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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人性的枷锁-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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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菲利普嚷了一声。
“有何不可呢?”
菲利普反倒无言以对。他默不作声地走在画家的身旁,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有多紧张。他万万没想到富瓦内竟会立时三刻要去看他的作品。他真想问问富瓦内:要是请他改日再去,或是让自己把作品拿到他画室去,他可介意?这样菲利普就可在思想上早作准备,免得像现在这样措手不及。菲利普心慌意乱,连身子也哆嗦起来。他打心底里希望富瓦内在看了他的作品以后,脸上会泛起那种难得看到的笑容,而且还一边同。他握手一边说:“Pasmal①。好好干吧,小伙子。你很有才气,真有几分才气哩。”想到这儿,菲利普心头不觉热乎起来。那该是多大的安慰!多么令人欢欣!他从此可以勇往直前了。只要能达到胜利的终点,什么艰苦呀,贫困呀,失望呀,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从来没偷懒,而要是吃尽辛苦,到头来竟是白费劲一场,那才叫人疾首痛心呢。他猛地一惊,想起范妮·普赖斯不也正是这么说的!等他们走到了住所跟前,菲利普完全被恐惧攫住了。他要是有胆量的话,说不定会请富瓦内走开的。现在他不想知道真情了。在他们进屋子的当儿,看门人递给菲利普一封信,他朝信封看了一眼,认出上面是他大伯的笔迹。富瓦内随着菲利普上了楼。菲利普想不出话茬来,富瓦内也一语不发,而这种沉默比什么都更叫人心慌。意乱。教授坐了下来,菲利普什么也不说,只是把那幅被艺展退回来的油画放在富瓦内面前。富瓦内点点头,还是不做声。接着,菲利普又给富瓦内看了两幅他给露思·查利斯画的肖像,两三幅在莫雷画的风景画,另外还有几幅速写。
①法语,不错呀!
“就这些了,”菲利普一边说,一边局促不安地干笑一声。
富瓦内自己动手卷了一支烟,点着了。
“你没什么家私吧?”他终于开口问道。
“很少,”菲利普回答,心里倏地凉了半截,“尚不足以糊口。”
“要时时刻刻为生计操心,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丢脸的了。那些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我就最瞧不起。他们不是伪君子就是傻瓜。金钱好比第六感官,少了它,就别想让其余的五种感官充分发挥作用。没有足够的收入,生活的希望就被截去了一半。你得处心积虑,锱铢必较,决不为赚得一个先令而付出高于一个先令的代价。你常听到人们说,穷困是对艺术家最有力的鞭策。唱这种高调的人,自己从来没有亲身尝过穷困的滋味。他们不知道穷困会使你变得多么卑贱。它使你蒙受没完没了的羞辱,扼杀掉你的雄心壮志,甚至像癌一样地吞蚀你的灵魂。艺术家要求的并非是财富本身,而是财富提供的保障:有了它,就可以维持个人尊严,工作不受阻挠,做个慷慨、率直、保持住独立人格的人。我打心底里可怜那种完全靠艺术糊口的艺术家,耍笔杆子的也罢,搞画画的也罢。”
菲利普悄没声儿地把刚才拿出来的画,一一收了起来。
“说话听音——我想您的意见似乎是说,我很少有成功的希望吧。”
富瓦内先生微微耸了耸肩。
“你的手不可谓不巧。看来你只要肯下苦功夫,持之以恒,没有理由当不成个兢兢业业、还算能干的画家。到那时,你会发现有成百上千个同行了还及不上你,也有成百上千个同行得同你不相上下。在你给我看的那些东西里,我没有看到横溢的才气,只看到勤奋和智慧。你永远也不会超过二三流的水平。”
菲利普故作镇静,用相当沉着的口吻回答说:
“太麻烦您了,真过意不去。不知该怎么谢您才好。”
富瓦内先生站起身,似乎要告辞了,忽儿又改变了主意,他收住脚步,将一只手搭在菲利普的肩膀上。
“要是你想听听我的忠告,我得说,拿出点勇气来,当机立断,找些别的行当碰碰运气吧。尽管话不中听,我还是要对你直言一句:假如我在你这种年纪的时候,也有人向我进此忠告并使我接受的话,那我乐意把我在这世界上所拥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他。”
菲利普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只见画家张开双唇,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但他的眼神依旧是那样的严肃、忧郁。
“等你追悔不及的时候再发现自己的平庸无能,那才叫人痛心呢,但再痛心,也无助于改善一个人的气质。”
当他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呵呵一笑,旋即疾步走出房间。
菲利普机械地拿起大伯的信,看到大伯的字迹,心里颇觉忐忑不安,因为往常总是由伯母给他写信的。可近三个月以来,她一直卧床不起。菲利普曾主动表示要回英国去探望她,但她婉言谢绝,怕影响他的学业。她不愿意给他添麻烦,说等到八月份再说吧,希望到时候菲利普能回牧师公馆来住上两三个星期。万一病势转重,她会通知他的。她希望在临终前无论如何能见他一面。既然这封信是他大伯写来的,准是伯母病得连笔杆儿也提不起了。菲利普拆开信,信里这样写道:
亲爱的菲利普:
我悲痛地告知你这一噩耗,你亲爱的伯母已于今日清晨溘然仙逝。由于病势突然急转直下,竟至来不及唤你前来。她自己对此早有充分准备,安然顺从了我主耶稣基督的神圣意志,与世长辞,同时深信自己将于天国复活。你伯母临终前表示,希望你能前来参加葬礼,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不用说,眼下有一大堆事务压在我肩上,亟待处理,而我却是心乱如麻。相信你是能替我料理好这一切的。
你亲爱的大伯
威廉·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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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第二天就赶回布莱克斯泰勃。自母亲去世之后,他还从未失掉过任何至亲好友。伯母的溘然辞世,不仅使他感到震惊,而且还使他心头充满一股无名的恐惧:他有生以来第一回感觉到自己最终也难逃一死。他无法想象,他大伯离开了那位爱他、伺候他四十年如一日的贤内助将如何生活下去。他料想大伯定然是悲恸欲绝,人整个儿垮掉了。他害怕这服丧期间的第一次见面,他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说不出句把起作用的话来。他暗自念叨着几段得体的吊慰之同。
菲利普从边门进了牧师公馆,径直来到餐室。威廉大伯正在看报。
“火车误点了,”他抬起头说。
菲利普原准备声泪俱下地一泄自己的感情,哪知接待场面竟是这般平淡无奇,倒不免吃了一惊。大伯情绪压抑,不过倒还镇静,他把报纸递给菲利普。
“《布莱克斯泰勃时报》有一小段关于她的文章,写得很不错的,”他说。
菲利普机械地接过来看了。
“想上楼见她一面吗?”
菲利普点点头。伯侄俩一起上了楼。路易莎伯母躺在大床中央,遗体四周簇拥着鲜花。
“请为她祈祷吧,”牧师说。
牧师屈膝下跪,菲利普也跟着跪下,他知道牧师是希望他这么做的。菲利普端详着那张形容枯槁的瘦脸,心里只有一种感触:一生年华竞这样白白虚度了!少顷,凯里先生于咳一声,站起身,指指床脚边的一只花圈。
“那是乡绅老爷①送来的,”他说话的嗓门挺低,仿佛这会儿是在教堂里做礼拜似的。但是,他那口气让人感到,身为牧师的凯里先生,此刻颇得其所。“茶点大概已经好了。”
①指本地区最大的地主。
他们下楼回到餐室。餐室里百叶窗下着,气氛显得有点冷清。牧师坐在桌端他老伴生前的专座上,礼数周全地斟茶敬点心。菲利普心里暗暗嘀咕,像现在这种场合,他俩理应什么食物也吞咽不下的呢,可是他一转眼,发现大伯的食欲丝毫不受影响,于是他也像平时那样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有一阵子,伯侄俩谁也不吱声。菲利普专心对付着一块精美可口的蛋糕,可脸上却露出一副哀容,他觉得这样才说得过去。
“同我当副牧师的那阵子比起来,世风大不相同罗,”不一会儿牧师开口了。“我年轻的时候,吊丧的人总能拿到一副黑手套和一块蒙在礼帽上的黑绸。可怜的路易莎常把黑绸拿来做衣服。她总说,参加十二回葬礼就可以到手一件新衣裙。”
然后,他告诉菲利普有哪些人送了花圈,说现在已收到二十四只,佛尔尼镇的牧师老婆罗林森太太过世的时候,曾经收到过三十二只花圈。不过,明天还会有好多花圈送来。送丧的行列要到十一点才从牧师公馆出发,他们肯定能轻取罗林森太太。路易莎向来讨厌罗林森太太。
“我将亲自主持葬礼。我答应过路易莎,安葬她的事儿绝不让别人插手。”
当牧师拿起第二块蛋糕时,菲利普朝他投去不满的目光。在这种场合竟要吃两块蛋糕,他不能不认为他大伯过于贪恋口腹之欲了。
“玛丽·安做的蛋糕,真是没说的。我怕以后别人再也做不出这么出色的蛋糕。”
“她不打算走吧?”菲利普吃惊地喊道。
从菲利普能记事的时候起,玛丽·安就一直待在牧师家里。她从未忘记过菲利普的生日,到时候总要送他件把小玩意儿,尽管礼物很不像样,情意可重呢。菲利普打心眼里喜欢她。
“不,她要走的,”凯里先生回答,“我想,让个大姑娘留在这儿欠妥当吧。”
“我的老天,她肯定有四十多啦。”
“是啊,我知道她有这把岁数了。不过,她近来有点惹人讨厌,管得实在太宽啦。我想这正是打发她走的好机会。”
“这种机会以后倒是不会再有了呢,”菲利普说。
菲利普掏出烟来,但他大伯不让他点火。
“行完葬礼后再拍吧,菲利普,”他温和地说。
“好吧,”菲利普说。
“只要你可怜的路易莎伯母还在楼上,在这屋子里抽烟,总不太得体吧。”
葬礼结束后,银行经理兼教会执事乔赛亚·格雷夫斯又回转牧师公馆进餐。百叶窗拉开了,不知怎的,菲利普身不由己地生出一种如释重负之感。遗体停放在屋于里,使他感到颇不自在。这位可怜的妇人生前堪称善良、温和的化身,然而,当她身躯冰凉、直挺挺僵硬地躺在楼上卧室卫,却似乎成了一股能左右活人的邪恶力量。这个念头使菲利普不胜惊骇。
有一两分钟光景,餐室里只剩他和教会执事两个人。
“希望您能留下来陪您大伯多住几天,”他说。“我想,眼下不该撇下他孤老头子一个人。”
“我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菲利普回答说,“如果他要我留下来,我是很乐意尽这份孝心的。”
进餐时,教会执事为了给那位不幸丧偶的丈夫排解哀思,谈起了布莱克斯泰勃最近发生的一起失火事件,这场火灾烧毁了美以美会教堂的部分建筑。
“听说他们没有保过火险,”他说,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有没有保火险还不是一个样,”牧师说。“反正到时候重建教堂,还不是需要多少就能募集到多少。非国教的教徒们总是很乐意解囊捐助的。”
“我看到霍尔登也送了花圈。”
霍尔登是当地的非国教派牧师。凯里先生看在耶稣份上——耶稣正是为了拯救他们双方而慷慨捐躯的嘛——在街上常同他颔首致意,但没问他说过一句话。
“我想这一回出足风头了,”他说。“一共有四十一只花圈。您送来的那只花圈漂亮极啦,我和菲利普都很喜欢。”
“算不上什么,”银行家说。
其实,他也很得意,注意到自己送的花圈比谁都大,看上去好不气派。他们议论起参加葬礼的人。由于举行葬礼,镇上有些商店甚至都未开门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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