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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定西孤儿院纪事:回忆右派农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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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上的白发。他穿着毛衣,怀里抱着一件绿色军大衣。黑皮鞋和裤腿上沾满了尘土。

  他不熟悉这里的路。他已经快下到坡底了,山坡上有很多横的斜的人踏下的羊走下的蚰蜒小路,他站下来观察,似在选择该往哪边走。后来他横着翻过了一道小山冈,终于看见了山脚下的一座院落,才又滑着蹭着下到两道山冈之间的沟里,往那个院落走下去。

  接近院落的时候,他就听见了狗叫,还看见一条狗在院子中间跳来跳去,仰着头狺狺地叫。狗叫声中一个小姑娘从靠着山坡的屋檐下跑了出来,站在院子中间看他,接着又走出一个老奶奶也仰着脸看他。

  这个行人看见了狗和人,但他没出声,快速地下坡走到那个院子旁边。这时他的视线被院墙挡住了,他又绕到门口去。院门向着董家山的方向,关着的。

  这是个独庄子[1],庄子建在两条不大的冈子中间的小塆子里。塆子里有几棵大柳树,树那边是一道雨水冲下的山水沟。庄子门口有一条小路延伸到山水沟里,沟不深,沟坡的半截有一个比笸箩大不了多少的水坑,周围是人工用石头砌成的坝。这是一眼泉,渗出的水很少,看样子也就只够这一户人家使用。泉那边才是淌雨水的山水沟。

  山水沟往东延伸不足百米就突然变深变宽了,和巨大的董家沟连在一起了,山水沟两旁的山冈变成了平缓的坡地。坡地里种着冬麦。有几块地种过洋芋,已经犁过了也耙过了,地边上堆着黑黑的洋芋杆杆。

  这个人又看了一眼院门,把手里的军大衣和一个人造革书包放在山水沟边上,然后沿着一条小路往下走,走到山水沟的又宽又深的沟口上,对着巨大的董家沟站着,看对面的董家山。后来他又在冬麦地里走来走去,并走进了耙过的洋芋地里。他像是在寻找什么,走走停停,时而仰着脸思考什么。很久之后他终于拍了拍手往回走,回到独庄子门口。他看见院门还关着,就又下了那道山水沟,从泉里撩水洗了洗手,捧着喝了几口,然后眼睛顺着泉边的一条路看,看那条小路下到山水沟底,又上了对面的山坡;那小路弯弯曲曲从山坡上往黄家岔梁攀援而去。

  他的眼睛对着小路看了很久,当他再回头的时候看见院门开了,一个六七十岁的白头发老奶奶站在门口,身旁还怯怯地站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那个人笑了一下,喊着问,大娘,这达是黄沟吧?

  就是黄沟。这位客人,你在这达转着找啥哩?

  那人不回答,又问,这达就住你一家人吗?

  啊,这是个独庄子。你是从那达来的?你找啥哩?

  没找啥,就是看一下。大娘,这门前头的地越来越少了。

  就是呀,我们刚来的时间地还宽着哩,这些年山水把地冲走了。

  你们是啥时间迁到这里来的?

  二十年了吧。将将承包的时间我们就来了。队长说哩,这达有十几垧[2]地你们种去吧,我和老汉[3]就来了。那时间我们三口人。老汉说,这坡根里地气热,种啥啥成……

  你们将将来的时候这达还有房子吧?

  没了,那早就没了!那学大寨哩,队长叫拆过平掉了。喂,我说你,你是哪达的人,你怎么知道这达的事情?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大娘,我原先在这达住过,就是这达的人。

  老奶奶很久没说话,愣愣地站着,后来突然就尖叫了一声:

  天爷呀,你是展家的后人呀……

  啊,我就是展家的后人,我叫展金元,我大叫……

  知道,知道。哎呀呀,你是稀客呀!快,快进家,进家了喝口水……老奶奶很热情,也很激动,一连声地邀请,还对身旁的小姑娘说,快叫大大。但小姑娘认生,不叫,紧着往老奶奶身后躲。

  进了院子,又进了房子,老奶奶又叫展金元上炕。展金元也不客气地上了炕。老奶奶一边问这问那,一边又打发小姑娘去叫爷爷。老奶奶说,老汉拉柴去了,两边的塆子里还有些洋芋杆杆没拉回来。老奶奶在地下忙乱,把一个自制的小茶炉端过来放在炕头上。这是个薄铁皮做的桶桶,里头套了泥,炉口就两寸大,放在一个铁皮做成的盘子里。她又从台阶上拿来一束剁得很整齐的树枝点着放进炉膛,把一个白色但已经熏黑了的小茶缸倒上水坐上,放上茶叶。把一碟冰糖放在炕桌上。

  金元,你说你叫金元?老奶奶又从灶房里端来一碟花馍放在炕桌上,她自己才在炕头坐下说,你先填补几口馍馍,你是远路上来的吧?等老汉来了,我再做饭。金元说,不要做饭,不要做饭,我吃些馍馍就行。在毛刺湾吃下饭的,在黄家岔坐了一会儿就过来了,还饱着哩。大娘,我打问些事,过一会儿还要到寺子川去哩。老奶奶说不知你问啥事哩?金元说,大娘,我想问的是你们搬到黄沟来是啥时间?怎么把房子落到这达了?我记得我家的老庄[3]在下头平坦的地方哩,你们咋不在平坦的地方盖庄廓?老奶奶说,对着哩,你家的老庄是在下头哩。我们盖房房的时间,你们的老庄连印印都看不见了,人们还说你家的院子里埋下人着哩,老汉说,我们还是避开亡灵吧,就把房房盖这达了。
2

 2007…05…11 02:22

  茶已经煮好了,老奶奶往一个茶盅里放冰糖,再倒上茶,说,金元,你喝茶,你走渴了。这时,院里脚步声响,老奶奶又说,老汉来了。

  一连声的跺脚,还有拍打衣裳的声音,金元要下炕,一个老汉进来挡住了:不要动,不要动。你是稀客!稀客!老汉也上炕了,老奶奶又放个茶盅在炕桌上,倒上茶。老奶奶说,这是展家的后人,在黄沟住下的。老汉说,知道了,我知道了。小孙女跟我一说我就知道了。早就听说过,你们一家人就剩一个娃娃一个老奶奶了,娃娃的名字叫金元……

  我就是金元。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长相记不清了,人还记着哩。我那时年轻,不操心旁人家的事,但还记得你娘的样子,瘦瘦的,黄黄的脸,领着个五六岁的娃娃,大老远的从黄沟到黄家岔的食堂打饭。那时间吃食堂,公社化……1959年我们一家人逃荒去了新疆,过两年回来,就听说你家剩一个娃娃了,还有个老奶奶,叫亲戚领走了,几十年没有消息。将才小孙女一说,我就想是你来了。你今年多大?

  五十岁。

  现在在哪达?

  在酒泉。

  酒泉的哪达?

  农场,在一个农场当农工,种地着哩。

  你的情况咋相[4]?

  凑合着好着哩。和这边一样,农场也承包土地了。我和女人承包了六十亩地,种啤酒大麦——就是做啤酒的大麦。

  收入还好吗?

  一年和一年不一样?种好了,市场价好了,一年能收入个两万;市场价格下来了,也就收入个一万元吧……

  一万元!不好了还能收入一万?那就好得很呀!我们这达两年也收入不了一万元。

  不一样,农场和家里种庄稼的方式不一样。农场种经济作物,啥值钱种啥。家里还是种麦子种洋芋,一斤麦子五角,一亩就是打上四百斤,不是才二百元吗,还有成本哩……

  老人喝茶,沉默良久改变了话题:金元,这些年你没来过黄沟吧?

  这是第一趟。1966年和1976年到过寺子川,看姑父和娘娘[5]。两次我都要来黄沟,想把我大我爷往好埋一下,娘娘挡住了;娘娘说你去做啥哩?老庄都叫人平掉了,你爷和你大的坟都找不到了……

  老人说,噢,看来你这趟来是给老汉迁坟来了?

  有这想法。我大下场[6]时说过,叫我把爷爷埋好。几十年了,大的话在我心里装了几十年了,我现在也快老了,想着这次来把事办了。

  老人又停顿了一下说,你还记得你爷你大埋在哪达了吗?

  不记得,不是我埋的。娘娘说埋在菜园里了,还有我妹子。

  老人放下手中的茶盅,看着展金元的眼睛说,金元,这事你怕是办不成了。六十年代学大寨,生产队把你家的老庄平了,种成地了。现在连个印印都没了。

  我将才也看了,的确我也认不出来哪达是我家的老庄,哪达是菜园。我爷和我大埋在庄后的菜园里了。我就认出来了那八棵柳树;那时候才茶盅那么粗,是土改以后分了地,打院墙时我爷种上的;现在水缸一样粗了。还认出水泉来了,我在那里提过水……

  老人说,当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一些,有些记不清了。那时间我才七岁。

  你爷你大怎么下场的,还记得吗?

  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的,烧成灰也忘不掉。

  能说一下吗?

  那说起来就长了,怕是来不及了,我还要去寺子川哩。我计划下的今天到黄沟看一下,看能找着我爷我大的坟不,然后赶到寺子川的娘娘家去。

  你非要今晚上赶到寺子川吗?晚一天不中吗?

  晚一天……

  不要走了,不要走了。今晚上站[7]我家,明早起来消消停停走,饭时候就到了。我问你,你今天怎么来的?

  我从通渭城里出来坐的去会宁县的班车,在沙家湾下车又换上会宁去静宁的车到了党家岘子。到党家岘子就没车了,步行走到万家壑岘,再到刘家湾,到毛刺湾,再到黄家岔,再到黄沟。

  我估计你就是从党家岘子来的,你经过黄家岔了嘛!你已经走了四十里路了,翻山越岭的,今天就缓下吧。寺子川二十里超过了,你们不走长路的人,猛一下走长了,腿痛哩。

  也就二十里路,我攒劲儿走一下,天黑就到了。

  你看你看,你还是见外嘛。你为啥攒劲儿走哩?你今晚站下,明天起来了消消停停走不好吗?再说,这里是你的老家嘛,我们也是乡亲嘛,我老汉实心实意留你哩……

  盛情难却,展金元犹豫犹豫同意了。他说,老大大,那就要麻烦你了……

  这有啥麻烦的。你是贵客,想请还请不到哩。再说,我着实想听你说一下你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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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05…11 02:22

  要说我家的事呀,那还得从头说,可那时间的事情,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了,有些记是记得,但当时搞不懂是咋回事。就拿我大上洮河来说,我记不清是啥时间走的,只记得那时候吃食堂了,我娘天天三顿往黄家岔食堂里去打饭,那时我大就不在家了。我问过娘,我大哪去了,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回来?我娘就光说你大上洮河了。上洮河做啥,娘也没给我说清楚。还有,我实在也记不清从啥时候开始饿肚子的,只记得一开始吃食堂,我娘从黄家岔提回来的是馍馍,有白面馍馍,有糜面馍馍,能吃饱。后来就光提回来洋芋疙瘩汤,清汤,就吃不饱了。再后来是麸皮汤,后来连麸皮汤也没了,我娘不去打饭了。我娘说食堂没粮了,食堂散伙了。队里没粮了,家里就更是没粮了!在我的记忆里,吃食堂的那两年,庄稼黄了的时候,队上就派很多人来收我家地里的庄稼,在我家门口的场上碾场。场碾完了,粮食全叫牲口驮走了,一颗粮都不给我家留,就留下些麦草和谷衣。因此食堂一散伙家里就没粮吃,我娘就拿谷衣煮汤全家人喝,再就是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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