齐名的九爪神狐张二郎?终于被他以神猿钢爪的功夫,破胸解心而死,雪山豺人躲在一隅,并不出头,当时我本想破出死命,也得为夫复仇,可是忽然觉得其中似有溪跷,便悄悄躲躲在地窖中,挨了四天,才溜出来,一径逃到天山找彭道长。在路上时已发觉好像内脏移位,受到暗伤。而在天山上,又受到雪封山洞一旬之苦,虽然总算找到彭道长,可是除了内伤之外,又加上麻痹之症,彭道长把费了无穷心力合成的两瓶冰魄丹给了我,可以服用二十年,但在坐褥之时,体力支摘不住,连耗了两年的丹药,才保住这条残命。为恐那害我的人,仍然跟踪加害,便逃到这儿采……”
  钟荃怔了半晌,问道:“那千日香张大郎不是已经死了,还怕什么?彭道长又哪儿去了?他不知道已消耗了两年的丹药?”
  方母郑重地道:“老身这些年来,一直躺在床上寻思,觉得那天月圆晚上的事,绝不是千日香张大郎所为,因为他既有预谋,在酒中下了迷药,何以又会在房中留下他特有的香味?最笨的人也不会留下这种证据啊!何况以张大郎的聪明,也决不会自露形迹地使用那种药酒,那样即使没有迷香味留在房中,也可以寻到破绽的,相公以为对么?”
  钟荃恍然大点其头,但眉头依然锁住,显然必中仍有未解之处。
  “再说回来,张二郎的武功虽是与雪山豺人齐名,厉害无匹。但他哥哥张大郎平常得很,全凭张二郎的名头,才在江湖上吃得开,故此凭他未必有使我负上这种阴毒内伤的功力,这点也就够人猜疑了。”
  “那么,难道是雪山豺人……”他禁不住瞪大眼睛,骇异地追问。
  “彭道长也是这样推测的。”她作了肯定的结论。
  “但是,那杯药酒,却是千日香张大郎给您喝的呀?”
  “这不是更可以证实了么?”她道:“雪山豺人可以用巧言支使他邀我干杯呀!”
  钟荃嗅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眼光慢慢在她面上移动。她的头发已经完全雪白,面上的皮肤,也显示衰老不堪的皱纹,但那秀气的轮廓,和此刻充满梦幻光芒的眸了,可以想象得出她当年的样子,与及这些年来心中所受的折磨。
  “她也许正在回忆着当年和丈大的快乐日子吧?”他想道:“计算起来,她不过是四五十岁的人,但却是如此地衰老暗淡,没有半点生命的光彩。”
  他不觉黯然了。对于爱莫能助的受苦难者,是特别容易同情和哀伤的。
  尤其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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