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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胡雪岩1-平步青云-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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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对自己的父亲来说,是太没有礼貌了,老张又是带些狷介的性格,无法忍受说他贪图财势的指责,所以脸色大变。

    阿珠是顺口说得痛快,未计后果,抬头发现她父亲的脸,大吃一惊!再想一想,才发觉自己闯了祸,赶紧想陪笑解释,但已晚了一步。

    “你当我卖女儿?”老张的声音,又冷又硬象块铁,“我不想做啥丝行老板!上海也用不着去了,我们今天就回湖州。”

    阿珠没有想到她爹生这么大的气,也晓得他性子倔,说得到,做得到。

    一时慌了手脚,又悔又急,又恨自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使得老张好生心疼,但绷着的脸一下子放不松,依然气虎虎地呵斥:“你哭什么?要哭回家去哭!”

    于是阿珠心里又加了一分挨了骂的委屈,越发哭,哭声随风飘到岸上,陈世龙听见了,不能不去看到究竟。

    看到阿珠用衣袖在拭泪,他又把他的手帕递了过去,一面开玩笑他说:“今天哭了两场了。”

    阿珠正找不到一句话可以开口,心里说不出的不对劲,恰好在陈世龙身上发泄,使劲把手帕往他身上一掷,白眼说道:“你管我?哭十场也不与你相干!”

    看她拿陈世龙出气的语调、神气,完全是个娇憨的小女孩,老张不由得好笑,同时心里也动摇了,跟她生气,不就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然而拿眼前来说,就算陈世龙熟得一家人一样,到底是外人,应该客气,女儿失礼,他做父亲的应该有表示,所以赶紧向陈世龙说好话。

    “世龙,你不要理她,疯疯癫癫,越大越不懂事了。”

    “张老板,你这话多说了的。”陈世龙笑道,“不是我这一来,张小姐的眼泪怎么止得住?”

    听这一说,阿珠便瞟了他一眼,撇着嘴说:“多谢你!”

    “好,闲话少说了。”老张脸色一紧,又谈到必须要谈的正事,“世龙,”

    他用迟缓而认真的语气说:“我们阿珠的事,你也晓得的,如今听说胡先生另有打算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问她她不说,只会哭。你想来总清楚,倒说给我听听看。”

    “我实在不大清楚。”陈世龙很谨慎地答道,“不过在杭州的时候,我听胡先生说起,好象为了这件事,胡先生跟胡师母吵得很厉害。”

    “那……”阿珠突然转脸,看着陈世龙大声质问:“这话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你早告诉我,我老早就好问他了,何至于弄到今天,要刚认识几天的陌生朋友来传话?不是有意出我们家的丑!”

    问倒问得理直气壮,但却是片面之词,陈世龙并没有一定要把听来的话告诉她的责任。但情势是只好她发脾气,别人不能反驳,否则就变成吵架了。

    而且陈世龙另有用心,更不肯正面讲理,反倒点点头表示歉意:“你要体谅我,这话在我不好乱说。”

    “是嘛!你叫他胡先生,已经是他的学生子了,自然要帮师父。”

    “好了!”老张不耐烦地阻止,“咭咭呱呱,就会吵架!这样子谈到天黑,也谈不出一个结果。”

    受了一顿排揎的阿珠,自知理屈,不敢开口,但脸上又有些挂不住,那就只好避了开去,“你们去谈,不管我事!”说完,扭头就走,到后舱去坐着静听。

    老张不理她,对陈世龙说:“我现在很为难。世龙,你看事情看得很准,我要跟你商量,我想带阿珠回湖州……”

    话还没有完,陈世龙吃惊地问:“这为啥?张老板,你是不是生胡先生的气?”

    “不是,不是,决不是!”老张极力否认,“我刚才还在阿珠面前帮他说话。不过,一个人穷虽穷,志气是要紧的。说实话,阿珠的娘有点痴心妄想,我是从来也不觉得我做了丝行的者板。以前说要结亲戚,彼此还无所谓,现在事情有了变化,他不必再照应我,我也不好再受他的照应。你说,我的话是不是?”

    “不是!”陈世龙简截了当地答说,“张老板,你的想法,完全不对!”

    “完全不对?”老张倒有些不服气,“你倒说说看!”

    “第一,胡先生不是那种人,不管事情有没有变化,他喜欢照应人家的

    性子是不会改的,第二,开丝行,不是你受胡先生照应,是你照应胡先生。“

    “你的话是说得好听,可惜不实在。他那么大本事的人,何用我来照应?”

    “越是本事大的人,越要人照应。皇帝要太监,老爷要跟班。只有叫化子不要人照应,这个比方也不大恰当,不过做生意一定要伙计。胡先生的手面,你是晓得的,他将来的市面,要撑得其大无比,没有人照应,赤手空拳,天大的本事也无用,就拿这次买丝来说,湖州不是你们老夫妻两位,还有珠小姐的照应,哪里会这样子顺当?所以,”陈世龙加强语气说:“张老板,你千万不要存了什么受人好处的心思!大家碰在一起,都是缘分,胡先生靠大家照应,他也不会亏待大家。再说句实请,我们就算替胡先生做伙汁,凭本事,凭力气挣家当,用不着见哪个的情。”

    老张的心思拙,而且有些如俗话所说的“独门心思”,钻入牛角尖,不易自拔,他虽觉得陈世龙的话有道理,却总丢不开耻于受人恩惠的念头,因而只是摇着头,重复地表示:“话不是这么说!”

    在后舱的阿珠,有些发急了!陈世龙的话不但句句动听,同时他另有一种看法,即使用胡雪岩“闹翻”了,生意不妨照做。这样桥归桥、路归路,才不会惹人说闲话。不然,一定会有人说,张某人的女儿嫁不成胡雪岩,连丝行老板沮做不成了!那有多难听?

    她又想到她娘,一心一意要丢掉那条船,在岸上立起个门户,好不容易有了如陈世龙所说的“缘分”得以如愿,谁知弄到头来是“竹篮子捞月一场空”,那有多伤心?

    为了这两个原因,她不能不挺身而出,“爹!”一踏入中舱她就气虎虎地质问:“你是不是跟我别气?”

    老张一愣,不高兴他说:“哪个来跟你一般见识?”

    “既然不是别气,为啥一定要回湖州?人家的话,”她指着陈世龙说,“说得再明白都没有了,你一定不肯听,是啥道理。”

    老张不作声,心里盘算了一会,如果硬作主张,一定夫妻吵架,而阿珠一定站在她娘这一面,吵不过她们,只好自己委屈些了。

    “好了,好了,我听!”

    阿珠得意地笑了,但心里对父亲不无歉然,只是娇纵惯了的,不但不跟老张说两句好话,反而“没大没小”地笑道:“一定要我来凶两句,才会服帖。”

    “我算怕了你。”老张苦笑,“你们说的话,自觉有道理,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是‘独门心思’,想法总跟人家不同。”

    “一个人要自己晓得自己!”老张正色说道,“凭力气吃饭,这话好说,说凭本事挣家当,我没有那种本事!”

    “那怕什么?”陈世龙毫不思索地接口:“有我!”

    “听见没有?”阿珠很欣慰地说:“人家都要帮你的忙,你就是不愿意。

    怪不得娘常常说你……说你牛脾气!真正是对牛弹琴!“说着,她掩着嘴笑了。

    陈世龙看在眼里,大为动心,觉得她笑有笑的妙处,哭也有哭的味道,实在比那些呆呆板板、老老实实的姑娘们有趣得多。

    这时的阿珠,已走入后舱,取只木盆,盛了她父亲换下来一身白竹布小

    褂裤,预备到“河埠头”去洗,除了嘴上不肯吃亏以外,她总算是个孝顺女儿,但老张却不领她这份孝心,大声喊住她说:“放在那里,我自己会洗。

    太阳越来越厉害了,你快回尤家。“说着,又向陈世龙努努嘴,意思是快领着她走。

    阿珠奇怪,不知她父亲为何急着催她走?只是跟爹吵了半天,不忍再执拗,把木盆放下,微咬着嘴唇,要细想一想,在临别之际,有什么话交代?

    “走了嘛1 ”老张说道,“有话过几天到上海再说。”

    “爹!”阿珠终于想到了一句话,“娘要买的东西,你有没有忘记?”

    “忘记也不要紧,等你到了上海再说。”

    于是阿珠仍旧由陈世龙陪着,上岸回尤家。一面走,一面说话,阿珠把她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陈世龙明白,老张急着催她走,是因为胡雪岩快要来了,怕他们见了面会吵架。这话他本来是不想说的,但为了试探,他还是说了出来。

    阿珠不响,只沿着静僻的河边,低着头走。这使得陈世龙感到意外,照他的预计,她听了他的话,一定会有所表示,或者说她父亲过虑,她不会跟胡雪岩吵架,或者说胡雪岩如何不对。这样保持沉默,倒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好热!”阿珠忽然站往脚,回转头来跟陈世龙说。

    “那就在这里息一息!”他顺理成章地用手一指。

    手指在一棵绿荫浓密的大树下,极大的一块石头,光滑平净,一望而知是多少年路人歇脚之处。石头上足可容两入并坐。但男女有别,陈世龙只好站着。

    一坐一站两个人,眼睛都望着河里,有五六个十岁上下的顽童,脱得精赤条条地在戏水。但两人却都是视而不见,都在心里找话,好跟对方开口。

    “嗳!”阿珠突然想到有句话得问,“你刚才怎么叫我‘朱’小姐?”

    陈世龙一愣,定神思索了一下才想到:“把阿珠小姐的‘阿’字拿掉,就变成珠小姐,有啥不对?”

    阿珠很满意这个称呼,“我还当你替我改了姓了呢?”她笑着说。

    那妩媚的笑容,对他是又一次很有力的鼓励,多少天来积在心里的情愫,到了必须表达的时候,就算操之过急,他也顾不得了。

    “要改姓,也不会替你改成姓朱。”他半真半假地回答。

    阿珠骤听不觉,细想一想才辨出味道,心里在想:这个人好坏!他那“胡先生”刚一打退堂鼓,他就来动脑筋了。于是把脸一沉,但是她马上发觉,要想生他的气也生不起来。以至刚绷起的脸,不自觉地立刻又放松。

    这忽阴忽明,比黄梅天变得还快的脸色,让陈世龙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由阴变晴,无论如何是个好征兆,所以胆又大了。

    “阿珠!”他这样喊了一声,同时注意她的神态。

    她的神态是一惊,而且似乎微有怒意,不过很快地转为平静,用聊闲天的语气说道:“先叫我张小姐,刚才叫我珠小姐,现在索性叫我的名字了,越来越没有规矩!”

    “从前,你是候补胡师母,我不能不叫你小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阿珠就枪着问道:“现在呢?”

    “现在自然不同了。你我是平辈,我为啥不能叫你名字?”

    他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阿珠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也不响,也不笑,捡起一把碎石子,一粒一粒抛向水里,看着涟漪一个个出现、扩大、消失,

    忽然觉得世间凡事都是如此,小小一件事,可以引起很大的烦恼,如果不理它,自然而然地也就忘记了。

    “平辈就平辈,”她说,“我也不想做你什么长辈。”

    她这句话是有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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