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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赤脚医生万泉和-第11章

小说: 赤脚医生万泉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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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毛主席吧,怪吓人的。”我说:“不是打毛主席,是打资产阶级司令部。”裘二海说:“我不管打谁的司令部,但是总之是会有事情了。”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有了事情又会怎么样。
  裘二海批评我说:“小万,你没有政治头脑,你想想,你出身不好,事情一来,会倒霉的,你要是学了医,人家总会给点面子。无论什么人,打炮的也好,被炮打的也好,都会生病的,生了病,都要请医生,所以医生总是不能全部被炮打死的。”我说:“裘队长,我的出身不就是我爹?我爹是医生,我就可以不怕了。”裘二海说:“你爹和你不一样,你爹是从历史上过来的,有历史问题,你当医生就不一样了,你的历史是清白的,你是清白的医生。”我想说:“我爹要是不清白,我怎么会清白呢。”可是我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时候有人从大队部跑过来,喊裘二海去大队开会。裘二海边走边回头吩咐我:“小万,我回头有时间再找你谈。”我点着头,但心里说,最好你不要找我谈了。
  我实在不知道裘二海凭什么说我想当医生,难道我从万小三子耳朵里夹出一粒毛豆就说明我想当医生,就说明我能当医生吗?难道裘二海是因为感激我吗?但万小三子又不是他的儿子,他凭什么要替万小三子感谢我?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明白,也无人可问,只是希望裘二海天天开会,很忙,就把这事情给忘记了。
  裘二海确实忙起来了,他的变化也很大,因为在后窑大队他最先弄明白了炮打司令部的问题,所以现在他已经是大队革委会主任了。本来他只管一个小队,现在要管一个大队,他顾不上我的事情了。我又开始暗自庆幸了。不料我还没高兴上几天,大队革委会主任裘二海又看到我了。那天我在地里劳动,他在地头上招呼我过去,说:“小万,叫你爹万人寿说话注意点,少来封资修。”我说:“我爹只会看病,他不会封资修。”裘二海说:“不会?
  据群众揭发,万人寿说宁治十男子,莫治一妇人,宁治十妇人,莫治什么。”这道理我听我爹说过,我补充道:“莫治一小儿。”裘二海说:“对,莫治一小儿,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我说:“这是封资修吗?谁说的?”裘二海说:“我说的。”我一听是裘二海说的,就知道是个道理,赶紧说:“那好,我回去跟我爹说,叫他少说话。”裘二海说:“他少说得了吗?少说得了他就不是万人寿了——就这样吧,队革会送你去学医。”我愣了愣,裘二海立刻知道了我的心思,他又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并不是你学了医你爹就不当医生了,那要看你爹有没有问题,要看审查的结果。”我说:“要是结果没有问题呢?”裘二海说:“结果没有问题,你们父子俩都当医生,本来我们大队赤脚医生就比别的大队少嘛,想让我们后窑大队落后于别人?哼,没听说过!”
  其实早先后窑大队也是有两个医生的,一个就是土生土长的我爹万人寿,靠家传的秘方和医术,加上自己的勤学苦练,再加上长期在农村和病人打交道的经验,方圆几十里,也算是个名医了。另一个是从乡卫生院自愿下乡来支持农村合作医疗的涂医生。他叫涂三江,念过五年医科大学,在城里的医院工作过两年,又到公社卫生院工作,然后又到大队的合作医疗来了。他自己说,人家是人往高处走,我总是人往低处走,走到最后,走得和万医生一样了。其实涂医生和万人寿还是不一样的,他是带薪到合作医疗来工作的。万人寿是赤脚医生,没有工资,看病记工分,每天记十分人工,是队里的最高工分。
  奇巧的是,万医生和涂医生都擅长伤科,虽然在农村的合作医疗站什么病都得看,但伤科医生是最受欢迎的。万涂两个医生一土一洋,一中一西,如果配合得好,真是天衣无缝。可是万医生和涂医生合不来,先找万医生看了的,下回涂医生就不给看,先找涂医生看了的,下回万医生也不给看,两个人顶着牛,谁也不服谁。你守在医疗站,我就出诊去,我守在医疗站,你就出诊去。
  涂医生是大队合作医疗刚刚成立的时候下来的,两个人顶了一年多,最后我爹到底把涂医生给气回去了。涂医生现在坐在公社卫生院的门诊室里,有病人来,他先看一看病历的封面,看看是不是后窑大队的人,如果是,他就问,给万医生看过吗?甚至是后窑邻近队里的人,他也要问清楚。起先有的农民还不知道这一套,说找万医生看过的。涂医生就说,万医生看过的,我就不看了,你还是请万医生继续。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这里边的秘密,都统一口径说没看过,一伤了,就赶紧来找涂医生了,知道涂医生科班出身,医术高,讲科学。涂医生听了,笑着说,知道就好。
  后窑大队的合作医疗站就剩下我爹万人寿孤家寡人,找万人寿看病的病人吹捧他说,科班出身有什么用,还是万医生经验丰富,拿眼睛一看就抵得上公社卫生院的X光。万人寿说,X光你们照去拍。病人说,我们不拍,只要万医生说不拍,我们就不拍。万人寿微微含笑。其实顶走了涂医生后,万人寿有好一阵适应不过来,心里若有所失,觉得很无聊,蔫不拉叽的。到我把万小三子耳朵里的毛豆夹出来、万全林送来那副对联、裘二海又给我记了工分等等以后,我爹的精神更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那天从地头回来,我把裘二海的意思告诉了我爹,他果然就急了,一急之下,他从家里找出一支东北人参,跑到裘二海家。裘二海和他老婆裘大粉子都不在家,他就给了裘二海的娘,跟裘二海的娘说,让裘二海千万不要送万泉和去学医。裘二海的娘虽然老了,思路倒还清楚,后来她跟裘二海说,我觉得奇怪,要是他想送万泉和去学医,送我一支人参还有道理。他们瞒着裘二海的媳妇裘大粉子,娘儿俩偷偷地享用了我爹的人参。
  裘二海第三次找我谈话的时候,我还装模作样地推三托四,裘二海终于失去了伪装的耐心,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骂起粗话来:“放屁!放屁!万泉和你敢抵抗大队革委会?”我赶紧说:“裘主任,我没敢抵抗革委会,可我真的当不来医生。”裘二海说:“我说你当得来,你就当得来!”我说:“可我爹说,我当医生也必定是个庸医。”裘二海说:“你的话是放屁,你爹的话更是放屁,为什么他能当你就不能当?没听说过!”我回答不出来,裘二海问得有道理。裘二海又说:“小万你真被你爹给蒙蔽了,他要是不想让你当医生,
  为什么要给我娘送一支人参?”我说:“他送人参是让你别送我去学医。”裘二海大笑起来:“你爹有那么傻啊?没听说过!”我说:“我爹有时候我琢磨不透他。”裘二海说:“你简直不是你爹的儿子。”我挠了挠头皮,裘二海这话,村里也有别人说过,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像我爹的儿子,我也没有敢问我爹,这牵涉到我娘的名声,也牵涉到我爹的脸面,所以我就只当笑话听听。裘二海骂了我几句以后,态度又好了一些,他又劝我说:“小万你不要犯傻了,还是当赤脚医生好,不劳动,不晒太阳,不受风吹雨打,还可以记工分。”裘二海把赤脚医生的工作说得太轻巧了,赤脚医生怎么不劳动呢,给人看病也是劳动呀,而且太阳也是要晒的,也要受风吹雨打。不过,裘二海的话虽然有些偏颇,但他的话已经打动了我。
  本来我一心要当木匠,并不是因为我热爱木匠这个工作,而是因为木匠的日子比种田的日子好过。我这个人比较懒,贪图省力,你们可能已经看出来了。可现在看起来,学木匠的希望比较渺茫,我就审时度势及时改变了自己的初衷,决定接受裘二海的安排。我的心动了,口也就松了,我问裘二海:“那我怎么学医呢?上学吗?”我的口一松,裘二海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下面的事情对他来说,怎么都行。他稀松平常地回答我说:“上什么学呀,去公社卫生院跟那里的大夫学学就行了。”我说:“那是进修吧。”裘二海又马马虎虎地说:“就算进修吧,进一阵子修吧。”我说:“一阵子是多少日子?”裘二海说:“计较那么清楚干什么,一阵子就是一阵子,差不多了你就回来当医生。”
  裘二海在群众大会上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爹当场就跳了起来,指着裘二海大骂,说裘二海敲诈了他七支人参。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看清楚了我爹的心思,他真的不想让我学医。
  本来群众也许会相信我爹的揭发,但是我爹急于求成,说话太夸张,把一支人参夸张成了七支,群众不再相信我爹,他们觉得我爹肯定拿不出七支人参,裘二海和裘二海他娘,也不像受用了七支人参的样子。所以群众听了我爹这话就哄笑起来。这种哄笑我听得出来,是嘲笑。站在我爹一边的只有一个人,她就是裘二海的老婆裘大粉子。裘大粉子仗着裘二海是干部,跟裘二海一样凶,真是有夫妻相。
  这会儿裘大粉子却笑眯眯地走到我爹身边,轻轻抚摸我爹的背,说:“万医生,你送错人参啦,你把人参送给我多好。”万人寿气鼓鼓地说:“我去的时候你不在。”裘大粉子说:“你送人参给那个老货,他们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糟蹋了你的人参,还糟蹋你一片心意。”看万人寿气得说不出话来,裘大粉子又劝慰说:“吃掉就吃掉吧,你就当弄错了,人参喂了猪,人就别跟猪生气啦。”万人寿说:“我才不跟他们生气。”裘大粉子说:“你还说不生气呢,你的脸都被他们气白了,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你呢。你是医生,你是有知识的人,你别跟他们乡下人一般见识,听话,啊。”裘大粉子安慰着我爹,像在对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说话。群众又想哄笑了,但这回他们憋住了笑,因为裘大粉子说变脸就变脸,他们敢嘲笑我爹,却不敢嘲笑裘大粉子。
  群众虽然憋住了笑,但他们心里都觉得我爹不可理解不可思议,哪有当爹的不希望儿子有出息?虽然做赤脚医生也不算多么的了不起,但是在农村,除了当干部,除了出去当兵,还能有什么比当赤脚医生更出息的?许多大队有年轻的赤脚医生,他们都是大姑娘心中暗暗喜欢的人,想起他们来,她们心里就甜滋滋、痒酥酥的。可惜我们大队没有年轻的赤脚医生,只有一个老医生万人寿。我要是学了医,当了赤脚医生,倒是年纪正当好,相貌也不错,说不定会有许多美好的故事。所以我早就不再坚持当木匠的一贯想法了,我兴致勃勃地听凭裘二海安排,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安排我。只是我爹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我和大家都很吃惊,一个群众说:“万医生怎么啦,老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万医生是不是怕万泉和学了医,他就没饭吃了?”另一个群众说:“不可能吧,这个徒弟又不是别人,是他的儿子呀,他怎么会吃自己儿子的醋?”
  我爹听了这些议论更来气,一向知书达理的我爹,变得像个泼妇,他提着自己皱巴巴的脸皮说:“吃醋,谁吃醋,吃谁的醋?他?万泉和?我吃他的醋,你们不要叫我笑掉自己的大牙。”我爹很瞧不起我,但他是我爹,我不好跟他计较,倒是群众有点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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