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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你在高原 张炜_派派小说-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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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这容易理解。我说:“可是他不该让小冷抄那些东西,一个姑娘家会难堪的。”

    庵主笑了,时不时用眼角瞅我。他不紧不慢像拉家常:“……小冷有时也骂黄老,恨他,跺着脚咒他快死。可她心里还是尊敬黄老的。你知道他们在一块儿久了。黄老这个人哪,对小冷也算不错。就是有时候脾气来了,往死里整她……”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与暮色(42)

    “往死里整?”

    “黄科长有一段失眠。这大半是秋天,一到了秋天黄老就睡不着觉。他不睡也不让小冷睡,一夜一夜让小冷给他按摩。按好了就舒坦得叫唤,按不好就一个耳光甩过去。小冷被打哭了,哭过了还得给他按。再不就让小冷给他读书。小冷念错一句话,他就用脚踹她,一踹一个仰八叉。小冷挽起裤脚给我看过,满腿都是被黄老拧的伤。你想想,有的人一老,邪病就多起来了。”

    “那小冷为什么不逃开,偏要跟上他受这个折磨?”

    庵主歪歪下巴:“这是不好的一面,还有好的一面呢。”

    “哪些方面?”

    “他这个人疼起小冷来也让人感动。高兴了一天到晚问寒问暖。小冷洗衣服,他就伸手试试水凉不凉,凉一点他就添热水。还说:‘好孩儿,别凉坏了小手儿。’小冷出去买菜脸冻红了,他就说:‘哎呀好孩儿,可疼煞我了,以后天冷不吃菜也中。’小冷平时想起这些就感动得流泪。还有,老人有很多钱,他的钱一分也不给外地的儿子,都给了小冷。小冷想吃什么老人就买什么。有一天小冷一口气吃了二十多支冰糕,黄老说:‘那是你胃火大啊,使劲吃,去去胃火……’”

    庵主说到这儿叹息一声:“人哪,都是有优点又有缺点的,不能求全责备。像黄老这样的人,是个老资格了,一辈子意志再坚强,也难免沾染上一些不好的毛病。”

    我忍不住笑了:“都有什么毛病?”

    “有时候不够注意,常常给年轻人讲一些不好的经验。”

    有光接着告诉,他常常领一帮朋友去拜访黄老,黄老当然要谈一些养生的经验,“有时候他开起玩笑来也没有个边缘。说什么‘躺在处女焐热的被窝里多好啊’,再不就说‘娶一个胖乎乎的老婆自有妙处’啦。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这当然对年轻人的教育很不利了。”

    “很不利。”

    “不过他有时候也说一些实在话。他对我们年轻人说:‘正派女人的小嘴儿总是香喷喷的……’”

    庵主说到这儿神往地望着窗外。我相信这句话一定给庵主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会儿庵主又旧话重提,说起了黄老因为一个女人惹了麻烦的事儿,“一千块钱一砖头,就是那一次,亏了我解围。你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市吕剧团的一个演员,四十大多了,打扮得花花绿绿,你不走近看只觉得水光溜滑的。多少人盯着她,听说连市长也给她写求爱信呢。她是有名的大美人儿。你想想,黄老去凑这个热闹干吗?可他就是忍不住,老要给她写信。他有时也不瞒我。他的信写得才叫绝活儿。他这样写给人家:‘你知道那种刚刚出壳、在太阳地里蹦蹦跶跶的小绒毛鸭子吧?还有小鸡、像小绒球儿,摸一摸软软和和亲煞个人……而你在我心里就好比是小鸭小鸡儿一样。’再不就写:‘前些天我又在台下看了你,你穿了水红缎子袄儿,一扭一扭让我好几天想起来都流泪儿。’”

    我扔下一句:“不过是个色鬼而已!”

    庵主正色:“可不能这么简单化。你知道就有那么一些老同志,态度非常激烈,真要和女同志在一块儿倒也没有什么。他们不过是‘人老心红’罢了。”

    庵主又愤愤然骂起了那位女演员:“她只不过长了个臭美壳子,心灵不行。动不动就嚷叫说,晒在院里的裤头又丢了,又丢了。你想想,这样她挣的工资还不够买裤头的呢!人怎么好吹起来没边呢?其实比她美的人也不是没有。你听说博物馆里那个叫‘滨’的姑娘吗?好多人都去看过,我也去过。是那一回展览恐龙化石时去的。那才是名不虚传。多好的一个小娘们儿,和蔼又爽朗,作风甚是正派。不过,”静思庵主眨巴眨巴小眼睛,露出一口黄色的牙齿,“我们在心里默默地爱她总是可以的吧!”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与暮色(43)

    他说完又看看我:“这不是我的话,这是黄老的话。”

    2

    那会儿我一直在心里替滨感到愤愤不平。

    我没有告诉他:滨的一家都是我的朋友。喉头那儿一阵发烫,身上热辣辣的。我在心里叫着滨的名字:你是怎样的人哪,你不该让那些獐头鼠目的家伙提到名字。

    庵主后来又说滨如何如何,我马上打断他的话:

    “你算了吧,你可以了吧!”

    庵主一愣。我站起来在屋里走动了一会儿,把桌子上那沓稿子摞好又推散。我走到了窗前。

    “看得出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太烦躁了。你安静不下来。”

    他前后左右端量我,最后竟出语惊人:“老宁兄弟,我觉得这该从‘性’上找找原因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独身生活久了,就会烦躁。这容易生病的,实际上就有一些很坏的例子……”

    我看着庵主刮得光光的小脸,真想给他一两个耳光才好。我把目光转向了他提来的一捆东西上。庵主赶忙告诉:“对了,这是小冷给你做的酥菜。她让我快点提来给你尝尝。”

    我心里一阵感激。他把东西打开,我看到了一些海带、鱼和白菜肉类组合在一块儿,它们甜甜的酸酸的,却没有多少腥腻味儿。

    “你知道吗?小冷很急,那些家伙对她弟弟越逼越紧,闹不好真要出事了!”

    “你不是要找老猫给她解围吗?”

    庵主搓搓手:“老猫这小子越来越滑头,他老要我请客、请客。”

    “那就请吧。”

    “请吧。”

    看样子他很作难。我问小冷家那幅古画的由来,庵主就说:

    “那是积德的结果。”

    我不明白。庵主说:“前些年混乱的时候,有一对老教授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后来老教授和老伴跑出来,藏在了小冷家里。那些手持皮带棍棒到处追捕老教授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小冷家里藏了要犯。她爸她妈就把老教授两口藏在里屋。你到她家去过,见过那个又窄又小的里屋吧?他们把那个床加高了,晚上让老教授两口子在床上睡,白天就把那个床用破布帘子挡起来,来了人老两口就让他们钻到床下去。乱时候过去了,老教授千恩万谢,不知怎样感谢他们才好。那一对老工人不图东西,只为积德。老教授看他们喜欢在家里挂一些画什么的,就送给了这几只‘虾’。当时他们也没当成正经东西,顺手扔在了箱子里。想不到这些年字画贩子和那个斜眼儿子来往多了,斜眼儿子慢慢知道了画的价值……”他说着咽咽口水,“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着看吧。”

    “那个老教授还健在吧?”

    “乱时候过去他们只活了半年。身子伤了。你想那些人把两人捆在一块儿,一夜一夜绑在树上,只让他们穿很少的衣服。冬天冻得发抖,烧得昏过去也没人管。谁靠近了就用皮带抽谁。结果老教授死过好几次,老婆子痛得一夜一夜大喊,神经都不正常了。到后来老教授的左腿打瘸了。就在那年冬天,看管他们的人稍不注意,老教授一点点把捆绑的绳子咬断了,他们拐着腿逃到了一条小巷子里,遇上了小冷一家……这一家都是好人哪。”

    我也深有同感:能够冒死救下老教授夫妇的当然会是好人。我想起那天去小冷家看到的低矮小屋和寒碜家境,“他们太穷了……”

    “是啊,不过一般市民家都是这样。谁家也没有万贯家财。你想想,他们还算好的哪,还有那么一幅宝画。如果那画是真的,老教授就没有骗他们。”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与暮色(44)

    “老教授怎么会骗他们?即便是假的,也只能说明老教授当初不知道是赝品。”

    “如果是真的,他们一家子就翻身了,你该帮帮她了。”

    “老教授有没有后人?”

    “有,有一个儿子,在一家医院里工作。他还回来找过小冷,到四合院来过。他说小冷一家是他们的恩人。不过小冷没有提画的事儿。”

    “为什么?那人不是可以帮助鉴别一下吗?起码谈一下画的来路……”

    庵主摇头:“外行了!那么一幅宝贵东西,人家变了脸再要走呢?再说小冷也不能当着黄科长的面告诉有那么一幅画呀。”

    庵主说到这里“嗤嗤”笑,“最有意思的是黄老了,他跟老教授的儿子谈了一番,后来弄明白人家是全国‘莨菪协会’的秘书长,就提出加入‘莨菪协会’。你想想,这本是不沾边的事儿。”

    “什么是‘莨菪协会’?”

    “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是一种药物。这协会是研究这种药物的一个组织。黄科长与这个一点也不沾边。他这人就是这样:只要是‘协会’就要加入,然后好印到名片上。他现在名片的正反面已经印满了,见了‘协会’还是要加入。”

    我却在心里决定:一定要找找聂老。我要帮帮这户人家,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曾向蒙难的老教授伸出过援助之手。

    庵主在这儿一直玩了多半天,临走时说:“这个环境很好,很安静。你可要抓紧时间为黄老好好干啊,别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无言以对。

    “说不定他会来检查工作呢。”

    3

    我用两天多的时间读完了《我的放牧生涯》,又开始读第二篇:《学医大事记》。

    它比上一篇更为荒唐。它叙说了一个家境贫寒、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雇农儿子怎样立志为穷人解除病痛、掌握传统医学的故事——那年他被父亲送到四十里外,想不到拜的是一位庸医。结果他亲眼看着庸医用针刺瞎了一位长工的眼,因而愤然离去。拜的第二位医生虽然有些医道,可惜嗜酒如命,只要病家有酒,一请即到。可是,“贫民之家一贫如洗,何来酒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于是吾师专事服务于豪富之门矣,呜呼!”接着作者大发感慨,将那个医德不佳的人大骂一通:“行医做人,当重品德;无德之医,与粪土何异?”

    他又一次愤而离去。尽管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挫,可他学医的志向却愈加坚定。第三个医生已年近古稀,可是拈起银针手也不抖,而且擅长妇科。作者写到这里大发感慨:“那年月妇女压在最低层,亲手为妇女解除病痛正合我意。”“如要增艺,先要炼身,德行高洁,技艺必达。行医途中,千变万化,事出逆料,不一而足。要紧是有个平常之心,散淡之念。试想,我师傅七十有五,一生经历女子一万千几,何曾出过一丝偏差?师傅嘱我:女子生病如同姐妹落疾,不论老幼丑俊脏污洁白,务必一视同仁,不得稍有差池。试想村姑十八,*翘翘然,其臀圆润可爱;试看富家小姐,水光溜滑,脂粉熏人,如何了得?凡此种种,要紧是炼就坐怀不乱之功。立志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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