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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童养婿-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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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身后,有的人衣袖空空,有的人单腿拄拐,有的人面上刀痕可怖,有的人甚至只能坐在担架上。
  绵延近百米的长长人龙中,一张张面孔都那么年轻那么鲜活,却有过半数的人是四肢不全的。
  赵萦振袖,双手交叠齐眉,躬身还以大礼。众人齐齐无声随着赵萦的动作,向桥那头的伤残士兵们大礼相迎。
  随着司仪礼官的旗语,各家掣旗人高举手中旗帜来回挥动。
  漫天金晖照积雪,各色旗帜迎风猎猎。
  大礼既毕,赵萦扬声高呼:“利州都督赵萦,携利利州众官绅,恭迎诸位凯旋!请过浮云桥!”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噙泪,依次走过浮云桥,过了桥头驱邪火盆,跟随司仪礼官走上那高高的典仪台。
  那典仪台不是搭给郡主赵萦的,也不是打给官员豪绅的,而是给这些归家的平凡英雄。
  在赵萦带领下,无论官员百姓,齐齐掀了衣摆双膝落地,以额触地,五体重礼。
  这是这些士兵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不拘勋贵官员、家人亲朋,皆俯首拜谢。
  谢你们以身为盾,护我们静好浮生;谢你们驱敌铁蹄,还我故国山河。
  谢你们活着,回家了。
  “请饮沐家秋日酿!”司仪礼官再度高声,嗓音里竟有激动的哽咽。
  故土故人,朝阳烈酒,恭迎英雄归乡。
  一饮既毕,台上有人开始啜泣,继而有人嚎啕,最终汇聚成震天的哭声。
  那种哭声并非哀切低沉,反倒透着一种豪情与热血。
  没有人嘲笑他们软弱,没有人觉得他们交情。
  回来的,没回来的,都是英雄。
  请受故土万民再拜。
  ****
  沐青霜眼前渐渐模糊,脑中如有春日惊雷一遍又一遍地炸响。
  谁都知道复国之战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当这些“代价”只以战损数字的形势出现在战报通令中时,大家心中会有悲悯会有感慨会有激昂会有尊敬,却很少有谁能真正感受到切肤之痛。
  当这些战士活生生站在众人面前,大家才真真切切的痛入骨髓,感同身受。
  此刻站在典仪台上的那些人,以及许许多多永远也回不来的人,他们不是说书人口中刀枪不入的天降神兵,不是战报通令上冷冰冰的战损数字。
  他们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利州儿女,他们有血有肉,是会伤会痛的。
  这个触目惊心的瞬间,沐青霜心中有那么几分理解了朔南王府铁了心要剪除沐家羽翼、震慑并陆续削弱各地豪强的苦衷。
  不能再乱了,要集结举国之力重造新朝盛世,再不给外敌任何可趁之机。
  若赵家真能领国人重振山河,那此番沐家的自损退让,以及之后不可避免的做小伏低、忍气吞声,都是值得的。
  ****
  赵萦宣读了迎兵赋候,众官绅手执艾束,上典仪台为每个士兵的额心点上接风的洗尘水。
  所有仪程结束,士兵们步下高台,与前来相迎的家人抱头痛哭。
  沐青霜以袖遮了泪涟涟的脸,悄悄退出人群,红着眼笑望这一幕。
  能回来就好啊。
  她平复了半晌后,瞥见令子都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身前跪着一个神色凝重又急切的姑娘。
  沐青霜疑惑蹙眉,犹豫了片刻,还是举步走了过去。
  “……上个月我就请贺将军帮你查过了,”令子都看着跪在面前的姑娘,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犹犹豫豫好几趟,到底也没敢碰人家,“‘他’在失踪名单里……”
  那姑娘眼中无泪,缓缓站起身来,眸中闪着濒临疯狂的偏执与坚定:“多谢令将军,也请代我向贺将军道谢。打扰了,我下回再来,告辞。”
  “‘他’……怕是……”令子都欲言又止。
  “既没有上阵亡名单,”那姑娘猛地回头,面色凛凛发着狠,“那他就一定会回来。他应过我会回来的!”
  沐青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刺痛。
  令子都回首见是沐青霜,无奈苦笑着解释道:“她是我邻村的,也算同乡。每回有士兵归乡她都来,三年了从无例外。上月我已托阿征帮她查过名单,她的未婚夫,在三年前的燕城之战里失踪了。”
  行伍之人都懂,所谓失踪,大多就是阵亡后没有寻到可以确认身份的尸骨而已。
  她心上的那个儿郎,约莫是回不来了。
  沐青霜撇开脸的瞬间,眼中的泪就决堤而下。
  虽只方才匆匆一眼,可她看得出来,那姑娘,大约是再也过不好这一生的了。
  *****
  由于纪君正要赶着回家与家人相见,令子都也要协助安置一些无亲无故的返乡士兵,沐青霜便与他俩约定,三日后到循化沐家喝酒叙旧。
  说定后,大家便各自行事。
  沐青霜带沐家众人去向赵萦行了辞礼后,便登上沐家马车返回。
  与来时一样,她与贺征还是同乘一车。
  贺征见她眼红得像兔子,知她此刻必定心潮起伏,便也不扰她,只沉默地坐在她身旁。
  沐青霜一路若有所思,时不时红着眼觑他一记,神情复杂,闹得他全然摸不着头脑。
  直到回了沐家,下了马车后,沐青霜才开口唤住贺征。
  “你……上个月,是不是受子都所托,帮一位姑娘查过……一个人?”
  那时贺征还暂代着利州军政事务,查阅阵亡、失踪、伤残名单是名正言顺的。
  贺征愣愣点了点头,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解释道:“那人是章扬将军麾下的十夫长,三年前燕城之战时重伤……失踪。”
  沐青霜垂下眼睫,点点头。
  “怎么了?”贺征退回她面前,关切地低头轻询。
  “多谢你。”
  贺征蹙眉:“你谢我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替子都谢的。”若真是这样,他大概会立刻跳上马背冲去州府殴打令子都泄愤。
  沐青霜垂着脑袋:“不是。是我自己要谢你。”
  谢你当年拒绝了我,也谢你活着。
  若当年贺征没有拒绝她的心意,而他又像那姑娘的未婚夫那样……那如今的沐青霜,大概会活得比那位姑娘更加执拗,甚至疯魔。
  会日复一日地等下去,哪怕所有人都说他不会再回来,她也一定会等下去。
  等到疯,等到老,等到死。
  沐青霜没有抬头,只是缓缓伸出手,以食指指尖轻轻碰了碰贺征的手背,轻触两下,旋即退离。
  像雨前的蜻蜓掠过水面,荡起一池涟漪。
  贺征浑身发僵,竟在大雪初霁的冬日午后浑身热烫到快沸腾:“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给十六岁的贺征道谢。”沐青霜抬起脸,眨了眨泛红的眼,神秘地弯了弯眉眼,将双手背在身后,悠哉哉举步而去。
  今日见那姑娘,沐青霜心中为她伤感唏嘘,却也忍不住为自己庆幸。
  她终于懂得了,十六岁的贺征用那样冷漠残忍的方式拒绝她,将她孤零零留在原地的举动,是因他怕自己回不来,便宁愿她在一天天的恼恨中将他放下、淡忘,心无挂碍地去过好自己原本该有的一生。
  时至今日,她仍不认同贺征当年一言不发的自作主张,但她已经能明白,当初那个沉默的少年之所以选择那样去做,是源于一种怎样温柔深切的心意。
  原来,十五岁的沐青霜并不曾走眼,从始至终,倾心的都是那样好的一个少年。


第41章 
  亲历过迎兵归乡典仪那日的种种震撼后,沐青霜感触良多,一时没能缓过神,整个人懒搭搭提不起劲。
  向筠忙着安排家里人准备过年的种种琐事,又要忙着打点行李年后迁居镐京;沐青演与贺征成日里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一日里有大半日见不着影子;沐青霓也莫名蔫头耷脑的,沐青霜连个磕闲牙的人都找不到,一连两日都只能在中庭廊下拥裘围炉,看着院中雪景发呆。
  到了第三日上午,纪君正与令子都如约登门,才终于让她整个人重新活泛起来。
  沐青霜与纪君正虽已有五年未见,可两人之间却并未显着生分。照面就先一顿拳来脚往、嬉笑怒骂,热络亲昵宛如少年时。
  令子都在旁看得眉眼带笑,恍惚间如回到当年的赫山讲武堂。
  打打闹闹地完成了“老友寒暄”,沐青霜便领着他们进了暖阁,叫人准备了些酒菜。
  “当年甲班的人瞧着我们戊班总像眼睛长到头顶上似的,”纪君正爽朗笑着拍拍令子都,对沐青霜道,“我是万没想到竟会同令子都坐到一起喝酒的。”
  在赫山的最初那两年,甲班人觉得戊班人散漫,戊班人觉得甲班人刻板,两边儿互相瞧不上,素来泾渭分明、冷眼相向,如今这样把酒言欢的场面,确实是当年谁也没想到的。
  令子都有些伤感地笑叹着,拎了酒壶将桌上三个杯子都斟满:“赫山讲武堂满打满算办了将近九年,总共教出三届学子,怎么算都是于国有功的吧?说没就没了。”
  嘉阳郡主赵萦接任利州都督后,第一件事就是解散了赫山讲武堂。这消息对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从赫山讲武堂出来的许多年轻将领们来说实在不是好消息。
  从赫山讲武堂出来的学子,尤其是前两届的人,在复国之战中的表现可谓出色。诸如贺征、周筱晗、齐嗣源、敬慧仪、纪君正,这些家伙很明显都是即将要被万众仰望的新贵将星。
  因此令子都赵萦的这个做法颇有微词,总有点“兔死狗烹”的悲戚愤懑。
  “我说你们这些家伙也是,”令子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些不满地瞪着纪君正,“如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也没见有谁站出来说句话拦一拦。”
  沐青霜右手背在身后撑着暖烘烘的地垫,斜身坐在矮桌旁,一言不发地笑着仰脖饮尽杯中酒。
  其实她也不太懂赵萦为什么要解散赫山讲武堂,但迎兵归乡那日所见的种种,让她觉得赵萦不是个绣花枕头,此举必定有什么考量。因此她对讲武堂被解散的事虽有伤感,却没有令子都那样大的怨气。
  “令子都啊令子都,你这是在利州困久了,看事情就只能局限于这方寸之地,”纪君正随手拿起一只鸡腿,摇头晃脑地解释,“如今外敌已驱,山河一统,举国上下最大的事就是个‘稳’字。利州与中原之间往来不便,太容易脱离朝廷掌控了。赫山讲武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两三年就能速成大批将领啊!莫说龙椅上的人容不得,就是普通百姓也会担心有人要在利州打旗子自立。”
  令子都怔了怔,一时无言。
  沐青霜茅塞顿开,哼声笑道:“君正这五年去中原真没白混,今非昔比啊。”
  “咳,我们这些去了中原的人,这五年里谁不是一边吃亏一边学着长大?”纪君正唏嘘地摇了摇头,咬着鸡腿苦笑,“咱们中间如今能在朝中站稳脚跟的这些个,都是吃了亏后长记性的。所以啊,讲武堂被解散这事儿势在必行,早在赵萦下令之前我们这些人心里就有点儿数了,自然没人吭声。”
  令子都长长吁出一口郁气,笑得有些落寞:“是了,我没想到这层去。”
  纪君正摆了摆手,将这话题揭过,三人便聊了聊昔日同窗们的近况,乐呵呵只纯粹喝酒叙旧。
  五年不见,有太多话可以说。纪君正说他这五年辗转征战的种种,而沐青霜与令子都则说说利州这头的景况,一顿酒喝得热热闹闹,三个人都像憋了八辈子没与人聊过天似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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