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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第67章

小说: 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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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会变成醋,於是,我把它也喝了。慢慢的,我眼前的酒瓶和酒杯悠悠地跳起华尔兹。



酒劲让我睡不着觉,於是我在网上闲逛。逛到一个网站,是专门写网络日志的,供人把自己的思想、生活片段像生鱼片一样陈列给人家看。我从来没有对这种东西产生过兴趣,可是那天的雪宝莉让我突发奇想,也开了一个网络日志,我给它起名字叫“我们这样长大” 。我要写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



我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天路” ,也就是把“关璐” 拆掉两个边旁。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它使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天路历程” ,而且,天上的路,多浪漫。 

然后,我写了一个史努比式的开头,“那年夏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踏上了来美国的班机…”天色发亮的时候,我居然一口气写出整整五大页,雪宝莉功不可没,难怪李白要喝醉了才写得出诗。 


我把写出来的东西贴到网上去,第二天清醒过来,自我感觉良好,於是接着往下写,写着写着,编出一个故事来。那是一个有关恋爱的故事,并无新意,无非是A 爱上了B,B不爱A,偏偏去爱C,C呢又爱上了D,可惜那个D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E暗恋,要命的是E干什么不好,一定要跑到A和B之间插上一脚… 三两个回合之后就把人物关系搅成一锅粥。我其实很想写个出息一点的题材,只可惜回想一下成长历程,很多时间的的确确都是浪费在谈恋爱上。 

酒不能天天都喝,兼之要上班,每天只能写一小篇,写到十几篇,居然真有人看,发来电子邮件鼓励我接着往下写。我骨子里某种叫做“人来疯” 的物质起了作用,於是乐颠颠地接着往下编,并忍不住告诉郑滢。 

郑滢第一个反应是“好,这样你说不定也能找到个男人”。她已经对我现实中的表现绝望,开始寄希望于网络。她现在不用上班,婆婆又刚从中国来探亲,帮着看孩子,所以有很多时间可以挥霍,比如 看我涂的鸦,不过,她比较关心的是“怎么还不上床,再拖下去当心人家觉得那个男的性无能”,还专门打过招呼“你要是不会写,说一声,我帮你捉刀”。 

写到四十几篇的时候,我有点累了。我的文采本来就不算好,编故事又要考虑前因后果,很麻烦,好几次都想停下算了。可是,每次决定要停下,总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从心里某个角落冒出来,逼着我写下去。好在爱情大概是人类活动中最最没有逻辑可言的东西,怎么千奇百怪的情节,山穷水尽了,来上一句“不知怎么搞的” ,总又能硬着头皮往下编:心情好的时候多编一点,差的时候少一点;被老板表扬了情节欢快一点,挨了客户的骂,那天的情节就比较凄惨。写到六十几篇,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故事里那个女人的个性仿佛很像我,而那个男人,他…他也变得似曾相识…

逐渐逐渐,看的人越来越多,评论也越来越多,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有一天,我去郑滢家玩,她拿来一叠打印纸放在我面前,“都是骂你的。” 

我拿过来仔细一看,很多人在骂我小说里的女主角,有些人用英文骂,更多人用中文  好像觉得骂女人这种重要的课题怎可随便托付了番邦的语言。中文基本上分两种骂法,一种由外向内,从身高、身材、体重、长相透视其“卑鄙的内心”,像旁氏润肤霜;另一种功夫更高,像朵尔胶囊,由内向外,从“丑恶的本质” 推断出这个女人必然是个丑八怪。英文就比较简单,一个词“stupid” ,由此可见还是祖国的文字博大精深,拿来派什么用途都不怯场。

“说句实话,你的人物刻划有问题。” 郑滢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我正襟危坐,聆听她这辈子的第一份“文艺批评”,“写女人给男人看,不是你这个写法。” 

“那怎么写?”

“记住了,要‘三大一小’ 。三大,眼大、波大、屁股大,一小呢,就是脑子要小,不但要小,而且最好像刚出笼的馒头,连个纹路也没有。男人一看,又漂亮又容易上手,想叫春的叫春,想发骚的发骚,你的人物就算是刻划好了。” 然后回到正题,“你这样是找不到男人的。” 

我啼笑皆非,“又不是花花公子,” 随后扑哧一笑,“照这个标准,你婆婆人气大概很旺。” 郑滢的婆婆我见过几次,货真价实的“眼大波大屁股大” ,加上嗓门大,一定坚持要给我算命,算出来说我有什么“旺夫运”。我心想,“旺夫” ,怎么旺?把男人当成煤炉拿扇子扇吗?同时庆幸没告诉她我不久前才离婚,免得她改口说我“克夫” 。 

郑滢像所有的媳妇一样,和婆婆之间有些不大不小的摩擦。那天她在房间里对我抱怨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因为她无意听见婆婆和邻家另外一个来探亲的老头聊天,口气里好像觉得家里媳妇掌管经济有点“乾纲不振”。 

“哼,自己生出来的儿子,有点什么毛病都不知道?郑广和除了会给女人接生没什么别的本事,尤其不会管钱,我哪次洗衣服不从他口袋里翻出几张钞票来?还好意思说,他管钱,我跟他一起去喝西北风。” 



我说,“算了,她是自己没管着,心理不平衡,只要你老公肯让你管,关她什么事。” 


郑滢笑笑,叹了口气,“我想将来孩子稍微大一点,还是要出去工作,省得莫名其妙吃这种废话。其实男人也挺不容易,一个人养家,太辛苦了,我能工作,总是减少他一点压力;退一步讲,男人也不是百分之一百可靠,万一他将来出出花样,或者碰到个什么车祸意外,我不能独立,岂不是措手不及。” 我算是彻底领教了郑滢的百无禁忌,我想,假如世界末日真的来临,大家都绝望了,她一定还能找出办法来活下去,顺便把她的夫君也从废墟里拉出来,成为下一个人类纪元的亚当和夏娃。 


我们接着鉴赏人家扔过来的臭鸡蛋,有些人或许比较豪爽,觉得骂骂故事人物不过瘾,直接照顾到作者头上来,用词不大好听。 


郑滢说,“太过分了,明天我也去注个网名,把他们骂个狗血喷头。” 


“算了。人家要骂就骂。” 我淡淡地说,“有人骂总比没人理好。” 

“你是不是挨客户的骂挨上瘾了?” 她皱起眉头看着我。 



“我是无所谓。” 



我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其实,我并不是挨骂上瘾,只是不在乎。那些人,他们再骂,伤不着我。不要说他们,客户点着我鼻子一口气骂上半个小时,伤不着我;和同事在会议上恶吵一架还是被人家占去便宜,伤不着我;老处女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去话里藏刀地训一顿,固然令人难过,也伤不着我。其实,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伤着我的,只有一个人,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让我伤心,因为,我自己愿意被他伤害。 

从郑滢家出来,我又去买了两瓶雪宝莉酒,因为我的故事快编不下去了,我需要它来刺激一下头脑。 


我把酒当果汁那样一杯一杯喝下去,然后打开电脑。懵懵懂懂间,像有人在我面前开了一扇门,我突然明白了“天路”究竟在干些什么,不是玩头脑游戏,不是炫耀思想,不是自虐虐人,而是,而是,一个不知究竟是坚强还是脆弱的女人,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天天制造些无中生有的文字堆到网上,是希望  有一天,或许,他会看见,也觉得似曾相识,然后看着看着,猛然发现,那个“天路” 其实就是他的“璐璐” – as always。 



只要他仔细地去看,就会发现我很不开心。他曾经说过见不得我不开心,或许他还在乎我,或许他就会来和我打个招呼,或许,我就会有机会把很多话告诉他 以前曾经说过的,和没说过的。 

或许。 

原来,这并不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也不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这是一则寻人启事。 



那天晚上,我把“我们这样长大” 改名为“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十三个字的题目,不高明也不吉利,却再贴切也没有了。真的,再贴切也没有了。 

某人自己说过的话,他不会不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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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起,我开始用功: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编故事,到家就写,然后在同一个时间贴上新的一章,风雨无阻,因为老处女教过我们,“按时交货、言而有信是提高客户满意度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每一章都多多少少翻点花样,单恋完了暗恋、暗恋完了明恋、明恋完了三角恋、还有苦恋网恋远程恋,慢慢地把故事变成一篇“恋爱大全” ,好像除了同性恋和老少恋,其它无所不包;隔几天,看看读者反应,如果他们不大起劲了,我就搞搞笑,吊吊胃口,甚至开开黄腔。上次“沧海月明” 项目的经验让我受益匪浅。



现在我在乎人家的反应了,很在乎。每次有人夸我,我都很高兴,并且希望他们夸完了能替我把文章转到别的网站去;有人骂我,也不错,骂得好,喝口水,消消气,明天千万别忘了接着骂,要知道,“骂” ,也是能把人给“骂” 出名的呀。



我希望人人都来看我编的故事,希望“天路” 能够出名 管它什么名,希望“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这个令人费解的题目能够遍布网络的四面八方,像夜色里散在机场地面上无穷无尽的引航灯,每一盏,都是一声小小的召唤。马克。 吐温先生要是知道我拿他的幽默感来搞这种名堂,不知会不会鲤鱼打挺从墓穴里跳出来。



故事越来越长,我的酒量也越来越好,两瓶雪宝莉已经不在话下,开始慢慢向贝莉、马莉布、杜松子酒发展。酒总是让我心情愉快,思如泉涌。好东西。



郑滢和张其馨一有节日假期就叫我去吃饭,“感受一点家庭的温暖”。她们大概认为自己在做善事,我却觉得好像在受罪,因为我和她们之间的共同的语言已经越来越少了。农历新年,我们五个人在郑滢家里吃饭,都是他们说话,先轮流抱怨一番:郑广和抱怨现在做医生要买越来越高的保险否则一旦被病人告就死定;林少阳抱怨下属不听话干活不认真还跟他摆龙门阵;郑滢抱怨儿子每天早上三点钟开始哭简直比闹钟还准时;张其馨抱怨体重增加了好多而且手臂抱孩子抱得有点痛。



终於抱怨完了,下来是叽哩喳啦:汽油价格叽哩喳啦叽哩喳啦;湾区的房子叽哩喳啦叽哩喳啦;孩子的教育基金叽哩喳啦叽哩喳啦;夫妻税表是分开填还是一起填叽哩喳啦叽哩喳啦;人寿保险叽哩喳啦叽哩喳啦…… 基本上,把他们的话都摘录下来,再稍微编辑一下,就可以出一期MONEY 杂志。



我没什么好抱怨,也没什么好叽喳,正巧坐在酒瓶旁边,就一杯杯倒来喝。那天开的都是加州的红酒,好酸。突然,周围没声音了,我抬头一看,十六只眼睛正注视着我用做实验的标准手势把糖倒进酒杯。



我对他们傻笑一下,“这样,酒就不酸了。”



那四个人停止叽喳,把杯子挪开,开始教育我,人生了孩子以后可能就会不由自主地倚老卖老。郑滢说“你就不能积极一点” ,张其馨说“我建议你适当扩大社交面”,郑广和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林少阳说“我手下有个人不错,要不什么时候见一下” ,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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