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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安盗-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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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宽城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他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被红雨领进她的小屋,然后关了房门。多年以来,那间小屋几乎从无男客,所以那晚邵宽城一家都有些心神不宁。邵宽城虽然如往常一样塞上耳机强化英语,但看得出其实心不在焉。他的父亲也罕见地没看新闻联播,母亲则一直在窗前向小屋那边探头探脑。

那个中年男子在小屋里呆了半小时左右,离开时邵宽城忍着没有出来观望。红雨刚刚送走客人,关上院门,母亲就按奈不住,走出来主动探问:“来客人啦?谁呀?”在邵宽城父母的习惯上,赵红雨理应和邵宽城一样,没有任何隐私。

红雨表情有些异样,她低头走到邵家门口,抬头迎了邵宽城父母关切的目光,说了让所有人都极为意外的一句。

“我爸爸……找我来了。”

邵宽城的父母愣得说不出话来,邵宽城也摘了耳机,惊异地走出了自己的卧室……

这天晚上赵红雨睡不着觉,邵宽城一直陪她聊到很晚。赵红雨说她本来以为自己以后如果不要孩子,此生注定再无亲人,从没想到她的生活里还会出现这样一位父亲。更没想到在她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忽然登门造访,告诉她关于父亲的一切——父亲与她死去的母亲怎样相识,怎样相爱,怎样分手,以及父亲后来的行在,和他二十余年的事业与生活……

赵红雨这才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名人,是著名的学者和教授。她在母亲的遗物中,曾经看到过父亲的照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照,与她现在在电视上经常见到的那个学者相比,显得清瘦而又年轻。父亲是西京电视台《唐史讲坛》节目的主讲。这一阵《唐史讲坛》播得正火,赵红雨虽然没怎么看过,但知道里面的万教授家喻户晓。

这个夜晚让赵红雨惊讶得无法入睡,谁能想到在电视上讲唐史的那个人就是母亲旧照里的父亲?电视中的万教授不仅比照片中的父亲发福了不少,而且更加尊贵,更加儒雅,仪态雍容。

那个夜晚邵宽城也难以入睡,在他的习惯上,在他习惯的心理上,赵红雨就应该孤苦零丁!只有他和他的父母,才是赵红雨仅有的亲人;只有这个弹丸小院,才是赵红雨唯一的家。

但历史在此夜将进入新的段落,赵红雨从此不再是刑侦一队的一员,不再是他每天同出同入的学妹,甚至,很可能,也不再是他胜似亲人的邻居……赵红雨居然还有一个老爸,她老爸居然找她来了,她老爸居然是个名人!当然,肯定是一个大富之家!从今往后,赵红雨没有必要继续挤在这低矮的屋檐下,和这屋檐下的普通百姓比肩为邻。

一如所料,第二天下午,那个中年男子冒雨再次敲响了邵家的院门。邵宽城的母亲从窗户看到,中年人并未进门,而是把赵红雨径直带走了。

第二章

带走赵红雨的是一辆阔气的奔驰轿车,它载着红雨穿过绵延的雨雾和城市的繁华,来到一条安静的林荫小路。赵红雨就在这里下车,跟那位中年男子进入一幢独栋大宅。这是赵红雨此生进入的最高级的房子,不为其大,不为其还有二楼,也不为其讲究的落地窗帘和真皮沙发……而是因为,在这幢大宅宽阔的客厅和客厅外的走廊上,有那么多精美的陈设。赵红雨知道,那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赵红雨知道,那些瓷罐,木盒,铜佛和字画,全都是历史悠久,系出名家。

中年男子把赵红雨领进客厅后就不知所踪了,留下赵红雨自己东看西看。门口的条案上,一只被托在架子上的猎枪让红雨兴趣盎然,她伸手取下猎枪,低头寻找枪栓,她想判断这只枪只是摆设还是真的能打。如她所料,枪是真的,但没有子弹。

猎枪重新被摆在托架上,收手的瞬间一只花架上的花瓶被肘部带倒,红雨一手没能接住,花瓶触地而响,顷刻一地残缺。

声响惊动了保姆,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惊着脸大呼小叫:“啊!你怎么把它打碎啦!你怎么把它打碎啦!这是古董啊你要赔的……”

一个健壮熟男出现在客厅,插嘴替红雨解围:“不要紧,这个花瓶是仿的,不值钱,到时候我跟万教授说。”

保姆仍不放心:“到时候你们都跑了,万教授责问我怎么办。”

熟男安抚保姆:“我会跑吗?你放心吧。”

又关心红雨:“你没事吧,有没有碰伤?”

红雨说:“没有没有,没事没事。”

熟男大约三十多岁,肤色黝黑,身体结实,如兵马俑般骨骼宽大的脸上虽笑犹威。看到保姆在清扫脚下的碎瓷,他们移步客厅外廊,彼此显然都有好感。

“我叫杨锏,木易杨,杀手锏的锏。”

“我叫红雨,红色的红,下雨的雨。”

叫杨锏的男子笑道:“我说今天怎么下雨了呢。你是万教授的学生?学历史还是学考古?”

红雨道:“我学公共管理,刚考上西京大学研究生院。”

“公共管理?”杨锏问道:“学完去当公务员?”

红雨笑道:“毕业了还想再出国深造呢。我喜欢学习,不喜欢工作……”

杨锏点头:“呵呵,理解。”

谈笑之间,大门响动,有人进屋。最先进来的是一个大个子,手里提着两件皮箱。后面又进来一男一女,风尘仆仆的样子。杨锏叫那男的林先生,叫那女的林小姐,但这两人并不像亲戚。男的形态胖壮威武,年近四十;女的面容富贵细腻,因为施了粉黛,难断年庚。进屋后男的向杨锏点头打了招呼,女的则把目光投向红雨。显然,红雨是这幢房里唯一的生人。

晚饭之前,保姆向这大宅的女主人——从美国远道回来的林阿姨汇报了瓷瓶打碎的经过:“那个女的一进来就乱摸乱动,一下就把花瓶给撩到地上去了,幸亏我在,要不非赖在我头上不可。”

保姆汇报的地点就在林白玉卧室的卫生间里,林白玉刚刚洗完澡,叫保姆过来帮忙擦头。卸了妆的林白玉终于能看出年纪来了,眼角岁月无情。保姆发现林白玉对被打碎的瓶子并不关注,她关注的是客厅里那个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是万教授的学生吗?我没见过啊。”

“不是学生,说是万教授的亲戚。”保姆说。

“亲戚?”林白玉想了半天,想不出是哪儿的亲戚。

林白玉和赵红雨再次见面,是在那天的晚餐时间。万教授在西京大学录制《唐史讲坛》电视节目还没回来,林白玉吩咐保姆先开晚饭。她走进餐厅时看到赵红雨礼貌地从桌前站起,她连忙摆手让她坐下:“坐吧坐吧,你是从万教授老家来的吗,你是他什么亲戚?”

赵红雨不卑不亢,简短回答:“我就是西京人,我是他女儿。”

林白玉倏然抬头,脸色骤冷:“女儿?”

那顿晚饭的气氛自然相当压抑了。赵红雨被那个中年男子接过来原本是要和父亲共进晚餐的,不料电视台录节目的时间因故推后,父亲不能按时赶回,在饭前把电话打进了红雨的手机。让她先在家吃饭,他很快就会回来。这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声音厚重,语气慈祥。第一次通话也足够热情。父亲的慈祥与热情让赵红雨有了些耐心,让她得以耐下心来与林白玉同桌用餐。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同桌的女人就是父亲的妻子林白玉,就是二十多年前让父亲抛弃母亲的那个女人。显然,林小姐对红雨母女的情况也是知晓的,否则不会听到丈夫在外还有个女儿的时候并未刨根问底。

关于万教授以前的情史,林白玉已经无须刨根问底了。这天晚上当万教授刚一走进家门,就看到了客厅里虎着面孔的妻子,就听到了妻子冷笑的声音:“你果然把她给领回来了!”

万教授并不知道妻子会提前回国,面对质问毫无准备。赵红雨在书房里隐约听到这座大宅的男女主人在客厅里激烈争吵,争吵的内容语焉不清。但她明白,她的出现,是夫妻龃龉的唯一原因。

争吵实际上并未持续多久,随着屋门一声巨响,整个宅子立即安静。随后,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万教授终于现身。这是父女之间第一次对面相见,父亲的样子赵红雨早在电视里知道,而她的面孔于父亲来说,则完全陌生。

赵红雨看到,父亲的眼里含了眼泪,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噎,父亲开口叫了她:“小雨……”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笑着,也叫了一声:“爸。”

这一时刻,或许将是赵红雨终生难忘的瞬间。此前她不可能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会有这样一间华丽的书房,她与二十二年前缔造她生命的这个男人,她的母亲曾经深深爱过的这个男人,会有这样一次近切的交谈。“父亲”这个字眼,于赵红雨来说是那么拗口,父亲的声音在赵红雨的耳边,亦真亦幻。

“我一直在找你们,”父亲说:“我一直觉得你和你妈还在这个城市,没有走远。”

“为什么要找我们?”红雨说:“我和我妈,并没有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我并不知道电视上那个有名的学者,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说:“我年轻的时候,把事业,地位和名声看得重于一切,把自己的前途看得重于一切。现在老了,觉得人还是不能没有情感。”

红雨说:“现在,那种不带任何交易性质的情感,那种对自己不产生任何利益的情感,还有吗?”

父亲说:“也许每个人都经历过这样的阶段,身处现实的社会,不得不把生存放在首位。但很多人也会渡过这个阶段,重新追求单纯的情感,重新回归人的本性。”

红雨说:“追求利益,好像更是人的本性吧。”

父亲说:“人有善恶两面,隐恶扬善是人一生的任务。当一个人行将老去,名利已如浮云。我现在只想找到你,用父爱弥补我的过错,用父爱寄托我的情感。”

“过错?”

“对,我的过错!对你,对你妈妈,我都有过错!那时候我为了事业而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你妈妈就消失了。你妈妈是个性格刚烈的女人,她生下了你,然后和你一起消失了。二十多年我无法对你尽责,现在我必须弥补,我必须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

赵红雨沉默了一下,说:“我现在,挺幸福的,我有学业,也有……情感。”

“可你现在又找到了亲人!人的一生充满意外,意外的失散,意外的相逢。今天爸爸找到了你,你意外吗?你高兴吗。”

赵红雨用微笑呼应了父亲的感慨:“高兴,今天能见到……我的亲人,我很高兴。”

书房里的大座钟“噹”地响了一下,赵红雨停住了声音。少顷,她重新开口:“都十点钟了,我该走了,您也该休息了……”

“你要走?这里就是你的家呀。”

赵红雨站起身来:“我睡惯了自己的小窝,我还不太习惯……意外。”

很久以后,在我亲赴西京实地采访的时候,我专门去过那条林荫小路,小路上座落着万教授的朱门大宅。我能想见那个晚上万家门前那片桔黄色的路灯……想见林白玉站在楼上卧室的窗前,俯视着那片惨淡的光晕。她可以看到那片光晕下停着一辆老旧的汽车,一个瘦瘦的少年靠着车子站在街边。别墅的大门打开来了,灯火泄出门外。林白玉看到丈夫走出大门,送他的女儿上车。瘦瘦的少年载着女孩离去,丈夫在门前目送车子走远,脸上挂着几分落寞,几分伤感——当时的林白玉和后来的我,或许都会这样判断。

对于邵宽城来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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