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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赤脚医生万泉和-第14章

小说: 赤脚医生万泉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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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背死一个女的,前湾村的,年底就要结婚了,背死了。”我其实已经听说过这件事情,当时听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很害怕,因为在我家的院子里,有很多人在,毕竟场合不一样。现在听了,身上就有点哆嗦,背上和颈脖子那里一阵阵发凉。
  背娘舅是我们这一带的强盗干的事情。有人在路上走,他从后面悄悄上来,用绳子往你颈脖子上一勒,背起来就走。走一段,你就死了,他就把你的东西拿走。我们这地方很适合强盗做这种事,因为我们是半农半桑地区。也就是说,我们的这片土地,大概有一半是要种桑树养蚕的,你走到东走到西,都逃不开桑树地。有的桑树已经长了好多年,长得比人都高了,强盗往桑树地里一躲,谁也看不见他,他就可以突然袭击,让你毫无准备就死去了。有一个背娘舅,背死一个人,结果拿到几个鸡蛋,是那个死人从路边农民家的鸡窝里顺手偷来的。
  这会儿我听裘其全说背娘舅,就下意识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边赶紧回头朝后看,看看有没有背娘舅要勒我的脖子,结果背娘舅倒没有看到,却看到了万小三子。
  万小三子正无所事事地跟在我们后面晃悠,我让裘其全把拖拉机停下,跳下车去,挡住万小三子说:“万万斤,刚才原来是你在桑树地里捣鬼啊。”万小三子说:“桑树地又不是你家的。”我见他一副无赖的样子,差点刺激他说:“前湾村那个女的,不是你背死的吧?”可话到嘴边我却没有说出来,因为我忽然才想起,万小三子是个小孩子,他怎么可能背得动一个大人?可不知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万小三子的时候,虽然他那么矮小,我却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小孩。尤其是经历了裘二海送我学医的事情,我更觉得万小三子蹊跷,我忍不住问他:“万万斤,你到底跟裘主任说了什么,你跟我爹说了什么?”万小三子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说:“什么什么?你说的话糊里糊涂我听不懂。”
  我说:“万万斤你在装腔作势,你肯定知道什么。”万小三子说:“万医生,你看看清楚我是谁啊,我是万小三子万万斤,我是一个小人呀,我才几岁你难道不知道,你把我当成大人了?”我哑口无言。万小三子说得有道理,他还是一个孩子,村里无论大事小事都不可能是由一个孩子来决定的,一定是我自作聪明,瞎敏感,把事情硬栽到万小三子身上。我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有点难为情,我说:“对不起,万万斤,因为我总想不通裘主任为什么——”万小三子一挥手:“嘿,想不通就不要想了罢,想那么多累不累啊?”这个万小三子,你说他是个小孩,他确实是个小孩,但有时候他说出来的话,你觉得他是个七老八十看透了人情世故的老和尚。
  我趁着自己的想法说:“万万斤,以后你不会出家吧?”万小三子听不懂了,问我:“出家?什么叫出家?”我坏笑说:“出家就是当和尚。”万小三子说:“什么叫和尚?”我赶紧收起了坏笑,再一次哑口无言,还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怎么和一个小孩去讲这种事情。万小三子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宽容态度,对我说:“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就这样村里人送走了万泉和,等万泉和再回来的时候,他就是万医生了。我爹为此气得差点生了病。但我爹不能生病,他要是生了病,村里那么多的病人怎么办。
  我到公社卫生院进修,偏偏就跟了涂医生,我端个凳子坐在涂医生背后,看涂医生怎么看病。涂医生的身后,平白无故地多出一双眼睛,浑身不自在,说:“你能不能坐远一点。”我说:“坐远了我看不见你开的方子。”涂医生说:“方子?方子你找你爹看看就行了。”我说:“是我爹叫我来跟涂医生学的。”涂医生说:“你爹才不会让你跟我学呢——万泉和,你听好了,你跟我学可以,以后人家问起来,你跟谁学的医,你要说是跟涂医生学的。”我说:“我确实是跟涂医生学的。”涂医生说:“你还要说清楚,是涂医生教会了我当医生。”我说:“好的,只要不改我姓万,怎么都可以。”涂医生说:“你还休想跟我姓涂呢!”
  涂医生还记恨着我爹,但他却跟我说,他还感谢我爹万人寿呢,正是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万人寿的所作所为,一气之下回来了,他现在提了科副主任,工资也涨上去了,碰到老同学,脸上也有了光彩,家庭条件也改善了。不过他紧接着又说:“你爹万人寿现在老了吧,老糊涂了吧?”他的话让我感觉到他仍然还惦记着我爹,我赶紧说:“我爹没老糊涂,他还是赤脚医生。”涂医生却不相信我的话,冷笑说:“是吗?那他为什么要叫你来学医啊?”我说:“不是我爹叫我来的,是裘主任叫我来的。”涂医生说:“是呀,裘主任对你这么好,裘主任是你亲爹嘛。”我赶紧纠正他说:“不是的,万人寿才是我亲爹。”涂医生说:“你自己撒泡尿照照,你像万人寿的亲儿子吗?”村里人都说我不像我爹的儿子,现在连涂医生也这么说,我有点生气。但我又不能生气,现在我跟涂医生学医,心里又紧张,时间又紧迫,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生气。
  其实我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我的真实水平。我本来初中是毕不了业的,毕业证书是我爹找了校长才拿到的。校长那段时间得了前列腺病,一天要跑几十趟厕所,我爹格外卖力地给他治病,后来校长的病被看好了,我的毕业证书也拿到了。我觉得我爹用前列腺换毕业证完全违背了他这一辈子所坚持的原则。我爹从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等到碰到我的难题了,我爹竟然可以放弃他做人的原则。他们竟然还说我不是我爹的儿子。我愧对我爹,但到底我是拿到了毕业证书,给我爹长了脸。
  但是现在我就有点亏了,我的初中水平其实没有达到初中水平,涂医生却拿我当初中水平来看待,碰到我学不来弄不懂的事情,他就讽刺我,你还初中毕业呢,我看你小学生都不如。我不好做声。我到公社卫生院的时候,连针都不会打,天天捏着个茄子当做人的胳膊往里刺,我刺烂了几十个茄子,临到真给人打针的时候,针还没有沾上人的皮肤,我已经把针筒里的药水都打掉了,药水没有进到病人的皮肉里,却打在了病人的裤子上。涂医生挖苦我说,万泉和,你真阔气,你真像你爹啊。他先前说我不像我爹,这会儿他又说我像我爹了。总之他说什么话都要牵上我爹,当然是在批评我的时候,更当然了,他总是在批评我,在我跟他学医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表扬过我,所以他也几乎天天在提及我爹万人寿。
  我在学习期间也回去过一两次,我爹万人寿已经知道我是在跟涂三江学医。我爹问我涂三江有没有刁难你,我说没有。我爹很生气,说,你不像我万人寿的儿子,受了气愿意往肚里咽,我就不咽。我听我爹这么说,心里挺委屈,别人说我不像我爹的儿子也就罢了,连我爹也这么说。看万人寿一千一万瞧不起我的样子,好像他真的不是我爹,而是我硬要当他的儿子似的。
  我跟涂医生学医这一段时间,涂医生基本上天天在数落我爹的不是,但有时候他也会认真地跟我分析病情、交代后果,这样的时候,我就觉得涂医生像个医生样子了,他的话让我肃然起敬。可每次我刚刚肃然起敬的时候,涂医生的话题又回落到我爹身上,他说:“你回去以后,要好好指点你爹万人寿。”我吓了一跳,赶紧说:“我爹我指点不了的,我爹做了几十年医生了。”涂医生说:“村里无大树,茄棵称大王,你知道‘茄棵称大王’是什么意思吗?”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想说,我说出来,就意味着我在奚落我自己的爹。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涂医生认真地看了看我,说:“原来你是个傻子?我说呢,万人寿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来。”你看,这会儿他又承认我是万人寿的儿子了。
  有一天我在公社卫生院看到了万里梅,我觉得很奇怪,万里梅一向对我爹十分崇拜和依赖,她有病从来都是找我爹看的,难道我爹没能治好她的心口痛,她到底对我爹失望了?我觉得我爹有点丢脸,连及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见她,正想着是不是要避开她,万里梅却眼尖,已经看见了我,赶紧过来跟我打招呼:“万医生,万医生!”我躲避不过了,只好停下来,她的声音好大,害得旁边有好几个医生护士都看着我。我赶紧对万里梅说:“你别喊我万医生,我还在学习,还不是医生。”万里梅说:“我看见医院里穿白褂子的都喊医生,为什么喊你就喊不得?”我只好把话题扯开去,问她:“你来看病?”万里梅捂着心口说:“是万医生叫我来验的,是你爹万医生。”我说:“叫你验什么?”万里梅说:“验肝功。”我知道她说错了,肯定是验肝功能。我闷了一闷,不知道我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也不好多问,我不能表示出丝毫的对我爹的怀疑。我只是告诉万里梅,验肝在什么地方,就赶紧跑到二楼伤科门诊去,坐在涂医生身后跟他学医。
  我没有告诉涂医生我爹让万里梅来验肝,因为我爹一向瞧不上公社卫生院。他倒不是和这个医院有什么过不去,就因为医院里有涂三江,他就连带把这个医院也恼上了。这是我爹心胸狭窄,但我当面不敢跟他说,只是背后——不对,背后我也不敢说的,背后说了,也会传到我爹耳朵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能在自己心里说说。如果涂医生知道我爹让他的病人来公社卫生院查病,涂医生就会觉得我爹输了,他赢了,我爹丢脸了,他长脸了。如果是这样,这一天我必定又会遭到他更多的奚落和嘲讽。但我心里毕竟还是牵挂着我爹的这个老病人,后来抽空子我跑到楼下化验室,万里梅已经走了,带走了化验单子。但我知道万里梅是不识字的,她怎么找得到自己的化验单呢?化验室的医师听我这么问,不高兴地说:“你以为我们是干什么吃的,她不识字,我识字呀,我不会把她的单子交给她吗?”她这样一说,我就觉得是我错了,每天来公社卫生院看病的大部分是农民,而上了点年纪的农民,大部分是文盲,公社卫生院自会自负其责的,我瞎操的什么心呢。
  可奇怪的是这回还真给我操着了。过了两天,我竟然看到我爹陪着万里梅一起来了。远远地看见了我爹,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爹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指责我说:“万泉和,你们这个医院,什么混账医院?”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扬了又扬,他要把他对涂三江的怨气都扬出来。我一看,正是一张化验单,但是上面病人的名字却不是万里梅而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我爹气道:“你们知道农民不识字,也不会替她找一找她的化验单,弄一张别人的化验单给她。幸亏我细心,碰上你们医院这样不负责任的医生,还不弄出大事情来?”我知道他说的“不负责任的医生”就是说的涂三江,我没有接嘴,我不好附和他,涂三江是我的老师。
  尽管我爹批评我,我却不好辩解,我赶紧平息我爹的气愤,我说:“我去化验室问一问。”我爹手一摆,说:“没你的事。”话音落下,有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过,我爹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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