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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山匪-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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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先生就急得团团转,催促说:“上山了再说上山了再说。” 
  孙老者嚓地打着火镰,一边点媒纸一边说:“下州川起了烟再上路也来得急,咱都灵醒又不带娃。” 
  没人侍候陈八卦蒸馍蘸蒜,他一手优雅地抚着后脑的帽苔子,一手将那小巧的红铜茶壶在指头上旋转,同时自言自语地说:“河南土匪?莫不是刘镇华那一股子?” 
  唐先生说:“这一股子是陈四美的,两千多人,从西峡过来的,之前已数次窜扰陕豫边境,无恶不作。可骂的是陕西督军刘镇华不仅不出兵保境安民,竟将陈四美匪部收编为镇嵩军,将工商发达的水旱码头龙驹寨划归其防区,陈匪将龙驹寨全年商税一万八千两纹银尽收囊中。龙驹寨啊,全陕西四大镇之首啊!为了便于搜刮,陈四美匪军将龙驹寨保卫团的武装全部缴械,之后就在龙驹寨以至下州川畅行无阻。他们拉票勒赎,肆意苛索,仅今年五月那次在茶房、梁岭子一天之内,就拉人肉票四十三人次,三天撕票一十七人,其余绑票拷票残忍至极,勒索的银元锞子用骡子往回驮。今天巡管急催,估计陈四美人马已经过了棣华高桥进逼夜村了,所以情况甚为危急,二位大兄还是赶紧上山为妙!” 
  至此,闲话不用多说,三人就提了袍子急入后沟。正待翻过堡子岭抄近道进入王山林区,猛地听到三声炮响,三人正驻足惊疑,就听到州河沿上响起了节奏舒缓的锣声……   
  染房里(1)   
  孙老者一行刚回到家,就有两个骑着骡子头戴土黄色大沿帽的武装人员找上门来。这二位刚把骡子在场房边的大椿树上拴定,就遭到一群黑蜂的袭击,两人抱头逃窜,骡子也被蜇得踢腾嘶鸣。还是海鱼儿眼疾手快,头顶了背篓跑过去解了缰绳拉骡子进了牛圈,又把两位大沿帽从场房前的麦草堆里刨出来接到他的卧房奉茶压惊。 
  二位的毛脸上被蜇起了红包。海鱼儿赶紧捣了蒜泥为之热敷拔毒。两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白一块没了正经人的颜色,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就哗地推开窗,拔出腰里的盒子枪要朝大椿树上射击。海鱼儿就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连说:“好爷哩好爷哩,千万不敢开枪!枪子儿在树上一炸,半个村的人都得跑。这种蜂叫葫芦豹,当年白狼跑到这儿都烧纸敬哩,你还敢得罪!” 
  拿盒子枪的人就高声叫骂:“掌柜的呢?狗日的养一窝子蜂看门哩。叫你的孙老者出来,立等马下把树伐了!”海鱼儿又作揖乞求说:“好爷哩,当年掌柜的赏十块银元都没人敢伐树。你不知道,谁要把树碰一下敲一下砍一下,立马就有桶粗一股子黑蜂旋风一样扑下来,比土匪还恶呢!你不知道有一年山外来个牛贩子,尿尿不捉鸡巴耍大局哩,自己拿草帽子往脸上一遮躺碾盘上睡觉,把牛散在场沿子上叫牛吃草啃椿芽子,有头牛在椿树桩上蹭痒痒,结果十六头犍牛被蜇死个丁当光!” 
  说着把烂草帽子给俩人头上一人捂了一顶,引二人弯腰快步出了他的卧房来到堂屋。 
  孙老者们正在堂屋议事,猛见进来两个怪模怪样的人,一时莫名其妙。那俩人就猎拳扎势地吼叫说:“谁是孙老者?”孙老者没有言语,他看着这两顶脏兮兮的大沿帽,上衣前襟两排扭七裂八的铜扣子,裤腿上松松垮垮的黑绑带,脚上又是手工缝制的偏耳子鞋,才好气又好笑地问:“啥事?” 
  拿盒子枪的就正腔答道:“你家小儿子打死人命,本巡管奉命缉捕,把人交出来!” 
  陈八卦在一旁吧唧吧唧吃着蒸馍蘸蒜,唐文诗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孙老者说:“唐先生,你到后梁上再响一遍锣,叫王山上的娃都回来上学,庄稼误得学坊误不得。” 
  唐先生快跑而去,陈八卦只顾吃他的。 
  孙老者指一条长凳对俩人说:“坐。”俩人横眉竖眼,站着没动,又喊:“快交人!”孙老者慢条斯理地拿起他的水烟袋,手腕一甩,嚓地一声,火镰上喷出一股火星。他说:“人不在。”拿盒子枪的就抡着胳膊说:“那你上去顶罪,走吧!”孙老者就站起来,右手弹一下左衣袖,左手弹一下右衣袖,复又坐下,和和气气地问:“你俩是哪里派来的?” 
  拿盒子枪的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条纸绺绺,扬一扬说:“州川警察所的!”另一位也发出高腔调:“警佐书记正在西塬上办案,完了还要到你家里来的。”看着孙老者没有动身的意思,拿盒子枪的又说:“搬不动你啊?难道要两个警长、十一位警士全部出动吗?” 
  “州川警察所?我咋没听说过?”陈八卦吃着,头不扬地问着。拿盒子枪的只看到粪笼大个帽苔子在动,发出的声音又如深沟里滚木头,就一时不知了深浅。 
  拿盒子枪的放软了语气,说:“本警察所成立三十三天了,查烟禁赌防盗剿匪,每例公事都由上司指派,无须旁人干预的。”陈八卦刷一下拧过头来,锐亮的目光直刺对方,声音却是轻柔的:“州川有了警察所啊?打儿窝集上京货铺子被抢人犯逮住了吗?碾子凹财东逼死刘家四口案告破了吗?呵呵,你看是这,二位就先回去吧,要的人我明日亲自送上来。海鱼儿,打盘缠送客!” 
  海鱼儿从堂柜里取出一个蒙着盖巾的紫黑托盘,揭去盖巾,发给俩人每人一个卷着的粗布手巾子,掂得出,那是一堆铜锅子。如此打发粮子兵勇,这是孙家的惯例。 
  警察所的人一走,孙老者马上就打发陈八卦进城面见老连长,他备了两封银元的礼当要陈八卦带上。陈八卦推开银元,说:“事情到了要命的关头。办常事用银子,办命事就得用鬼招了。”他让海鱼儿浸湿豆腐包单,将那一砣鬼屎浑浑全全地包了,又妥妥地盛入马蹄笼子,才叫了张光李耀抬兜子上路。 
  到了县城东背街老连长宅第,老连长却躺在炕上哼哼。问其故,说是腿上害了疮,北瓜瓤子南瓜瓤子东瓜瓤子西瓜瓤子敷遍了,就是不见效,又喝了仵老广的大败毒汤还是不见效,正疑心是谁使了邪术,你来了正好看看。 
  陈八卦仔仔细细看过,说:“这不是邪,是邪我三根桃条就扫了。这是病,是病就得使药降。我这儿有个单方,今日用上,明日就会结痂。”说罢着人去药铺买了贝子,回来在炭火上烤得起了皮泡儿,又蘸上柿子醋捣成泥膏敷之,嘱其静躺勿动。 
  俩人拉起家常,老连长就问候孙老者可好,说是他那小儿子惹了命案依法是要偿命的,说西安省的督军府下来个毛科长,执法上硬得很哩。陈八卦就问是不是县里设了一个警察所?老连长说不是设了一个而是三个,州川里一个,红崖寺一个,西城楼上一个,红崖寺南天罩占着过不去先搁在杨斜街上。说到城乡治安,老连长说有人告上来一个怪案子,难住了满城的文武能人,说中间老连长就连声叫快来人快来人。来人是一个穿印花袄的农家女子,那女子慌手慌脚呆头笨脑,伸手就戳进老连长的脊背胡挖乱抓,老连长一阵儿“唉呀好好好”,一阵儿“日你妈日你婆”地骂,最后一脚把她蹬出门去,自己操起筷子戳着的蕃麦芯子在自个儿脊背上挠。缓过劲来,他才说最近脊背痒痒的毛病又犯了,雇了个东店子的女娃子专门挠脊背,可这女子不灵醒,总挠不到痒痒处,说实在想寻个机灵些的就是寻不下,又说十八娃那女子真灵醒,又会唱花鼓子。   
  染房里(2)   
  陈八卦没接他的话茬子,转而问那桩怪案子。老连长一时来了兴致,说:“黑龙口有人在河里逮了个马蹄大的鳖,拿回去他媳妇做成汤给他喝了,第二天早上被子一揭,她丈夫只剩下一堆白骨头。夫家人就说是这媳妇投毒害死了丈夫,这媳妇大呼冤枉,说是要到县城十字口滚钉笆以向万人证清白。你说有这么毒的药吗?一夜就把人化得只剩下骨头?” 
  陈八卦连连摇头说没见过没见过。沉吟片刻,又说:“这案子能破。”老连长一阵惊喜,连问如何破法,陈八卦说:“你明日了派人捉三十六只鳖给我。” 
  第二天,老连长就派出一个排的士兵满州河捉鳖。到中午,三十六只鳖就送到陈八卦的手上。 
  一张太师椅放在宅院里,老连长坐在陈八卦的对面,他要眼瞪眼地看着陈八卦如何摆置。 
  陈八卦把这三十六只鳖穿了尾巴在屋檐下吊了一行,手拿刀背一只只地拔打着。凡鳖头伸出三寸朝下不动的,陈八卦说:“这是一只鳖,放生了。”一共放生了三十五只。唯有一只的头颈伸出尺把长了,还在向地下延伸,陈八卦吧一下砍了那头,说:“这不是鳖,这叫‘能’!拿去熬汤,不要放盐。” 
  汤熬成,陈八卦让拉一条狗来舔饮。晚上,这狗没叫,第二天头明大早带人去看,狗窝里只剩一堆狗毛,连骨头也化了。老连长惊异不已,问其故,陈八卦说:“这鳖可不是一般动物,千年龟鳖成神怪哩。就拿咱这州河里的鳖来说,三十六个鳖里头就有一个‘能’。这‘能’和鳖长得一样样的,一般人分不出来。乾隆年间咱州川里就出过‘能’化人的事,有人吃了一只大鳖,睡了一觉人就不见了,炕上只剩一根头发辫子。”老连长就当即下令:“把那媳妇放了!” 
  陈八卦在老连长府上住了三天,要办的事还没说哩,心里十分着急。老连长满心欢喜,倒不是因为陈八卦给他破了一件难办的案子,而是他腿上的疮自敷了贝子膏就结痂收敛,他要陈八卦留下来听坐台班子唱臭臭花鼓子,说是竹林关的东路花鼓,道白拽腔和州川里的不一样哩。 
  陈八卦急着要回去,心里琢磨老四的人命案该从何提说呀,一转眼看到了那个马蹄笼子里的豆腐包,就顺口对老连长说:“花鼓子我就不听了,孙老者倡头要修州河大堰哩。那一场白雨毁了五十多丈堤,州川人心急哩,我得回去帮着筹划!你看这回上来没给你拿啥贵重东西,但我给你拿了一个稀罕东西。”就打开豆腐包单,老连长一看,连说:“这是好东西好东西,软枣树叶子凉粉么,我二十年没吃过了!” 
  陈八卦没接他的话茬,只叫人端来水盆,双手款款地捧了,轻轻放入水中,说:“你看,动呢!”老连长定眼看了,果然那物是活的,又有幽幽香气散出,就一时惊喜万分。陈八卦告诉他:“这叫鬼屎,黄帝年寿八百岁,就是靠这滋养的。”又说了如何饲养,如何煎汤服用,说返老还童在古人是常有的事。说得老连长一时高兴,就叫人给他烧油泼蒜买蒸馍,又说放你个山阳县的县长你去当吧,陈八卦就说:“管人的事我可干不了。”老连长又说:“也罢,那你就把你的油坊经营好,县城里的大户庄家谁要吃了你的油不好好结账,那你就给我言传。”陈八卦说:“这多亏你的承携。你看噢,我这儿还有碎碎儿个事哩。”老连长慨然答应:“你说!”陈八卦就说:“在前几天啊,州川里警察所几个年轻人冒失得很,对孙老者说话不够尊敬,惹老者生了一肚子的气。”老连长就大腿一拍说:“这些狼日的东西,说起来都是些亲戚娃,有治安上的热情,谁知他们竟跑到大贯爷门上撒野去了!这事你不管了,往后孙老者家门扇上的蝇子都没人敢动的。”说着说着又骂苟县长不识抬举,叫办个事总爱朝省上扯,又说有合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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