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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段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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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爱哭,你这毛病多早晚才改呢?〃她温柔的说,〃我听你讲就是了。〃
  我说:〃我要说给你听,我要说——〃
  〃慢慢的说。〃她安慰我。
  我用酒把眼泪逼了下去。
  我说:〃我很小的时候,很小很小,大约八岁吧,父母上了街,弟弟早已睡了,弟弟比我小两岁,他睡了,我独自在母亲的衣车上面画地图,你知道有种缝衣车,机器放下去,就跟桌面一样的。我在那上面用彩色铅笔画一张日本地图,那张地图是怎么样子的,我还记得。忽然弟弟醒来,要妈妈,妈妈一向喜欢他,不喜欢我,我一直气他,见他吵,便走过去狠狠给他一记耳光,照平常、他该跳起跟我拼命的、然而他没有那么做,他用被子覆住脸,睡了。我拿起我的颜色笔,手在抖,我只有七八岁,我永远没有忘记。我没敢问他,他现在已是皇家工程师了,我要把这告诉你……〃
  〃再说多一点。〃
  我的眼泪又流下来,〃我妈妈,她是一等一吃苦的好女人,为了省一角钱,走半小时送饭与我弟弟吃,一身的汗呵一身的汗,赶来赶去,为了什么?为什么?养出我们这么一班人来,为什么?如今恐怕她还是走著路去买菜吧,毫无疑问,然而她的媳妇们都坐在汽车里,有空还讥笑她一番,我母亲,我不再怨她了,一辈子就完了,一个人只能活一次,我们并没有立一合约要被养下来,但母亲是母亲。我们都是为他们活著,是不是?浪费了的生命,一代一代浪费著。〃
  小燕哭了,我们拥在一起。
  她低声问:〃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这些?〃
  我微笑,〃谁要听?我喜欢人家以为我是百万富翁之子。〃
  她偷偷的说道:〃也有很多人当我是千金小姐。〃  〃你根本是。我有时很为你骄傲,法律不容易读。〃
  〃真的?〃她喜问。
  〃真的。〃我点点头。
  〃我会用功。〃她说。
  我问:〃我们走吧?〃
  〃哪里?〃
  〃到我的宿舍去,很暖,很舒服。〃我说,〃我还剩了两只香蕉。〃
  〃呵,我最喜欢吃香蕉了!〃她说。
  那一日她跟我到宿舍,我们说了很多话,我们不停地说起幼时的事,心里面的怨气消了,结果都笑了。她是另外的一个人,她绝对不是四姊。我从来不把她当四姊的替身,她是她,我一向喜欢她、但是我不能爱她,我的爱像存款一般,早已经花光了,一点不剩了,再也变不出来了,都用在四姊身上了。
  她没有走。我们在一张小床里睡了一夜。
  幸亏被子够大,暖气很好,早上我看到她一手放在被外,脖子上有两条金链子,一条是赤金的、下面一个圆圆的坠子,上面刻著图案纹,写著〃花好月圆〃四个字,另一条是意大利九K金,很特别的花纹,悬只珍珠十字架,这么两样东西拼在一起,想不出所以然。
  后来她说:〃那'花好月圆'是别人送的,所以挂著。〃
  我心里想,每人有每人的一段云。
  那日我给她喝牛奶的时候,我问她:〃喂。你还有多久毕业?〃
  〃两三年。〃她答。
  〃快点可不可以?〃我问。
  〃什么意思?〃她眼睛睁得大大的。
  〃什么意思?我今年写好论文要走了,你拖著我怎么办?〃
  〃我怎么拖你?〃她反问。
  〃我们要结婚了,难道你在英国,我在香港?有这样的夫妻?〃
  〃谁跟你结婚?〃她放下杯子。
  〃你呀,你在这里躺过了,还不嫁,你还想到什么地方去混?〃我问她。
  〃这么嫁?〃她问我。
  〃为什么不可以?你要穿,我负担得起,不过不能穿紫韶,你要住,我也租得起房子,你要开车,我买架小迷车你开,怎么样?嫁了算啦,我大大小小,也是博土哪,也不辱没你啦。〃我说。
  〃你父母呢?〃她问。
  〃我父母?有什么办法,我妈妈只好继续步行去买菜。〃
  〃那不公平。〃
  〃噢唷,这天下不公平的事多著呢,你看开一点,别念了三两载法律就想替天行道了。喂,你父母呢?〃
  〃我喜欢的,他们没问题。〃
  〃订婚吧。一下了我出去买个花,跪一跪,就算了。我银行里还有几百镑,买只芝麻绿豆的宝石戒子好不好?〃
  她看著我。
  我指著她,〃想什么,我全知道,告诉你,不是为了四姊。〃
  〃她终是你心目中最难忘的女人。〃
  〃是呀。〃我笑,一天写一篇小说,投稿到读者文摘——我最难忘的人——〃
  〃去你的!〃
  结婚就是这样便可以了。结婚想久了是不可以的,想久了可怕,老实说,我又不是公子哥儿,小燕配我,我还真算幸运,她有她的好处。
  毕业之后,我找了一份工作,在小大学里做助教,那份薪水不稀奇,拿经验为上,将来别处出路也好点。
  至于父母们一向不说什么。但凡没有大把钞票的父母,聪明点还是闭上嘴巴好点。有钞票的父母呢,也且别乐,子女听的不是父母,是花花绿绿的银纸,一般的悲哀。我与小燕极不喜欢小孩子,我们可能一辈子不养孩子,养来干什么?又不会生出一个爱因斯坦来,人口已经爆炸了,省省吧,数十年来喜怒哀乐,何苦害一条生命?我们订了婚之后,住在一起,一层很漂亮的小房子,月租十二镑。两个人过得很舒服。找到工作之后,便去注册处签字。什么也没有,咱们没有做戏的本钱。她穿了一件米色的衬衫,米色长裤,一顶很好看的帽子。我呢,也就是老样子。照片都不拍,拍来干么?有人一年拍三次结婚照片,我觉得小燕跟我蛮合心意。
  后来我们没见过四姊。但是我们都把她记得牢牢的。
  要去找她,还是容易的。除非她回了香港,即便她回了香港,要找那么一个人,也容易的。
  一个人只恋爱一次,至少小燕是爱我的。
  两年后她拿了律师资格,威风得不得了,要回香港去见父母。这些年来我们省吃省用,也有点节蓄,见了父母,不会交白卷,她有她的,我有我的。
  小燕成熟了。
  可是脸还是白白扁扁的,只是多了一种自信。
  我们…下了飞机,亲友一大堆上来,我头晕脑胀的点著头。出国之后,回家下飞机,最神气便是两个人一齐下,不然就丢面子,我觉得丢面子无所谓,可是威风一下,倒也大快人心。
  我们在香港住了一个多月。
  我与小燕两个人都不习惯,情愿再回到破落户国家去。而且朋友亲戚们最爱问:〃你们是怎么恋爱成熟的?〃我们从来没有恋爱过,我们只是很好的伴侣,我们志同道合,气味相投,好的时候不会当众表演割头换心,不好的时候,决不吵架。三年来就是这样,这样子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另外…种幸幅,可是这不是恋爱,我与小燕,从来没有恋爱过。
  我们在香港又见到了四姊。
  我与小燕穿著很随便,但是四姊,她是不一样的,我们在一个画展里看到了她,她是这么的美丽!隔了这么些年了,她还是这么的美丽!她像是那种温玉,越久越耐看,在医院里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日夜记念之处,且是时间越久,越觉得她美丽,我一认就把她认出来了。
  她瘦了很多,个子更加高,头发长了,束在脑后,仍然是戴一副小小的珍珠耳环,她正在与那画展的主人攀谈著,以她一贯的热心。
  她身上没有首饰,只有一只婚戒,穿著一套米色丝质的衣裤,我向她指了一指,小燕也看到她了。
  小燕微笑,低声说:〃云四姊。〃
  我们慢慢的走过去,我们已经两年多没看见她了,但是感觉上仿佛没有那么久,她每一日都在我的心中,每一日。
  我向她称呼:〃四姊。〃
  她一愕,转过头来,见到我们两个人,呆住了。
  我看著她,她的皮肤仍然很好,一点皱纹也没有,头发漆黑乌亮,态度大方,可是此时仍不免少少的露了一点惊讶感。
  〃你们回来了?几时的事?〃她问。
  我低下头,看著小燕,我说:〃四姊,这是我太太。〃
  四姊说:〃唉呀——小燕,恭喜恭喜,真没想到,你们保密功夫也做得太好了。〃她微笑。
  那是她一贯的微笑,微笑底下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从来没有人知道。
  我们三个人在画廊的沙发上坐下。
  小燕笑著:〃我们结婚都快三年了,四姊真是不理世事,我们只听说你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联络,但总有种感觉,我们是会再见的,果然见到了。〃
  四姊说:〃三年了。〃
  〃是呀。〃小燕看著我,〃三年了,以前我一天说三车话,现在他可把我变成闷葫芦了,家明自己不喜欢说话,也不许人多说话。〃
  四姊还是微笑著。
  我不响,我也是微笑著。
  忽然小燕问:〃黄先生呢?他好吗?〃
  四姊并没有犹疑,她很快的答: 〃我们离婚了。那声音之平静,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小燕完全震惊了。我默默的握著小燕的手。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与小燕,所以我们可以活在一起,平安无事的一辈子,四姊的眼光落在很远的地方,大家沉默著。她一生只是为爱一个男人而活著。经过这些年,爱过了,失去了,得到了,又再失去,她的一生也已经完了,我并没有见过这么天真而愚蠢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浪费了一生。这可是我爱她的原因吧?
  四姊先开的口:〃你们不回去了?〃
  〃不不,〃小燕说,〃家明与我决定,我们还是回去的,反正在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国家,坦白的说,香港比英国更洋。我们来见见父母而已。香港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可以立足的地方;〃
  四姊说:〃我倒不想回去了。我觉得哪里都一样。〃她仍旧微笑著。
  小燕鼓起勇气问:〃你——好吧?四姊。〃
  〃很好,有时候也很想念你们。〃她说,〃来,这是我的地址,你们有空,写信来。〃
  我把地址接过了,也把我们的地址给她。
  小燕说:〃我去打一个电话,请原谅我三分钟。〃她站起来走开了。她是故意的。她是一个大方的好妻子。
  四姊看著小燕说:〃好妻子。〃
  〃是的,爸妈很喜欢她,她现在律师楼处见习。〃
  四姊侧侧头,她的珍珠耳环闪了一闪。
  我嗫嚅的问:〃四姊——你好吗?〃我与小燕各问了一次。
  她略带惊异的笑说:〃我很好,谢谢你。〃
  她的时间,花尽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她真是的的确确为他伤心到底,且没有一句怨言。终久是不后悔的。她说她很好。我低下了头。
  我微笑说:〃四姊,你是知道的,我一一总是在那里的。〃
  她也微笑,〃我知道,我很知道,家明,可是……我一生的心血,都用尽了。〃
  我看向远处,〃我很明白。〃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女子,所以我一辈子记得她。
  画廊在大厦的顶层,天气不大好,云雾渐渐的过来,窗外白蒙蒙的,景色有点迷糊。
  我问四姊:〃你喜欢雾吗?〃
  四姊说:〃我……无所谓,我现在不大注意这一些了。〃
  〃你知道咱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除去巫山不是云'。〃
  她说:〃我听过,我很明白。〃
  我低下头,〃你是我的云。〃我说得很自然,很坦白。
  她微笑,〃谢谢你,家明,我很感激你。〃她站起来。她说,〃我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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