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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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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会,我们看明白了,杨太太的肚子的确微微鼓起,她来买孕妇装并非摆“空城计”。 

  那是一个相当漂亮而有气质的女人,和杨远韬简直天生的一对,我想他们以前大概也是金童玉女。看来,男人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并非一定是由于“里面的世界不精彩”,只是他们想拥有两个世界。 

  杨太太并没有被郑滢小太妹似的外表蒙蔽,微笑着问她:“你是郑滢吧?” 

  郑滢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豁出去似地点点头。 

  “我先生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人很好,也很能干,”她说话的语气低沉而温柔,却让我想起“二月春风似剪刀”,“像你这样聪明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有好多人追吧?” 

  郑滢没有回答她那个问题,其实她也不用回答,因为无论说“有”或者“没有”好像都不对头。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杨太太的肚子。 

  杨太太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眼光,优雅的神情里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胜利者的骄傲,“我们早就想要个孩子了。” 

  郑滢终于抬起头,抿了抿嘴唇,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恭喜”,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有点亮晶晶的东西在闪。认识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她如此露怯。 

  我意识到自己闯进了一个角斗场,两个女人正在一堆孕妇装旁边不动声色地你死我活,而一个胎儿成了最有力的武器。没有流血,却一样残酷无情。 

  我装模作样地看看手表,然后拉拉郑滢,“三点钟了,陪我去剪头发吧。”她点点头,勉强对杨太太微笑了一下,“我们先走了。” 

  杨太太还是维持着她优雅的笑容,“再见。对了,香奈尔五号其实并不太适合你们小女孩子,喜欢香奈尔的话,可以试试看Coco。”她大概并不知道,用香奈尔五号的,其实是我而不是郑滢。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因为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现在更愿意一个人发呆。所以我让她发呆,同时心里忍不住想:哼,香奈尔五号怎么了? 

  曾经以为青春是最值得骄傲的本钱,但那天,那个老我们不知几代的女人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像砂皮一样把我的自信心打磨掉一层:她说“香奈尔五号其实并不太适合你们小女孩子”,真实涵义恐怕是“你们小女孩子其实并不太适合香奈尔五号”。我看看郑滢,她正靠着车窗瞪着外面马路上的车流。我想,她受的刺激比我要大得多得多。 

  过了好久,郑滢终于把汽车遮阳板翻下来,用上面的小镜子照照自己的脸,问我:“你说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我刚想说“都漂亮”,随即觉得这种说法骑墙而混账,想了想,改成“你比她年轻”。 

  她叹了口气,“你说,除了年轻,她还少什么呢?” 

  是啊,除了“年轻”,我也说不出杨太太究竟少什么。或许,那就是杨远韬要从郑滢的身上寻找的,他也的确找到了。可是,“年轻”这个东西是“皇帝人人做,今年到我家”,每个女人都会年轻也都会老去,所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怎么讲呢? 

  时间是每一个女人的滑铁卢。 

  我想,假如我是男人,无论拥有杨太太还是拥有郑滢,都会觉得心满意足了。可是,真正的男人偏偏就觉得一个不够,难怪有人说男人和女人来自不同的星球。某个星球上的人,也不知怎么进化来的,天生比较贪心,脸皮也比较厚。 

  关于他太太怀孕的事件,杨远韬对郑滢的解释是“意外”,绝非他的本心。他说他很后悔,究竟是真是假,无从考证。 

  “其实我也知道他在他老婆那里肯定要定期交货,可是,他怎么就——就不当心一点呢?”郑滢咬着嘴唇,一脸“恨铁不成钢”,“早知道,我先送他一打三十六个大包装的保险套,一个不够,用两个好了啊,真是的。” 

  “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说先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哼,我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因为我说过今年之内要嫁出去,他当真了。”郑滢把一个喝空的可乐罐“啪”的一声捏瘪,“我已经不相信他了。” 

  我以为郑滢会跟杨远韬分手,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们还是在一起,郑滢还是在吃郑广和开的药。她有一次这样自嘲,“他现在找我比从前还要勤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老婆怀孕了需要保胎。早知如此,不如当时咬咬牙先怀个孩子然后逼他离婚,看他怎么办,”随后愣了愣,又苦笑一下,摇摇头,“简直像在说梦话,万一他不离婚或者离不掉,难道我去做单身妈妈?再说,现在这种形势,要是真的怀孕,只怕生完孩子就会被公司裁员,到时候,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我心酸地发现,郑滢被她的“爱情”逼到了一个何等尴尬的境地。这里是美国,誓言不仅珍贵,而且昂贵,连做情妇都格外艰难。 

  七月份,我突然接到杜政平的电话,他来旧金山培训,想约我见面,我犹豫半天,还是去了。 

  杜政平穿了件斜条纹的T恤,一见面就热情地跟我握手。他没怎么变,想想也是,才一年多,能变到哪里去? 

  我们坐在一家Starbucks橘黄色的灯光下看街上的风景。我说:“你们公司不错嘛,舍得送你到旧金山来培训,简直像度假。” 

  他笑笑,“我还是第一次来加州呢,”顿了一下,又说:“旧金山很漂亮。” 

  我们交流一番近况,终于无话可说了。我喝我的薄荷摩卡,他喝他的卡普基诺。 

  他问我:“程明浩好吗?” 

  我点点头,“好。”也问他:“你女朋友呢?” 

  他喝一口咖啡,“我们分开了。” 

  “怎么会?”我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并不太适合由我来问。 

  “她说跟我在一起看不到将来,”杜政平摇摇头,“你们女人真的很稀奇,她说我没有诚心跟她结婚。可是,问题是,她从来没跟我提过她想结婚,我怎么会知道?” 

  “女孩子当然不会跟男人说‘我想结婚’。她是觉得你爱她,就应该知道。” 

  杜政平苦涩地摊摊手,“不好意思,我爱她,但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想过跟她结婚吗?” 

  “没怎么仔细想过。不过,她要早点告诉我,我也会去想的啊。” 

  我想了想,说:“可能她爱你更多吧。” 

  杜政平转过头来看看我。我望着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来车往,“有时候,最痛苦的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那个人明明爱你,可就是没有你爱得多。老是付出付出付出,很累的,而且觉得特别不公平,因为连骂他的理由都没有,离开他的借口都找不到。” 

  杜政平还是一脸惘然。我对他微笑一下,“我瞎猜的。”我想,男人不会理解,女人的爱情,很多时候就是玉石俱焚的。 

  两杯咖啡喝完,杜政平说:“你好像不大开心。” 

  我说:“最近工作太忙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说句你大概不会爱听的话,当时去追那个女生,有点也是为了和你赌气。” 

  我又笑笑,“谈恋爱是不能赌气的。” 

  他也笑了,“你不如说谈恋爱赌气也没用。” 

  然后问我:“说实话,今天出来见我这个老情人,是不是先跟程明浩请示过,得到了他的批准?” 

  我摇摇头,“他这方面很民主,从来不约束我。”我想,就算真的告诉了程明浩,他也未必会吃醋吧。 

  我们在街口分手,我们交换名片,说“保持联络”。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那是一句空话。老情人,不过就是偶然相聚,几杯咖啡满与空之间的交情。 

  郑滢过二十五周岁生日,在旧金山的朋友凑在一起吃了顿饭。杨远韬没来,但人不到礼到,他送给郑滢一条白金手链,细细的链子上缀着几朵精致的小花,手工很细。为这条链子,我猜他大概又存了很久私房钱。 

  郑滢把链子戴在手上,晃几下,问我:“像不像手铐?” 

  我说:“比手铐好看一百倍,肯定很贵。” 

  她笑起来,“你觉不觉得我现在心理承受能力强多了?那次,为了他吃饭放我们鸽子,还喝醉过酒呢,真夸张。”然后自言自语似地说:“男人的礼物,除了戒指,没一件值钱的。” 

  我不喜欢郑滢的玩世不恭,但这句话确有道理。首饰中,女人最宝贝的大概就是戒指。部门里有个女孩最近订婚,每天都把硕大的钻戒骄傲地戴在手上,逢到开会,在会议室暖融融的灯光下宝光四射,搞得大家都分散注意力。她还发给每个未婚女同事一本那家珠宝店的目录,我把它带回家随手翻开来看看,不得不承认,戒指,就是特别迷人。 

  饭吃到一半,林少阳的手机响了,他出去听电话。张其馨脸色有点黯然,轻轻地跟我们说:“我看大概又是他哪个女网友。”现在林少阳在生活中收敛了许多,却把拈花惹草的劲头用到了因特网上,并且加倍卖力。 

  “他的网名是什么?”我好奇起来。 

  “‘春风十里’。” 

  郑滢“噢哟”一声,“这么土的网名能泡到女孩子?” 

  我问:“林少阳是扬州人?” 

  “不是,他喜欢小杜的诗。” 

  “小杜?杜政平?我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写诗。”郑滢一头雾水。也怨不得,念书时她交过很多科目的男朋友,就是没有喜欢古文的;大学语文课上老师慷慨激昂地讲解“将进酒”和“行路难”时,她正在教室最后一排埋头钻研《鹿鼎记》里苏北奇男子韦小宝无与伦比的骂人技巧。 

  张其馨虽然心情不好,也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是杜牧。比杜政平老了上千年呢。” 

  郑滢恍然大悟,“我说呢,难怪那么土。” 

  “网上有个女人看见他叫‘春风十里’,就也起个名字叫‘卷上珠帘’。够露骨吧?” 

  郑滢说:“嘿嘿,挺性感。他们勾搭上了?” 

  我问她:“你怎么不跟他讲?” 

  “跟他讲,他抵赖得比谁都快,还会反过来说我小心眼,因为他们除了敲敲键盘调调情,的确什么都没干,”张其馨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看得见、摸不着总比看得见、摸得着要好吧。无论如何,网络总还是虚幻的。” 

  这个时候,林少阳回来了,一脸阳光灿烂,让我想到他那个“春风十里”。他笑眯眯地问:“说什么呢?” 

  张其馨刹那之间又恢复了平静和温婉,“我们在说关璐做手术的事情。”看得我和郑滢目瞪口呆。我想她过上几年,涵养绝对和杨远韬太太有得一拼。 

  林少阳立刻又体贴入微地为她布菜拿纸巾,完全标准好男朋友的样子。我觉得他是爱其馨的,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去打野食呢?“窝边草”被拔光了还要上网去找?难道男人天生就不会专心地爱一个女人? 

  那一年,从九月份开始公司将不再补贴员工的近视矫正手术,好几个同事都在夏天去做了手术。我也下定决心去做,因为戴隐形眼镜以来,我的近视已经加深了好多,很怕会再深下去。 

  手术定在七月底。我跟程明浩说好到时候他回来陪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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