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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罪与罚 樱桃版-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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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什么地方,可是到底要去哪里,却想不起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和另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对骂,一个烂醉如泥的醉汉横躺在街道上。拉斯科利尼科夫在那一大群女人身旁站了下来。她们用嘶哑的声音交谈着;她们都穿着印花布连衫裙和山羊皮的皮鞋,都没包头巾。有一些已经四十多岁了,不过也有十六、七岁的,几乎个个的眼睛都被打伤了。
  不知为什么,下边的歌声和喧闹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可以听到,那里,在一阵阵哈哈大笑和尖叫声中,在尖细的假噪唱出的雄壮歌曲和吉他的伴奏下,有人正用鞋后跟打着拍子,拼命跳舞。他全神贯注、阴郁而若有所思地听着,在门口弯下腰来,从人行道上好奇地往穿堂里面张望。
        你呀,我漂亮的岗警呀,
        你别无缘无故地打我呀!——
  歌手尖细的歌声婉转动人。拉斯科利尼科夫很想听清唱的是什么歌,似乎全部问题都在于此了。
  “是不是要进去呢?”他想。“他们在哈哈大笑。因为喝醉了。怎么,我要不要也喝它个一醉方休呢?”
  “不进去吗,亲爱的老爷?”女人中有一个用相当响亮、还没有完全嘶哑的声音问。她还年轻,甚至不难看,——是这群女人中唯一的一个。
  “瞧,你真漂亮啊!”他稍稍直起腰来,看了看她,回答说。
  她嫣然一笑;她很爱听恭维话。
  “您也挺漂亮啊,”她说。
  “您多瘦啊!”另一个女人声音低沉地说,“刚从医院出来吗?”
  “好像都是将军的女儿,不过都是翘鼻子!”突然一个微带醉意的乡下人走过来,插嘴说,他穿一件厚呢上衣,敞着怀,丑脸上带着狡猾的笑容。“瞧,好快活啊!”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是要进去!很高兴进去!”
  他跌跌撞撞地下去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又往前走去。
  “喂,老爷!”那女人在后面喊了一声。
  “什么事?”
  她感到不好意思了。
  “亲爱的老爷,我永远高兴陪您玩几个钟头,可这会儿不知怎的在您面前却鼓不起勇气来。可爱的先生,请给我六个戈比,买杯酒喝!”
  拉斯科利尼科夫随手掏出几个铜币:三枚五戈比的铜币。
  “啊,您这位老爷心肠多好啊!”
  “您叫什么?”
  “您就问杜克莉达吧。”
  “不,怎么能这样呢,”突然那群女人里有一个对着杜克莉达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能这样跟人家要钱!要是我的话,我会臊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拉斯科利尼科夫好奇地望望那个说话的女人。这是个有麻子的女人,三十来岁,脸上给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上嘴唇也有点肿了。她安详而又严肃地说,责备杜克莉达。
  “我是在哪儿,”拉斯科利尼科夫边往前走,边想,“我是在哪儿看到过,一个被判处死刑的人,在临刑前一小时说过,或者是想过,如果他必须在高高的悬崖绝壁上活着,而且是在仅能立足的那么狭窄的一小块地方站着,——四周却是万丈深渊,一片汪洋,永久的黑暗,永久的孤独,永不停息的狂风暴雨,——而且要终生站在这块只有一俄尺见方的地方,站一千年,永远站在那里,——他也宁愿这样活着,而不愿马上去死!①只要能活着,活着,活着!不管怎样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多么正确的真理!人是卑鄙的!谁要是为此把人叫作卑鄙的东西,那么他也是卑鄙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补上一句。
  
  ①见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这里不是引用原文。
  他走到了另一条街上。“噢,‘水晶宫’!不久前拉祖米欣谈到过‘水晶宫’。不过我到底想干什么?对了,看报!……
  佐西莫夫说,在报上看到过……”
  “有报纸吗?”他走进一家宽敞的、甚至颇为整洁的饭店,问道,这家饭店有好几间房间,不过相当空。有两三个顾客在喝茶,稍远一点儿的一间屋里坐着一伙人,一共有四个,在喝香槟,拉斯科利尼科夫觉得,好像扎苗托夫也在他们中间。
  不过,从远处看,看不清楚。
  “管他去!”他想。
  “要伏特加吗?”跑堂的问。
  “给来杯茶。你再给我拿几份报纸来,旧的,从五天前一直到今天的,都要,我给你几个酒钱。”
  “知道了。这是今天的报纸。要伏特加吗?”
  旧报纸和茶都拿来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坐下,翻着找起来:“伊兹列尔——伊兹列尔——阿茨蒂克人——阿茨蒂克人——伊兹列尔——巴尔托拉——马西莫——阿茨蒂克人——伊兹列尔①……呸,见鬼!啊,这儿是新闻:一个女人摔下楼梯——一市民因酗酒丧生——沙区发生火灾——彼得堡区发生火灾——又是彼得堡区发生火灾——又是彼得堡区发生火灾②——伊兹列尔——伊兹列尔——伊兹列尔——伊兹列尔——马西莫……哦,在这里了……”
  
  ①拉斯科利尼科夫看的是报纸上的广告。伊兹列尔是彼得堡郊外“矿泉”花园的主人,当时城里人都喜欢去“矿家”花园散步。一八六五年有两个侏儒到达彼得堡,一个叫马西莫,一个叫巴尔托拉,据说他们是墨西哥一个已经绝灭的土著民族阿茨蒂克人的后裔。当时报纸上广泛报道了这两个侏儒到达彼得堡的消息。
  ②彼得堡区与市中心区之间隔着涅瓦河。十九世纪六十年代那里都是木头房子,一八六五年夏季炎热,那里经常发生火灾。
  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于是看起来了;一行行的字在他眼中跳动,然而他还是看完了所有“消息”,并贪婪地在以后几期报纸上寻找最新的补充报道。他翻报纸的时候,由于焦急慌乱,手在发抖。突然有人坐到他这张桌子这儿来,坐到了他的身边。他一看,是扎苗托夫,就是那个扎苗托夫,还是那个样子,戴着好几个镶宝石的戒指,挂看表链,搽过油的乌黑的鬈发梳成分头,穿一件很考究的坎肩,常礼服却穿旧了,衬衫也不是新的。他心情愉快,甚至是十分愉快而又温和地微笑着。因为喝了香槟,他那黝黑的脸稍有点儿红晕。
  “怎么!您在这儿?”他困惑不解地说,那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们是老相识似的,“昨天拉祖米欣还对我说,您一直昏迷不醒。这真奇怪!要知道,我去过您那儿……”
  拉斯科利尼科夫知道他准会过来。他把报纸放到一边,转过脸来,面对着扎苗托夫。他嘴唇上挂着冷笑,在这冷笑中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恼怒的不耐烦神情。
  “这我知道,知道您去过,”他回答,“听说过。您找过一只袜子……您知道吗,拉祖米欣非常喜欢您,他说,您和他一道到拉维扎·伊万诺芙娜那儿去过,谈起她的时候,您竭力向火药桶中尉使眼色,可他就是不明白您的意思,您记得吗?怎么会不明白呢——事情是明摆着的……不是吗?”
  “他可真是个爱惹事生非的人!”
  “火药桶吗?”
  “不,您的朋友,拉祖米欣……”
  “您过得挺不错啊,扎苗托夫先生;到最快活的地方来,不用花钱!刚才是谁给您斟的香槟?”
  “我们……喝了两杯……又给斟上了吗?!”
  “这是酬劳嘛!您拥有一切呀!”拉斯科利尼科夫笑了。
  “没关系,心地善良的孩子,没关系!”他拍了拍扎苗托夫的肩膀,又补上一句,“我可不是故意惹您生气,‘而是因为我们要好,闹着玩儿’,老太婆的那个案子里,您那个工人用拳头捶米季卡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可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嘛,也许比您知道得还多。”
  “您这人真有点儿怪……大概,还病得很厉害。您不该出来……”
  “您觉得我怪吗?”
  “是的。怎么,您在看报?”
  “是在看报。”
  “有许多关于火灾的消息。”
  “不,我不是在看火灾的消息,”这时他神秘地看了看扎苗托夫;嘲讽的微笑使他的嘴唇变了形。“不,我不是看火灾的消息,”他对扎苗托夫眨眨眼,接着说。“您承认吧,可爱的青年人,您很想知道我在看什么消息,是吧?”
  “根本不想知道;我只不过这么问问。难道不能问吗?您怎么总是……”
  “喂,您是个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是吧?”
  “我读过中学六年级,”扎苗托夫神情有点儿庄重地说。
  “六年级!唉,你呀,我的小宝贝儿!梳着分头,戴着镶宝石的戒指——是个有钱的人!嘿,一个多可爱的小孩子呀!”这时拉斯科利尼科夫对着扎苗托夫的脸神经质地狂笑起来。扎苗托夫急忙躲开了,倒不是因为觉得受了侮辱,而是大吃一惊。
  “嘿,您多怪啊!”扎苗托夫神情十分严肃地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您一直还在说胡话。”
  “我说胡话?你胡扯,小宝贝儿!……那么,我很怪吗?
  您觉得我很有意思,是吗?有点儿异常?”
  “有点儿异常。”
  “是不是谈谈,我在看什么,找什么?瞧,我叫他们拿来了这么多报纸!可疑,是吗?”
  “好,您请说吧。”
  “耳朵竖起来了吗?”
  “竖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等以后再告诉您,竖起来是什么意思,而现在,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向您声明……不,最好是:‘供认’……不,这也不对:‘我招供,您审问’——这就对了!那么我招供,我看的是,我关心的是……我找的是……我寻找的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眯缝起眼来,等待着,“我寻找的是——而且就是为此才到这儿来的——谋杀那个老太婆、那个官太太的消息,”最后,他几乎把自己的脸紧凑到扎苗托夫的脸上,低声耳语似地说。扎苗托夫凝神注视着他,一动不动,也没把自己的脸躲开。后来扎苗托夫觉得,最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一分钟,足足有一分钟,他们俩就这样互相对视着。
  “您看这些消息,那又怎样呢?”扎苗托夫困惑不解而且不耐烦地高声说。“这关我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老太婆,”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是那样悄悄地接下去说,对扎苗托夫的高声叫喊丝毫不动声色,“就是那个老太婆,您记得吗,你们在办公室里谈论起她来的时候,我昏倒了。怎么,现在您明白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您明白了吗’?”扎苗托夫几乎是惊慌地问。
  拉斯科利尼科夫神情呆板而又严肃的脸霎时间起了变化,突然又像刚才那样神经质地狂笑起来,似乎他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他顿时想起不久前的那一瞬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当时的情景:他手持斧头站在门后,门钩在跳动,他们在门外破口大骂,要破门而入,他却突然想对他们高声大喊,和他们对骂,向他们伸舌头,逗弄他们,嘲笑他们,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您不是疯子,就是……”扎苗托夫脱口而出,但立刻住了嘴,仿佛有个突然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使他吃一惊。
  “就是?‘就是’什么?嗯,是什么?喂,请说啊!”
  “没什么!”扎苗托夫气呼呼地说,“全都是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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