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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茅盾文学奖]第5届-王旭烽:茶人三部曲-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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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是少年意气,又有多少依然属于盲动呢?所有这些话,几乎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他只能语重心长地交代弟弟,不要再继续干下去了,更不要把别人也扯进去。但得放显然误解了他的话,他轻蔑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扯进去的。我知道你现在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脸盆里的余火全部熄灭了,两兄弟站在这堆灰烬前,他们痛苦地发现革命在他们兄弟之间发生的作用——革命的最伟大的口号,是让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结果革命却不但没有使他们兄弟融合,反而使他们分裂了。
  此刻得茶皱着眉头问:〃得放不在家?〃见叶子摇头,就说:〃奶奶你在巷口守着,暂时别让得放回家。他要来了,让他在巷口等我。按道理他今天一定要来的。〃
  叶子听得眉毛都跳了起来,拉着得茶的袖子,问:〃怎么回事啊,布朗跑掉了,现在又不让得放进家门,你们都跑光了,我这个老太婆还活着干什么?〃
  嘉和就朝得茶摇摇手,一边安慰着叶子说:〃没啥事没啥事,今天是中秋,得茶有点时间,过来看看二爷爷。嘉平怎么样,家里的事情他知道吧?〃
  叶子一边带着祖孙两个往院子里走,一边说:〃大字报都贴到墙头了,他能不知道?不过他倒沉得住气,叫我把他弄到院子里去,说是要看看天光,小房间里憋气死了。〃
  果然,嘉平没病一样,躺在竹榻上,在院子当中大桂花树下摆开架势,榻前一张小方凳上还放着一杯茶,见了嘉和笑说:〃真是不凑巧,多日不见大字报,昨日夜里又送上门来了。〃
  他指了指小门口贴着的大字报,又用手指指凳子,让他们坐下。
  嘉和却是站着的,说:〃大白天的,当门院子里坐着,怎么睡得着?坐一会儿我还是陪你进去休息吧。〃
  嘉平倒是气色不错,笑笑说:〃这是我家的院子,现在弄得反倒不像是自家院子了。他们上班去了,我得过来坐坐,老是不来坐,真的会把自己家的院子忘记掉了呢。〃
  嘉和到底还是被弟弟乐观的态度感染了,拖了一张凳子坐下,说:〃昨日夜里没把你们吓一跳?〃
  〃到你那里也去了是不是?这个吴坤,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是他出的主意吧,这就叫狗急跳墙!〃
  得茶听了这话十分通气,这些话也是他在心里想的,只是组成不了那么痛快淋漓的词组。趁着院子里无人,也接着话头说:〃这一次好像没那么简单,虽然不是正式的公安机关,但也不是简单的群众专政。〃
  〃在朝在野差不多。你自己现在也算是一方诸侯了,你倒说说看,多少人是公安局抓的,多少人是你们自己挥挥手就抓的。现在你打我我打你的派仗,真有点当年军阀混战的味道。这种局面总是长不了的,到时候也总会有个分晓。〃
  得茶暗暗吃惊,这些话虽然和他所看见的传单上的内容不一样,但有一种口气却是相通的,那就是唱反调的精神,禁不住便问:〃三爷爷,近日没有和得放聊过什么吗?〃
  嘉平挥挥手,说:〃你最近有没有和你爷爷聊过什么?〃
  得茶知道,这就是二爷爷对他的状态的一种评价。可是他能够对这两位老人说什么?所有的事情都纠缠在了一起,绞成了一团乱麻,他没法对他们说清楚其中的任何一件。
  嘉和不想看到孙子尴尬的神情,站起来仔细检查嘉平后脑勺上被砸伤的地方,见伤口已经看不见了,就小心地又问:〃听叶子说,近日你有呕吐的感觉?〃
  〃大哥你可不要吓我。〃嘉平笑了起来,他的确是有一点要呕吐的感觉,不过一来不严重,二来怕一说又弄得家中鸡犬不宁,便闭口不提。他们兄弟两个,虽同父异母,但彼此心灵相通。嘉平看得出来,嘉和是有心事的;嘉和也看出来了,嘉平不想让他多担心。兄弟俩都有话不说,又不能闲着,这才弄出另外一番热闹来了。
  嘉平说:〃大哥,我刚才躺在院子里七想八想,竟然还叫我弄出几个西湖十景,不过还没全,等着你来补呢。〃
  〃你看看你看看,都说我像父亲,老了还是你像,你又是诗社又是踏青,造反派在屁股后头戳着你你也不管,这不是杭天醉的做派又是谁的!〃嘉和点点嘉平,看到弟弟无大碍,嘉和心里到底要轻松一些。
  嘉平指指南北墙头上各生一株瓦楞草,说:〃你看这墙头,别样东西不生,单单这两株草生得好,又是南北对峙,我看正好叫做'双峰插云'。〃
  他这一说,得茶正含着一口茶,几乎要喷出,眼睛恰巧就对着金鱼池,池中还漂着几片浮萍,便指着说:〃你不用说,这里就有二景,一个叫做'玉泉观鱼',一个叫做'曲院风荷',对不对?〃
  嘉平伸出大拇指,用道地的杭州方言夸奖说:〃崭!崭!〃又指着走廊南面挂着一口已经被砸得不会再走的钟说:〃此乃南屏晚钟也。〃 又指着钟前方挂下的一只空鸟笼说:〃此乃柳浪闻鸟也。〃
  嘉和拦住他说:〃'二弟你这就牵强了,既无柳也无营,哪里来的柳浪闻营呢?〃
  嘉平摇摇手说:〃大哥有所不知,你看这鸟笼下园中有一片草是不是长得特别好?那是去年得放他们来造反时,把他自己养的八哥砸死了,迎霜哭了一场埋在此地,不料生出这么些草来。看到它,就好比听到那八哥的声音了。〃
  这话又回到感伤上来了,嘉和勉强地说:〃这倒也算是新的一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过我看你这里恐怕也是再生不出什么苏堤春晓、断桥残雪了吧。〃
  嘉平一看气氛又不对起来,得想出个新招让大哥宽心,急忙又说:〃西湖十景我就不提了,我这里还有新节目,说出来你保证笑煞。还是关在牛棚里的时候我们诗词学会的会长老先生教我的。他能把所有贴他的大字报都断句成词曲,那可是要有点功夫的。我学了好久才略通一二。刚才我还试了一次,你看,那面小屋门口不是新贴的大字报吗?〃
  大字报是昨夜一行人来查得放没查到,一怒之下写的标语,无非谩骂罢了,没水平且不说,连文句也不通。全文如下:〃牛鬼蛇神,听着了,此事定难逃尔等密谋与暗中勾结,铁证如山罪恶重重,新出路在眼前,坦白可从宽抗拒从严,不许留一点,竹筒倒筷子滑溜!〃可嘉平说:〃你看我当场就把它给断成《虞美人》,而且用的就是李促那首词的韵。他开头那句,不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吗,你看我的——〃
  嘉平断完大字报,嘉和苦着脸,这时也笑得说不出话来。你道他是怎么断的,原来是这样——〃牛充蛇神听着了,此事定难逃;尔等密谋于暗中,勾结铁证如山罪恶重。重新出路在眼前,坦白可从宽,抗拒从严不许留,一点竹筒倒筷子滑溜!〃
  得茶笑着说:〃什么叫一点竹筒倒筷子滑溜,不通!〃
  嘉平也笑了,说:〃本来他的大字报就写得狗屁不通,又是尔等,又是滑溜,风马牛不相及,我也就拿它来开玩笑罢了。〃
  话说到这里,气氛算是活跃一点了,嘉和叹了口气,这才对得茶说:〃今天这个日子,你能到场,我对你二爷爷也是一句交代
  刚刚说到这里,就见嘉平眼圈红了,边挥着手说:〃算了算了,想得起来想不起来都已经那样,得茶还算是有心,得放连一次都没有去过呢。〃
  得茶一下子站了起来,原来谁都没有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得放的母亲自杀一周年的忌日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见叶子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对着这三个男人说:〃来了。〃
  躺在竹榻上的那个男人几乎跳了起来喝道:〃小心暗钩儿,别让他进来!〃他一冲动,把从前做地下工作时的术语都用了出来。
  〃不是得放,是那个姑娘,爱光。〃叶子这才把话说全,〃我让她在巷口等,你们谁去?〃
  得茶站了起来,说:〃前天我就和得放说好了,今天夜里到鸡笼山和得放会一会,得放还没见过他妈埋的地方呢,以后扫墓怎么扫啊。〃
  两个老人看着得茶要走,嘉平就伸出手去,问:〃得茶啊,跟我说实话,得放会坐牢吗?〃
  得茶又坐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两位老人说好,斟酌了片刻才说:〃不知道……〃
  嘉平的手松了下来,想了想,说:〃告诉得放,今天夜里我也去。我们不去,你们找不到地方。〃
  得茶看看爷爷,爷爷说:〃我们也去。〃
  谢爱光对第一次与得茶见面记忆犹新。她能够清楚地记得那辆吉普是怎么样行驶到她面前的,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上来〃。那个年代,自己会开车的非驾驶员是很少的,杭得茶戴着眼镜的那副典型的斯文样子,和他开车时的熟练架势,看上去有些不那么协调。他的神情虽然不可以说冷漠,但起码是冷淡的。她上车后坐在他的身旁,他几乎连一句话都没有跟她再说,就沿着南山路出了城。
  与谢爱光恰恰相反,第一次交谈,杭得茶对这个半大不大的姑娘几乎没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他只看到了她眼睛里的那种可以称之为恐惧的东西,但这种恐惧,时不时地就被另一种东酉克制住了。许多年以后,杭得茶明白了一些简单的道理: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战胜恐惧,甚至单纯的勇气也不能,但爱能使心灵强大无比。没有对红蓝少年的那份初恋,谢爱光便只是一个软弱的单薄的少女,她之所以看上去勇敢无畏,并非是与生俱来的。
  而在得茶看来,她幼稚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得有多深,他们的前面,将有什么样的万丈深渊在等待。他把她尽可能地往城外带,他们的车,一直开到了钱塘江畔的月轮山下。L山的时候她气喘吁吁,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去,姑娘的脸立刻就红了,摇摇头拒绝了。她站住了,从半山腰上,也已经能够看到钱塘江,六和塔黑压压地矗立在头顶,山上几乎没有人。他们绕着塔走了一圈,得茶才问:〃是得放让你来的?他今天夜里还能够去鸡笼山吗?〃
  他说话的口气和神情都有点冷淡,起码给爱光的感觉是这样。她告诉他说,一切照旧,她就是为传达这句话来的,现在她要走了。
  得茶突然让谢爱光等一等,问她,想不想爬六和塔。这个建议让爱光奇怪,但她还是勉强同意了。塔里几乎连一个人都没有,他们两人绕啊绕的,越绕越窄,爬最后两层的时候,谢爱光累得动不了了,还是让得茶硬拽上去的。到了顶层后,谢爱光一句话也不能说了,依在塔墙上只有喘气的份儿。得茶看着她,想:这样的姑娘,进了监狱,怎么禁得起打呢?想到这里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谢爱光被得茶的话问愣了,脱口而出道:〃我,我和得放在一起啊!〃
  〃不,你不能和得放在一起。〃得茶绕着那狭小的塔楼,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甚至没有再看谢爱光一眼。〃你们谁都不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你们不知道言论的深浅——言论可以让一个人去死。〃
  他就这样踱到了塔窗前,眺望着钱塘江,他敬爱的先生就是在这里失去踪影的,在他看来,杨真先生和眼前这个黄毛〃/头,虽然同样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但对世界的认识,依然是不一样的。他说:〃你跟我走吧,我带你暂时去避一避。〃
  他以为她会和得放那样不听话,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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