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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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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恒霜一个人走在前面,径直过垂花门,进了正院。

    若是她们没有搬走,这里会是杜先诚和方妩娘的居所。

    杜先诚去世,方妩娘改嫁,这里就荒了下来,只供着杜先诚的牌位。

    钱伯在垂花门处拉住了知画,不让她跟着杜恒霜一起进去。

    知画不解,钱伯低声道:“放心,这里有我守着,大小姐不会有事的。”

    “钱伯,你神神叨叨做什么啊?”知画埋怨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嫁了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出错呢。”

    钱伯嗐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这个小妮子,就等一会儿不行吗?”

    知画不再作声,眼瞅着杜恒霜绕过影壁,看不见她的人影了。

    这里是她的家,又知道钱伯就在跟前,杜恒霜倒是不害怕。

    走上台阶,杜恒霜掀开绣着密密麻麻重瓣牡丹的门帘,看向中堂之上。

    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个负着手的青衣男子,头戴幞头,身材高大威武,看向供桌上的杜先诚牌位出神。

    杜恒霜觉得这个背影有一点点眼熟,但是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不过看那人看着牌位专注的样子,杜恒霜确信他就是自己爹爹生前的好友,便轻轻在门口咳嗽一声。

    那人浑身一震,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看向门口。

    当年才六岁粉妆玉琢小女娃,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眼跟她娘一样美貌无双。

    樱粉色联珠折枝花双林绫绢罗裙,双丝淡黄地印金鹧鸪花束纹纱半臂,挽着薄如蝉翼的雪白鲛绡纱披帛,头上只做家常打扮,梳着回心髻,插了两支赤金累丝凤穿牡丹簪,站在门边,微笑着看着自己,片刻将手放在腰间,对着他福了一福。

    “这位大人,请问如何称呼?”杜恒霜好奇地看着那人,总觉得他的眉眼,有说不出的熟悉,一见就顿生孺慕之感。

    站在中堂之上的男人,正是大家以为早就海难去世了的杜先诚,也是杜恒霜的爹爹。

    可惜他走那年,杜恒霜才六岁,虽然将那时候爹爹的样貌记得牢牢的,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杜先诚在海外历经风霜,早就和当年的样子大相径庭了。

    杜先诚眼里一阵酸涩,忙顿了顿,压下咽喉间那股泪意,笑着说了一句,“霜儿……”

    杜恒霜听见那声音,如同被雷击打一样,往后蹭蹭退了两步,扶着门边的长柱站稳,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男人。

    八九年时间过去。人的样貌可能会发生很大变化,可是声音不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杜恒霜将杜先诚的声音一直牢牢记在脑海里。

    她早就觉得这个男人出奇地眼熟,现在听见这声音,她再无疑虑。

    “爹……是你回来了?是你来看我的吗?”杜恒霜如同梦呓一样,轻声问道,一时响起大门四启,又手忙脚乱地关上大门,将阳光挡在外头。

    杜先诚也很激动。他没有料到,杜恒霜居然一下子就认出他。要知道。当年他走的时候,她才六岁。又过去这么多年,他自己往常照镜子,都觉得认不出自己了。

    “你关门做什么?我又不是见不得人?”杜先诚莞尔,心情平静下来。往杜恒霜那边走过去。

    杜恒霜惊讶回头,“爹……你不是?”

    杜先诚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温言道:“孩子别怕,我没有死,我从海外回来了。”

    爹原来没有死?!

    杜恒霜的心里就跟在油锅里煎熬,然后又被拿起来放入冰窖里一样,在最冷和最热处不断徘徊。

    “爹。你真的没有死?!”杜恒霜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到杜先诚怀里哭了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被方妩娘教训了。她都要去找爹哭诉一番。杜先诚就会将她抱在怀里,不仅温言抚慰,而且许诺很多条件,要给她带好看的花衣裳、首饰。带她出去骑马,打猎。下馆子。六岁以前的日子,在杜恒霜脑海里,如同置身天堂一样,没有丝毫的缺憾。

    杜先诚的手抬起来,在半空中停留半晌,才轻轻拍在杜恒霜肩头,“好孩子,咱不哭,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跟爹说,爹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杜先诚的胸怀,像山一样坚实、可靠。

    杜恒霜偎依在他怀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平静。

    似乎是一根崩了九年的弦,今日才真正松懈下来。

    这种感觉,就连嫁给萧士及的时候,都没有松弛过。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无条件宠她爱她,不计任何回报,只要她高兴,他就可以无所不为。——这人就是她的爹爹。

    杜先诚心里也极为激动。

    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终于长大成人,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没有忘记自己。

    杜恒霜放肆地哭了一阵子,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不好意思地拿出帕子拭泪,“爹,我失礼了。”

    杜先诚嗐了一声,扶着杜恒霜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下,自己在她旁边坐下,紧紧地盯着她的脸问道:“听说你婆母打你了?”

    杜恒霜“呃”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把话岔开,“爹,您这几年都在哪里?为什么连个信儿都没送回来?”

    杜先诚严肃地敲敲桌子,“我问你话呢?不许打岔。——龙香叶那个死婆子,是不是打你了?”

    杜恒霜又一次咳嗽起来,末了拿帕子捂着嘴嗔道:“爹,您怎么能这样说我婆母呢?再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已经好了,不疼了,都过去了。婆母现在对我很好。”

    杜先诚哼了一声,笑骂道:“小滑头,就知道顾左右而言他。”末了又道:“霜儿,爹回来得晚了,若是早一点回来,我是不会让你嫁给萧士及那小子的。——我好好的闺女嫁过去,居然被那婆子当面打脸!我听说,你的脸都被打肿了,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杜恒霜低下头,两只手玩着自己腰间挂着的比目鱼玫瑰佩,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

    “你别想打马虎眼。钱伯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杜先诚忍着气道。他在海外九死一生,终于荣华归来,却发现妻子五年前已经改嫁,带着两个孩子嫁到京兆尹府上。

    如果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家,他拼着花上一大笔银子,也要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接回来。可是京兆尹府上,不是他一个刚从海外归来的人动得了的。就算加上他佛朗斯牙特使的身份,也斗不过京兆尹。再说他已经知道,方妩娘已经给那京兆尹许绍生了儿子。

    有了儿子,就不一样了。

    杜先诚不明白方妩娘为何会改嫁,就回洛阳明查暗访了一阵子,才明白当年的情形。原来八年前。他的“死讯”传回来了,方妩娘以为他真的死了,带着两个孩子回洛阳祖宅,结果被杜家族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差一点就要夺走她的家产,将她和两个孩子扫地出门。

    是当时任洛阳大司马的许绍出面,才保住了他们家的财产。

    后来方妩娘为他守孝三年之后,就嫁给许绍做了填房。

    杜家的财产,还是给了杜恒霜做嫁妆。

    杜先诚了解到这一切情形。又知道许绍是明媒正娶,方妩娘并未吃亏,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回到长安,他托人去京兆尹府上报信,前些天才跟方妩娘见了一面。

    方妩娘见了他。也是百感交集,在他怀里哭了一场,但是说到两人的未来,方妩娘还是不太愿意离开许家,毕竟她和许绍有了一个儿子。男孩子不同女孩子。女孩子就算是拖油瓶,反正以后是要嫁人的,不要紧。

    男孩子做拖油瓶。却是会被人诟病。

    当然最重要的,是许绍肯定不会答应方妩娘离开他,重新跟着杜先诚。

    杜先诚无法,只好悄然离去。不再打扰方妩娘的生活。

    他跟着使团在大齐的日子也不多了,不久就要启航回佛朗斯牙。

    本来他还想带着家小一起出海,如今倒是用不着了。

    妻子改嫁,女儿嫁人。小女儿根本就不认他。

    他本来以为自己在大齐,算是了无牵盼了。

    可是就在昨天。他听了钱伯说起杜恒霜,说她在萧家,日子过得不算舒心。

    听说龙香叶那个死婆子居然敢打自己的女儿,杜先诚的怒火腾得就起来了。他自己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居然被那婆子这样糟践,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杜先诚本就有些匪气,此时从手里拔出一把精光蹭亮的匕首,对杜恒霜道:“你爹我马上要回佛朗斯牙了,要不要我临走,帮你把这个大麻烦解决了?”

    杜恒霜吓得魂飞魄散,忙道:“爹,您不要这样,婆母待我不错的。”

    “这也叫不错?”杜先诚拍了一下桌子,“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萧家这样乱糟糟的,她怎么就允许你嫁了?当年我就跟她说过,如果萧士及这小子长大了不成器,咱就毁约,不嫁给他了。她倒好,这个迂腐的女人,居然还是把你嫁到龙潭虎穴中去了。”

    将萧家比作龙潭虎穴,这也太夸张了。

    杜恒霜忍俊不禁,“爹,没这回事。”

    “你不要再为他们说话。龙香叶这死婆子就不说了,当年萧大哥发现她是这个德行,肠子都悔青了,可惜她会生儿子,不然早把她休了。现如今看她这样,我真后悔自己当年为她说好话求情,就应该让萧大哥当年直接把她休掉算了!”杜先诚对自己宝贝女儿被错待十分不满,一个劲儿地骂龙香叶,又骂萧士及,“没担待,就知道让老娘欺负自己媳妇儿求贤名儿,这种男人,咱不要了。”开始鼓叨让杜恒霜跟萧士及义绝,把他扔了,杜先诚再帮她寻个好丈夫。

    杜恒霜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父爱如山,这种有靠山的感觉,是娘亲给不了的。

    杜恒霜为萧士及说话,“爹,及哥哥也是为我着想,做了不少事……”说着,就把萧士及设圈套吓唬龙香叶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强调:“爹,这件事,您一点不要跟旁人说。您知道,这种事如果传开,婆母可要臊得没脸贱人。若是她一时想不开,也要带累及哥哥的名声。”

    杜先诚虽然外表豪气,内里却十分精明细致。

    “不用你提醒我,我难道不知道龙香叶那死婆子是什么德行?——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可不能和她一样。”

    杜恒霜笑着点头,又问杜先诚以后的打算。

    杜先诚便道,他很快就要随使团回佛朗斯牙,然后诚恳地道:“我这一次回去,会向佛朗斯牙的国王争取驻使大齐的机会。如果成功,以后就可以长居长安了。”

    杜恒霜高兴极了,问了许多问题,父女俩一直说到日头偏西,萧士及一脚将大门踹开,两人才住口回头,看向门口。

    萧士及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将他的脸掩在逆光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钱伯跟着来到门口,着急地道:“萧大爷,我跟你说了,大小姐有要事……”

    杜恒霜从交椅上站了起来,不悦地道:“你这是怎么啦?这可是我家的中堂。”

    萧士及刚从光亮处进来,眼里一时不能适应屋里的黯淡,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杜恒霜身边,心里又气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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