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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美娇衾-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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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太离谱了,谢李两家颜面无存。〃
  〃话说完了请开门走。〃
  〃李碧如,你会身败名裂。〃
  她一楞,忽然笑了,她记得当年她也这样劝过他,可是社会准则不一样了,他只有更发财更成功。
  她忍不住挥挥手,像是赶苍蝇般手势,〃不劳费心。〃
  此刻她只知道一件事,他使她快乐。
  〃李碧如,我要同你分手!〃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他,这个中年男人秃头,脸上布满雀斑,敞着丝衬衫领口,面孔、脖子、领口一带皮肤因打高尔夫球晒成棕色,可是晒不到之处却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像死肉。
  丑,真丑,似一只人型化了的癞蛤蟆,肚子上挂着一只救生圈,裁剪再好的西装都遮不住,近年来他只得学胖太太那样,尽量穿黑色衣物。
  她鄙夷地看着他。
  难为那些如花美貌的青春女,为了一点点利益去侍候这种人,这真是天下最悲哀的交易。
  她镇定地说:〃要离婚的话可以到律师处挂号。〃
  谢汝敦冷笑一声,〃那些瘪三看中的,不外是你的钱!〃
  她的胸口像是中了一拳,强忍着痛楚,不动声色的说:〃幸亏我还有钱。〃
  谢汝敦忽然像一只野狼那样好笑起来,〃你想学我?你是女人,你办不到。〃
  他说完这一句想站起来,可是沙发太软太深,他块头又大又重,窝在座垫之中,双臂撑不起来,老态毕露。
  他们真以为他们不会老,男人没有更年期,男人的五十才是黄金时期……她冷笑。
  居然有些拜金权的女人不住标榜他们风流潇洒,不受时限影响,太可笑了。
  叫他们脱下衣服看看,那烂棉絮似的皮肉,还不是像破布似挂下来。
  肌肉没丝毫弹力,触手下陷,多少财势都补救不了。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你又有什么不同,你也老了。〃
  谢汝敦收敛嚣张与霸道,沉默下来,过一会说:〃李碧如,我不会放过你。〃
  她叹口气,〃我不是你仇家,这些年来,我带来财产与子嗣,我还有什么对不起你。〃
  〃你不守妇道。〃
  〃我是人,我有权追求快乐。〃
  〃那不过是饮鸩止渴。〃
  〃是吗,〃她替他拉开大门,〃不知有无解药,你若找到了,请通知我一声。〃
  他累了,脚步略为踉跄,勉力仰起头,走出门去。
  她也倦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掩着脸,渐渐泪水自指缝间流出来,湿透手掌。
  二十五年前,谢汝敦也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不十分英俊,可是朝气勃勃,自有一股阳刚魅力,时时穿白衬衫、卡其裤,肯吃苦,够用功,待人诚恳,没有谁不喜欢他。
  可是,月亮会圆,人性会变,今日的谢汝敦飞扬跋扈,贪婪狠辣,十足是二三十年代小说家笔下奸淫的大腹贾。
  岁月不知道流往何处,这些年来,她生活中无限辛酸,有限温存。
  她蹒跚走入房中,倒在床上。
  年轻人的电话一直没打通,李碧如给他的私人号码没人接。
  那电话就在她床边地毯上,铃声调校得极低,像一个幼儿生在呜咽。
  她实在太累,那种自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倦意使她觉得一眠不起并非太坏的一件事。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
  年轻人隔一会儿只得放下电话。
  片刻电话铃声再响。
  年轻人连忙接听。
  那边是一串银铃般笑声。
  年轻人松一口气,〃导演,你好。〃
  〃孝文,别来无恙乎。〃
  〃托赖,近况如何?〃
  〃新居开张了。〃
  〃恭喜恭喜。〃
  导演娇笑,〃不过,可是换汤不换药的哩。〃
  〃宝号叫什么?〃
  〃美娇姨旅行社。〃
  年轻人没听清楚,〃什么?〃
  〃美,即漂亮,娇,即俏丽,姨,是柔媚,你说好不好听?是位名家的心血结晶呢。〃
  〃哪位名家?〃
  〃一位名作家。〃
  年轻人嗤一声笑出来,〃原来是爬格子动物。〃
  导演不以为然,〃你干吗丑化他人职业,每个人每件事都有两种叫法,你是伴游,我是介绍人,要叫得难听,我是——〃
  〃好了好了。〃年轻人告饶。
  导演问:〃名字好不好听?〃
  〃好极了,不过似乎更适合为男宾服务。〃
  导演沉默片刻,〃不,我不会做男客。〃
  〃为什么?〃
  〃积德。〃
  〃这个理由很新鲜。〃
  〃做女宾与做男宾有太大分别,此刻,我为寂寞而有需要的女性解决烦恼,良心上不觉有何不妥。〃
  年轻人忍不住笑起来。
  导演说下去:〃我可不会送羊八虎口。〃
  年轻人大笑:〃我长得不好,我太不像一只羊。〃
  〃李碧如女士可满意?〃
  〃嗯,你也知道她的真名。〃
  〃不难打听,现在客人也不再故意隐瞒身分,反正钱抓在她们自己手里,怕什么。〃
  年轻人忽然说:〃钱真是除臭剂。〃
  导演格格笑,〃那还用讲,哪怕你有狐臭烂嘴,过去满身疮,这一刻有了钱,也就一笔勾销。百病消散。〃
  〃难怪每个人都拼了老命弄钱。〃
  〃谁说不是。〃导演长叹一声。
  〃明天下午我到公司来。〃
  〃慢着,孝文。〃
  〃还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客人指明要见你。〃
  〃我已与李女士有约。〃
  〃不必这样贞节吧。〃
  〃这一段时间内——〃
  〃位位都是客人,我不好得罪人,人家只不过想见一见你。〃
  年轻人踌躇,〃约我在什么地方?〃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凌晨到三不管地带的后巷去等人,是某大酒店花店。〃
  年轻人答允去走一趟。
  花店狭小,但七彩缤纷,香气扑鼻,女店员看见一个英俊小生走进来,连忙上前招呼。
  〃先生挑什么花?〃不知怎地面孔先涨红了。
  〃白色香花。〃
  〃正好有一束铃兰在此。〃
  才巴掌大那样小小束,这花外国人叫谷中百合,指甲大的小白花像是一只铃模样。
  店员替他用软纸包起来。
  年轻人付现钞。
  忽然之间他觉得有人在看他。
  花店四面都是大玻璃,完全透明,有人站在玻璃外仔细地打量他,像贪婪的孩子看玻璃瓶内的糖果。
  糖果今日仍然只穿白棉纱T恤及蓝布裤,外套搭在肩膀上。
  他握着花,抬起头,向那位女士笑笑,指一指胸口,推开玻璃门出来。
  那位女士凝视他,苍白瘦削的脸上有一丝苍凉意味。
  她问:〃你就是中国人。〃
  他把花递给她,〃叫我孝文好了。〃
  她接过花,目光异常急躁,把另一只手伸出来,按向他的胸膛。
  年轻人连忙半途截止,握住她的手晃一晃,放下。
  她把花还给他,〃你几时有空?〃
  〃请跟旅行社联络。〃
  〃好,〃她说,〃我会那么做。〃
  她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看样子是个老手。
  年轻人嘲笑一声,正想离去,忽然之间人影一闪,有人朝他扑过来。
  那人手一扬,年轻人反应奇快,抓起外套挡在头脸之前,电光火石间,那人已经逃逸。
  年轻人闻到一阵腐蚀味道,有人惊叫,他趁酒店护卫员赶到之前急急自横门逸去。
  那件外套救了他。
  手臂上溅到几点溶剂已蚀人肌肉,可是经过医生诊治,总算无碍。
  医生是熟朋友,轻轻同他说:〃以后走路,看看左看看右,看看背后有什么人。〃
  年轻人颔首。
  导演接到报告赶到医务所,一照脸,看到年轻人面孔无恙,先是松一口气,然后点着一支烟,吸一口,前来验伤。
  她没有说话,片刻接熄烟离去。
  医生笑笑,〃她自会去找人算帐。〃
  年轻人到这个时候才说话,而且,讲的是与自己无什么关系的题目:〃其实她也赚够,在这个行业内,亦无人比她收入更丰,早就可以退休,何必还这么辛苦。〃
  医生答:〃退休后干什么,开一爿幼稚园?〃
  〃退休即是什么都不做。〃
  〃她会闷的,她这么擅长的工作,不做也可惜。〃
  那日,年轻人向李碧如告假。
  〃我会补回一天给你。〃
  〃啊不妨,我还打算与你谈续约之事。〃
  〃言之过早,到时再谈,也许,接近约满时你心意已经不同。
  他累极而睡。
  不多久便醒来,手臂上受伤处炙痛,打开纱布一看,血已干,只余几颗乌溜溜的洞,十分可怕。
  他忍耐着服镇痛剂。
  一边听音乐一边沉思,是谁,谁会想要他的狗命。
  这时,他听到门外一阵扰攘。
  他去开门。
  是管理员,〃石先生,这位小姐拿着一大串锁匙在你门外逐条试,说是你的朋友,要进来取回一点东西。〃
  管理员身后站着谢伟行,有点吃瘪的样子,别转脸,不看他。
  管理员催促:〃石先生,你若不认识她,我立即报告派出所。〃
  〃慢着,她的确是我的朋友,她把领匙混淆了,麻烦你。〃他给他小费。
  管理员松开谢伟行的手,随即离去。
  年轻人看着谢伟行,忽然笑了。
  她瞪他一眼,〃笑什么?〃
  〃笑你果然没辜负父母替你取的好名字,你的伟行就是鼠摸狗窃吧。〃
  谢伟行没好气,转身就走。
  年轻人叫住她,〃你不是千方百计想进屋来吗?〃
  她停止脚步。
  〃屋里什么都没有,你大可进来看个够,以便死了这条心。〃
  〃有咖啡吗?〃
  〃这倒有。〃
  厨房里堆满了食物,尤其是各式各样的酒,一箱箱置于地上。
  谢伟行挑了一瓶契安蒂,自斟自饮,又在冰箱内找到各式肉肠,即时用来夹面包。
  她一边嘴嚼一边说:〃挂家母帐上可也。〃
  年轻人摇头叹息,〃何必以损人为己任。〃
  谢伟行不以为然,〃你不是会受得伤害的那种人。〃
  他把她拉到客厅,打开所有抽屉,均空无一物。
  又让她进房检查,衣橱内只有简单的衣物,床头几上有一份报纸,如此而已。
  谢伟行诧异了,每个人都有身外物,能把杂物量控制得那么低,倒真是一种艺术。
  〃看够了?你可以走了。〃
  〃嗯,连书架都欠奉,也难怪,干你那行业,毋需识字。〃
  他把她拎到门口,〃再见。〃
  〃我的手袋漏在你客厅里了。〃
  年轻人说:〃胡说,你何尝带着什么手袋。〃
  〃我对你有无限好奇,让我们好好谈谈。〃
  〃黄页电话簿里有许多旅行社的地址电话,你一定会获得满足。〃
  〃喂,你应该对女性低声下气,为何独独呼喝我?〃
  〃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你会看到我的。〃谢伟行倔强地说。
  门关上了。
  年轻人一转身,就看到沙发上有一只名牌闪光银红色的小小背包。
  上次漏了一只鞋,这次是一只手袋,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
  这个可恶又可怜的少女,她比她母亲更寂寞。
  年轻人摸着微痛的太阳穴。
  把她脸上过浓的化妆洗掉,也许与她母亲一样有着落魄的神情。
  中年妇女老企图把面孔搽得白一点,有时粉太厚太呆,真像一幢墙一样,可是年轻点的女子又爱在脸上打黄粉,加胭脂都是泥土色,真可怕,女性若放弃化妆品就好了。
  他拾起小背包,背包内的东西掉出来。
  少许现款,几张信用卡,以及一面镜子。
  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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