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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并箸成欢 下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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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宁摇摇头,说:「多谢你尽心尽力替我治伤……既然现在伤也好了,我也该走了。」

盛心端茶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为什么,师兄你想去哪里?」

盛宁疲倦的闭上眼,「去我该去的地方。」

盛心小心翼翼的说:「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不要这么急想……你这些年都没好生调理,还吃那种对身体不好的易姿丹,七伤八痨的,这么短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调理好?」

盛宁不说话。

盛心蹲在他的身前,头轻轻的向前低下,靠在他的腿上,「师兄,你在恨我,我知道……可是,你的身体要紧。先让我把你治好,行吗?什么事,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说。」

盛宁闭上了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盛心不敢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招呼两个小僮将躺椅抬回屋中去。

那两个孩子显然武艺不错,盛宁虽然瘦,但是连人带椅也有百十来斤。那两个孩子一人拎着椅子一边,毫不费力就将椅子抬了起来,轻轻松松的搬进了屋里面。

这是一间竹制精舍,窗子敞亮,陈设精洁。

这间房一直是盛心一个人的天下,两个小僮也不能在这里进出。

但是现在却腾了出来让给盛宁,还是生恐他住的不满意。两个小僮心里不是不奇怪的,但是,他们当然不是那种看不出眉眼高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早就明白。

不然,也不会被盛心收在身边贴身服侍了。

盛宁精神似乎是不大好,呼吸平缓,显然是已经入睡。

盛心坐在床前一语不发,两个小僮站在一边,一个字也不敢说。

从前无论是什么情形,病患的情形再危殆的时候,盛心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很沮丧……很无奈,很……后悔。

是的,那种神情,的确是在后悔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一日,两日,盛宁的态度始终如一,没有一点变化。

不过,他的身体终于慢慢好了起来。即使他的精神再颓废,身边守着盛心这样一个神医,身体终究会好转。

然而盛心的精神却也一天天的垮下去了。

盛宁眼睛里的那种无波无澜,令他既心惊,又沮丧。

从一方面来说,他是成功的。但是,盛宁这样的沉默,他却无能为力。

「这是……」

「芋头酥。」盛宁短短的说。

「闻着真香。」盛心眼里一下子便充满热气,忙偏过头眨一眨眼,「谢谢师兄,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

看着盛宁用心咀嚼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彷佛不是在吃一道普通茶点,而是在吃瑶池蟠桃的表情,那么郑重,那么细致。

「师兄,你这手艺越发精进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盛宁没说话,静了一会儿,盛心的咀嚼也慢下来了,「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盛宁点点头,「这些天多谢你照料。」

「哪里……」盛心把手里的半块点心放下,脸上渐渐沉下来。

「我也该告辞了。」

果然。盛心已经猜到,他十有八九会这么说。

「师兄,为什么?」

盛宁的目光有些迷离,远远望着柳树的梢头,「我离家很久,也该回去了。」

「家?」盛心脸上露出微微受伤的表情,「师兄,你在外面飘泊这几年,看你瘦成这样子……外面暂居的地方肯定也不好,怎么能叫家?我这里虽然不宽敞,但是清幽安静,休养身体最好不过。」

盛宁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再说。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淡漠而坚硬,完全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盛心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沉进一个冰冷没有光的黑暗角落里去。

盛心慢慢把剩下的半块点心放进嘴里。那里面软糯外头香脆的芋头酥,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股苦涩的味道,再也品不出刚才的美味。

「再……再过几天吧……」

盛宁彷若没有听见,一直望着窗外。

「师兄,我……我对不住你。

「你恨我吧?

「你杀了我,杀了我要能解恨的话,就把我杀了吧。」

盛宁低声说:「不,我不恨你。」

盛心眼巴巴的看着他。

「真的。」盛宁淡淡的说完,又转开了头。

盛心沮丧的坐在盛宁的脚边,低着头一语不发。对这个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得不到了,也早就不做这样的妄想。

他只是想能待在一起,就像一开始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时候那样,盛宁忙碌操持,他在一旁打打下手,帮帮小忙,盛宁还会给他单做好吃的东西。除了先生,庄里只有他能得到这样的单独关照,其它人都没有。熬一钵汤,或是炸几块小点心。

正在抽个儿的男孩子肚子饿得快,下午吃点心的时候,那种幸福的感觉……

盛心很想哭,但是,流不出眼泪。

是他的错,他搞砸了一切。

他伤害了盛宁,伤害了这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师兄。

一切都回不去了。

「师兄……你回屋去,好好歇歇吧……」

风吹过竹林,沙沙的竹叶响着。

屋瑞安静的很,盛宁半靠在床头,拿着一本医书随手翻看。

盛心已经长大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再留恋在原处纠缠,对谁都没好处。他一直尽力的将过去遗忘,把往事留在原处,不再回头张望,盛心却一直站在往事里面拔不出来,不仅自己不出来,还想把他再拖回去。

盛宁无声的叹息,把书合上。

身体这些天被盛心全心全意的调养着,好像臂上和脸上倒丰腴了不少。

铜镜里的人脸庞秀丽,眉眼淡雅,比之从前那种天天吞服易姿丹的形貌,当然是全然不同。

不过,让盛宁自己来看,还是原来那个模样顺眼。

人不要太与众不同。太太平平,普普通通的,才会踏实安生。

盛心已经是声名鹊起的人物了,还有……当时盛家庄里的人,哪一位也不会是省油的灯,有才能有抱负,迟早会闯出大名堂来。

但是……那样动荡而易变的生活,不是盛宁想要的。

和那些品貌如仙的人在一起,生活始终像一出戏。曲散了,人终了,他会发现,他始终是在旁人的戏中,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

虽然他不由自主的戏假情真。

但是,戏都是假的,真情还有谁会在意,谁会稀罕?

盛宁慢慢的伏在枕上,呼吸细软绵长,眼睛半睁半闭。如果盛心不放他走,那么他也没有办法自己再离开。

经过上一次的不告而别,现在盛心必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那时候盛宁拖着破败的身体离开,一路顺水而下,最后在海边停下来,盘下一间小面铺,就那么待了下来。

安静的阳光,带着咸涩味儿的海风,沉默的渔民。那样平凡人的生活,才适合他。因为他本就是个平凡人,没有野心,没有抱负,没有才学,没有……没有那样坚韧的耐力,他承担不了令心脏失速的、伤痛的那些变故。

对他人最好,对自己也好的选择,就是分道扬镳。

他们自有青云之路,自己……就混迹红尘,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桌上有上好的精致的文房四宝,盛宁在桌前坐下,拿了一块墨,兑了一些水,在砚台里面慢慢的研磨。磨了满满的一钵墨,盛宁对着一张白纸出神。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写字,用惯了圆珠笔、钢笔的人,用毛笔不习惯。但是磨墨却是他的习惯,因为……盛世尘写得一笔好字,风骨傲然,字如其人。

盛宁把头低下来,把脸贴在白纸上,屋里有一股久违浓浓的药香和墨香,混在一起,令人熏然欲醉。

他闭着眼,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

其实……不止盛心怀念过去,他也怀念。那段书香、墨香、药香还有菜点的香气……那是盛宁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然而一切真的是过去了。无论如何怀念,已经打碎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复原弥合了。

第十五章

背后有人走近,然后一件衣裳盖在了背上。

盛宁低声说:「盛心,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恨你,是真的,我只是……觉得命运无常。你说你对不住我,其实这世上没有谁真的对不住谁。

「一百年后,大家都变成一掊黄土,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只是想安静的生活,所以,你不要再劝我了,放开我,也放开你自己。你前程远大……」

忽然觉得有些不妥,盛宁猛然回过头来,那件披在肩头的衣裳,因为他的动作而滑掉了下来,无声的落在地上。

盛宁怔怔看着站在身后的人。

窗外的风吹得竹林哗啦啦轻响,桌上那张被他压皱的纸,纸角卷了起来,轻轻的扇动着。

纸上有一两点水迹,在雪白的宣纸上,看起来微微有些泛黄。

那个人的手越过他,把那张纸拿了起来。那只手修长白皙,手腕修长,指甲是淡红莹然的,让人很想……很想亲近的一只手。

盛宁站在原处,所有的感觉都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他动不了,说不了话,甚至……刚才那些令他觉得恍惚的混合在一起的香味,也闻不到了。

那个人的身上有一种清雅的芳香,像是池子里才盛开的莲花。

盛宁模糊的记得,这个人的窗子下面是湖水,湖上从四月到十月,会开满莲花。

那些莲花很香,与一般的莲花不同。

遗世独立,亭亭净植,香远益清,只宜远观。

这个人个性实在鲜明,连他写的字、穿的衣裳、说的话、身上带着的香气,都那样鲜明,令人难以淡然闲视。

「怎么没有写字?」他问。

盛宁低下头,觉得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字不好。」

盛世尘的声音淡然,但是也有些……柔软。

「你这些年一直不练字了吗?」

「不练了。」盛宁伸过手想把那张纸抽回来。

盛世尘没有松手,两个人各握着纸的一角。

盛宁放手也不是,用力也不是,被动的抬了起头来,盛世尘嘴角带着一个……在记忆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微笑。

他说:「这可不行啊,字总是要好好写的。」

盛宁呆呆的,听见他说:「看来我还是得好好督促你才行。不管怎么说,一笔字也要过得去。」

盛宁松开那张纸,退了一步,「先生,为什么……」

「你喊我先生啊,还用问理由?」

可是……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打破的事,不能回头的事情了。

那些关系,不是已经破碎,不可能再重来的吗?

「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弟子。在外面这几年,过得不好吧?」盛世尘伸出手,摸了一下盛宁的脸颊。

那曾经带着婴儿肥的、柔润丰腴的脸庞,现在清瘦的厉害。

盛宁木然呆滞的站着,脸上那一下轻盈的触感……

摸过的地方彷佛涂了辣椒水,一下子热烫起来,辣辣的烧起来。

「回来吧,你还没出师呢。」

虽然话语柔和,但是语调却是直接下了这样一个决定:「明天和我回去。」

盛宁的嘴慢慢张开了,几乎合不拢。

他……他是在梦中?

他梦见了盛世尘,两个人站的这样近,呼吸两相可闻。

盛世尘低下头看看手里的白纸,很仔细的把纸对折,再对折,认真的迭好,收进袖中。

「你现在是要休息吗?」

「不……」盛宁傻傻的说。

「煮点茶点来。」

「是……」盛宁答应过后便又发起呆来。

这是怎么了?哪怕是最深的梦魇中,也没有出现过如此诡异的一幕。

「去吧。」

盛宁一步步,拖着脚步走出了屋子。

屋外面,也有一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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