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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文学]最初的爱情_最后的仪式(全文)-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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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数下午我们都一起去河上,我教她划浆,听她讲教书时的故事,讲她在超市工作时,每天都看到有些老人进来偷火腿和黄油。我教她辨认更多的鸟鸣,但她始终只记得住第一种,乌鸫。在她房间里,她给我看她父母和哥哥的照片,说,“只有我胖。”我也给她看我父母的照片。有一张是他们去世前一个月拍的,照片里他们手拉手走在台阶上,冲着镜头外笑。那是我哥哥在搞怪逗他们,好让我拍下来。照相机是我刚得来的十岁生日礼物,这也是我用它拍的最初几张照片之一。珍妮看了很久,说了些她看上去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之类的话,忽然间我觉得妈妈只是一个照片中的女人,而它可以是任何女人,第一次我感觉她远离了我,不是在我心里朝外看,而是在我身外,被我、珍妮或者任何拿着这张相片的人注视着。珍妮把它从我手中拿走,和其它一起放进鞋盒里。我们下楼时,她开始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她的一个朋友写了一出戏,戏有一个奇怪而安静的结尾。那朋友希望珍妮在终场时鼓掌,可珍妮不知怎么搞错了,在终场前十五分钟的一段沉默里带头鼓掌,结果戏的最后一部分就这样给丢失了,掌声很热烈,因为没人看懂戏在讲什么。我想,她讲这些,是为了让我别再想妈妈,她做到了。   
   凯特有更多的时间和雷丁的朋友们聚在一起。一天早晨我在厨房,她打扮得很光鲜地走进来,一身皮装配皮长靴。她坐在我对面等珍妮下来,好告诉她给艾丽斯喂什么,她会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起差不多两年前的一个早晨,凯特也是同一身装扮走进厨房。她坐在桌旁,解开衬衣,开始用手指往一个瓶子里挤白得发蓝的乳汁,挤完一个奶头再换另一个,似乎没注意到我坐在那儿。   
   “你这是干嘛啊?”我问她。   
   她说,“好让詹内特待会儿喂艾丽斯吃啊。我得出门。”詹内特是过去住在这里的一个黑人女孩。看着凯特把自己的奶挤到一个瓶子里,感觉很古怪。那让我觉得我们只是一群穿着衣服,行为奇特的动物,就像茶会上的猴子。只是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彼此习惯了而已。我很想知道,早上一起来就和我一道坐在厨房里的凯特,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次的情形。她涂着橘红的唇膏,头发盘到后面,令她越发显瘦。她的唇膏带点荧光,就像一种路标。她时不时看表,皮靴吱纽响。她看上去像个外太空来的漂亮女人。   
     然后珍妮下来了,穿着一件巨大的碎布睡袍,打着哈欠,因为才起床。凯特飞快地悄悄地向她交待着艾丽斯今天的饮食。一说起这些事似乎就令她忧伤。她拿起包跑出厨房,又回过头说了一声“Bye”。珍妮在桌旁坐下喝着茶,似乎她当真就是守在家里照看阔太太的女儿的胖嬷嬷。你爸爸富有,你妈妈漂亮,啦啊……啦啦啦……啦啦别哭。其他人对待珍妮的态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当她是一个外来的怪物,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对她做的大餐和蛋糕早已习以为常,如今没人再为此有所表示了。有时晚上皮特、凯特、何塞和山姆围坐在一起,用皮特自制的水烟管抽大麻,听音乐,把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这时珍妮就会上楼回自己的房间,这种时候她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能看得出来他们因此有点心怀不满。虽然她是个女孩,却没有凯特和我哥哥的女朋友莎伦那么美,也不像她们那样穿牛仔裤和印度衬衫,可能是因为她找不到合身的吧。她穿印花的裙子和一些平常的衣服,就像我妈妈或是邮局里的女人们穿的那样。若为什么事情紧张了,她就会发出嘶笑,我能感到他们把她看作某种精神病人,看他们把头扭开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们还在想她那么胖。有时她不在场,山姆称她为“苗条的吉姆”,这总是让大家哄笑。他们并不是对她不友好什么的,他们只是在以某种莫名的方式,把她排斥在外。   
   有次我们在河上划船,她问我关于大麻的事情。 “你是怎么看待这个的?”她说。我告诉她在十五岁前我哥哥不会让我碰它。我知道她坚决抵制它的,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同一天下午我为她拍了一张抱着艾丽斯靠在厨房门上,朝着太阳微微眯眼的照片。她也帮我拍了一张在后院放手骑自行车的照片。就是那辆我自己用散件组装起来的。   
   说不清从哪天起珍妮成了艾丽斯的妈妈。起初她只是在凯特去会朋友的时候照看她。后来凯特与朋友的会面越来越频繁,几乎每天都去。于是我们三个,珍妮、艾丽斯和我,在河边一起消磨了许多时光。码头边有一方草岸,斜下去连着一片六英尺见宽的小沙滩。我摆弄船的时候,珍妮就坐在草岸上陪艾丽斯玩。我们第一次把艾丽斯放进船里的时候,她像只猪崽那样尖叫。她不信任水。过了好久,她才敢站到小沙滩上,就算她终于站上去了,眼睛也不敢离开水沿,生怕它会爬到自己身上来。看见珍妮从船里向她招手,很安全,她才改变了主意。我们一起划到河对岸。艾丽斯不在乎凯特离开,因为她喜欢珍妮。珍妮断断续续唱着自己会的歌,坐在河边草岸上一直和她说个不停。虽然艾丽斯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她喜欢听到珍妮的声音连绵不断。有时艾丽斯会指着珍妮的嘴说,“还要,还要。”凯特面对她总是那样沉默和忧郁,她听不到多少直接对她讲的话。一天夜里凯特外出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凯特跑进来的时候,艾丽斯正坐在珍妮的膝头,把早饭洒了一桌子,凯特一把捞起她,抱着一遍一遍地问,不给任何人回答的机会。   
     “她还好吗?她还好吗?她还好吗?”当天下午艾丽斯又回到了珍妮身边,因为凯特又得去一个什么地方。我在厨房外的大厅里听到她跟珍妮说天黑她会回来,几分钟后她出现在车道上,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过了两天她回来时,只是把头伸进门看了一眼艾丽斯是不是还在那儿,然后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一天到晚带着艾丽斯并不总是件美差。我们无法把船划太远。二十分钟一过,艾丽斯又怕起水来,想要回到岸上。如果我们要走去哪里,大部分时候都得带着艾丽斯上路。那意味着我没法带珍妮去看河边我的一些秘密领地。一天下来,艾丽斯弄得相当可怜,莫名其妙地哼哼唧唧哭起来,都是因为累了。我厌倦了这么长时间和艾丽斯在一起。白天凯特大多呆在自己屋里。一天下午我给她端杯茶上去,发现她在椅子里睡着了。因为很多时间要带着艾丽斯,我和珍妮不像她刚来那会儿聊得那么多了。倒不是因为艾丽斯会听见,而是珍妮的时间全被她占掉了。她脑子里没有其它事情,真的,似乎除了艾丽斯她根本不想和别人说话。有一天晚饭过后我们都围坐在前厅。大厅里凯特和什么人在电话上吵了很久。她挂了,走进来,噗通坐下,抓起一本什么就看。我看得出她很生气,不是真的在读。屋子里沉默了一阵,忽然艾丽斯在楼上哭,喊着要珍妮。珍妮和凯特都立刻抬头,互相对视了片刻。然后凯特起身离开了房间。我们装做继续看书,但实际上都在听凯特上楼的脚步。我们听到她走进艾丽斯的房间,恰好就在这间顶上。艾丽斯越哭越响,非要珍妮上去不可。凯特走下楼,这次很快。她进屋的时候珍妮抬起头,她们又对视了一下。而艾丽斯则一直不停地喊着珍妮。珍妮起身,在门边和凯特挤侧而过,她们都没有说话。其余的人,皮特、山姆、何塞和我,都继续着我们心不在焉的阅读,听珍妮上楼的脚步。号哭停了下来,她在上面呆了很久。她下来时凯特已拿了本杂志坐回了椅子里。珍妮坐下来,没有人抬头,没有人说话。   
   夏天忽然就过完了。珍妮有天清早来到我房间,把床上的被子,她能找到的衣服都拖走了。我上学前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清洗。接着她命令我打扫自己的房间,整个夏天积攒在我床底下的那些旧漫画书和杯碟,所有的灰尘和我刷船用的油漆罐罐都被清除了。她又从车库里找来一张小桌子,我帮她搬进我的房间。那将是我用来做功课的书桌。她要带我到村子里请我客,但不告诉我做什么。到那以后我发现原来她是要请我理发。我正想逃,她拉住我的肩膀。   
   “别傻了,”她说,“你不能这个样子去学校,你会一天也呆不下去的。”于是我乖乖地坐在理发师跟前,让他剪去我的整个夏天,珍妮坐在我身后,看到我从镜子里瞪她便大笑。她从我哥哥皮特那里拿了一点钱,带我坐上进城的巴士去买校服。   
     以过去我们在河上相处的经验,现在她突然指挥起我来,感觉有些怪。不过没事,真的,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按她说的做。她领着我走过商业街,在鞋店和衣服店给我买了一件红色运动茄克、一顶帽子、两双黑皮鞋、六双灰袜子、两条灰裤子和五件灰衬衫,一路上她问个不停,“你喜欢这些吗?”“你喜欢这个吗?” 因为我对任何深浅不一的灰色并没有特别的偏好,所以她认为最好的我便同意。一个小时之内我们便搞完了。那天晚上她把我抽屉里的摇滚收藏清空了来放新衣服,还让我穿上整套行头。他们都在楼下大笑,尤其当我戴上红帽子的时候。山姆说我看上去像一个银河系星际邮差。一连三个晚上,她让我用指甲锉擦膝盖,把皮肤里的龌龊去掉。   
   接着便到了星期天,返校前一天,我最后一次和珍妮、艾丽斯一起驾船出去。晚上我就要帮着皮特和山姆把我的船拉上小路,穿过草坪,收到车库里过冬。我们决定再修建一个码头,一个更坚固的。那是那个夏天最后一次行船。我在码头上稳住船,珍妮把艾丽斯托进船里,自己也爬了进去。我挥浆划离岸边时,珍妮开始唱起一支歌。耶稣啊你能降临吗,耶稣啊你能降临吗,耶稣啊你能降临吗,拉拉拉拉啊,拉拉。艾丽斯站在珍妮两膝当中看着我划浆。她觉得我使劲前俯后仰的样子很好玩。她以为那是我们在和她玩的一个游戏,把脸一会儿凑近她又移开去。那一天有点奇怪,我们在河上的最后一天。珍妮唱完她的歌以后,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艾丽斯在冲我笑。河面寂寥,她的笑声飘过,不知所终。太阳发散出黯淡的黄光,似乎在夏日之末也燃尽了自己。岸上的树林里没有风吹,没有鸟鸣,连桨在水里也悄无声息。我逆流而上,阳光斜射在脊背上,但孱弱得难以察觉,苍白得甚至照不出影子。前面岸边有一个老人站在橡树下钓鱼。我们行和他并排处,他抬头瞪着船里的我们,我们也回瞪着岸上的他。他看着我们,面无表情。我们也报之以无动于衷,没有人说“嗨”。他嘴里衔着一片草叶,我们经过时,他把它松开悄悄吐进了河里。珍妮把手探进缓滞的水中,望着河岸,似乎那只是她脑子里看见的东西。这让我觉得她并非真的想和我一起到河上来。她来,只是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划过那么多次船,因为这是今年夏天的最后一次。想到这里我不免有点难过,浆划得更吃力了。我们这样走了半小时,她微笑着看我,我渐渐意识到先前觉得她不想来河上完全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因为她开始聊起这个夏天,聊起我们一同做过的所有事情。她把一切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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