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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3章

宰执天下-第14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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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韩冈对诗传礼记下手,都是毫不容情的在掘对手的根基。《诗经》被攻,过去所有有关螟蛉之子的注释都有问题,《礼记》被斥,那么这部书的《月令》一篇,乃至对这一篇加以注疏的历代传注,都成了笑料。

    韩冈起意编修药典真正的目的终于浮上水面。之前的臆测,在韩冈的真实目的面前,显得太过肤浅了。

    韩冈一直以来的作为,都是为了宣讲气学。让他去管理太医局和厚生司,编修《本草纲目》,的确是压制了他晋身两府的可能,但另一方面,也给了他光大气学的机会,等于是将猫丢进了鱼堆里,正合他的心意。〖〗

    赵顼阴沉着脸,与殿外艳阳高照的截然相反。身为天子,赵顼绝不喜欢看到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方向。这一件事,赵顼虽不认为自己是被愚弄,但他还是很不喜欢这样的结果。

    因为他要一道德。

    作为天子,赵顼希望朝廷所主张的一切,从儒学,到法度,不受到额外的挑战,这事关朝廷的威信,也关系着朝廷中人心的稳定。

    若是普通的经义论辩,完全可以不加以理会,但韩冈从来不跟人争辩,从他在琼林宴上丢石块和秤砣开始,就一直用可以眼见的事实来为自己张目。

    明显的错误是无法去掩盖的。就如螟蛉义子的谬误,当韩冈指正之后,驳斥者成百上千。就是在经筵上,给赵顼讲学的几个经筵官,也都严斥韩冈的荒诞不经。但等到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实证,证明了韩冈的正确,之前在赵顼面前义正辞严的几个人,都没脸再讲《诗经·小雅》中几篇诗章。

    以实为证。〖〗

    当韩冈举起这一面大旗,便让人再无法与之辩驳。讲学就是一个说服世人的过程,而要想说服人,永远都不能脱离事实。经书、释义,无论哪一家的言论,都必须向这面旗帜低头。而这便是以格物致知而扬名的韩冈,最为得意的战场。

    赵顼也曾了解过气学的观点——形而上的道,必须返归到形而下的器,所谓的器,就是可以眼见的现实。

    韩冈一心一意的在刨新学的根基,《诗义》已经给他戳了一个洞,眼下又盯上《礼记》。

    虽说《三经新义》所注疏的经书是《尚书》、《周礼》和《诗经》,而王安石当初给赵顼讲学时,也曾经批评过《礼记》中多有伪篇。但当韩冈在挥斧看法《礼记》的根基时,难道会放过涉及草木虫鸟百余条的《诗经》,难道会放过天下所有不免涉及于此诸多经书及其注疏释义?三经新义中,有关这一方面的条目,数量可是为数众多。

    赵顼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意识形态,但他作为皇帝,天然的就明白新法的顺利推行和延续,取决于一个稳定的理论基础。〖〗只为国事,新学这面大旗便是绝对不能倒的。

    但韩冈摆明了要以实证来宣讲气学的正确,不仅仅是新学,可以说,儒门诸多学派,他一个不漏的都有踩在脚底的打算。道统之争的残酷,比起争霸天下,也不遑多让。

    怎么办?怎么办?

    赵顼在心中喃喃念着。

    难道要撤掉《本草纲目》的编修局?还是跟韩冈说,让他只要将药典编好就行了,不要再给朝廷捣乱。

    但要是当真这么做了,韩冈多半会直接辞官回去讲学。赵顼很清楚,这么点小事,脾气硬一点的士大夫都做得出来,甚至可能会更兴奋,就像受到了挑逗的斗鸡,不啄人两口是不可能放手的,到时候丢脸的可是他这个皇帝了。

    而且要是自己错了,气学在多少年后压倒了新学,那么后人加以更正时,他赵顼留在史书中的形象,必然是跟主张异理的梁武帝,唐宪宗相差不远了。

    还有皇嗣的事,有韩冈这名药王弟子在京城坐镇,皇嗣的安全也能多一番保障。赵顼可以在职位上打压韩冈,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这是皇帝的权力,但他却不愿逼得韩冈请辞出外。

    反反复复考虑再三,赵顼招来了

    “将《字说》刊发于世,并发送国子监……还有,从明天开始,经筵上开讲《字说》。”

    虽不便明着来阻碍韩冈对气学的宣扬,但只要朝廷的进退之路还在手中,气学就只能在外讲学,而进不了朝堂。赵顼倒想看看,当《三经新义》的根基《字说》一书上了给天子讲学的经筵,韩冈还有什么招数来动摇新学的地位。

    ……………………

    “官家这是拉偏架啊!”

    韩冈是在家里听到了赵顼的这个决定,对于此,也只能笑叹一声。

    “官人,不要紧吗?”严素心小心的问着韩冈。

    “有什么关系?”韩冈不在意,从严素心手中的盘子上拈了一枚葡萄吃了,“皇帝能做的也就这些了,难道还能将为夫又踢出去不成?也不看你姐姐现在在宫中有多受欢迎。”

    王旖刚刚从宫里面回来,这是她半个月来第二次受到皇后邀请入宫。不管怎么说,韩冈诸多子女一个个健康活泼,还有种痘法让天下幼童免去了痘疮夭折之苦,这就是王旖在宫中受人欢迎的最大资本。

    在宫廷中,皇后和朱妃,都希望韩冈这位药王弟子的身份,能庇佑六皇子健康成长。就是天子赵顼本人,让韩冈来掌管厚生司和太医局,从本心上,自然也有保护皇嗣的一份意愿。

    韩冈在医道上的表现,也间接推动了气学的发展,加固了气学的根基。只要天子还有一分为子嗣考虑的心,就不敢直接出手打压气学。只是在经筵上让人讲学《字说》,也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气学如今展示在世人眼中的学说和文章,只是争夺儒门的道统,并无动摇朝廷统治的悖逆之意,还不到需要孔子诛少正卯那个等级。

    而且以实为证就是最强的武器。韩冈所主张的格物致知,最大的长处就是实证,身边随处可见,随手便可实证之,而其他学派,无不是以己意解天心,新学也好,程学也好,道德性命之说,哪里比得上格物致知更直观?

    韩冈看着自己摊开来的右手手掌,得意的又攥了起来。儒林中的局面并没有脱离预计的轨道,随着《本草纲目》的编修,所有与自然有关的经学篇章,都要在实证这柄大刀下走上一遭。

    如今为了编纂《本草纲目》药材堆满屋,生药熟药将编修局小院的一半房间都占了去,在局中待上一天,身上就免不了沾满药味。

    韩冈嗅了嗅衣襟,就是洗过澡之后也没能散去,不过这样的一点代价所换来的成果,倒是让人乐意付出呢。/br>;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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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向来问道渺多岐(五)() 
“韩冈编药典,果然还是为了气学。〖〗”

    虽说是事先有所预料,但当真确认了消息之后,杨时还是免不了要重重的叹上一口气。

    韩冈在药典中推介自出机杼的分类学,指正经书中的谬误。这件事在儒林之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兴起的风波,并没有局限在东京城中,很便向四面八方传播开去。

    洛阳距离东京极近,得到消息也就隔了区区三五日,对早就在推测韩冈用心的程门弟来说,正好是映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

    “昨日伯淳先生赴司马君实之邀,据说正是为了此事,”谢良佐道,“不知道伯淳先生和司马君实准备怎么驳斥韩冈的谬论。”

    “不能与韩冈就这些细节论辩。”杨时摇头道,“真要与他辩驳,那就落入他陷阱了。”

    “不知中立何出此言?”谢良佐疑惑的问着。〖〗

    “敢问显道,气学中的关节是什么?”杨时反问。

    “……若是韩冈的这一脉,当是格物致知。”

    气学之中也有分歧,韩冈这一脉与转投而来的吕大临便不是一个路数。程门弟对气学之中的纷争,看得也是比较清楚的。

    “没错,正是格物致知。韩冈一直主张的格物致知,与伯淳、正叔两位先生所言相异,专注于自然中的细微之物,由小证大,道自器中出。虽说格局小了,但其胜在浅近,能让世人一试便知。如此一来,你当真要与其辩驳,就必须在器上取证据,否则就无法取信于世人。”

    “……也不尽然。”想了一阵后,谢良佐摇摇头,“自汉至唐,经书释义本多歧,到如今都是各说各的。要想分出个是非对错,要么从细微出来,要么就是放大了看。在细枝末节上,小弟承认的确是无法跟韩冈相比的。但韩冈一条一条的考订诸经中的每一句话,其实还是落入了汉唐诸儒章句之学的窠臼,只是看着手法有些不同而已,本质是一样的。〖〗”

    “显道不是明白了这个道理吗?就是因为这样难办啊。”杨时笑了起来,“经典千年传承,经多人传抄,加之年久散逸,总有错漏之处,韩冈就是盯着这些错处做文章。加之先儒以己意解圣人之论,也是多有错处,今儒对此说得太多了,韩冈从中着手,也是想以此来宣扬他的气学。”

    “但论经书,须观其大略,察其要旨,寻究章句,并非正道!”

    “自是如此。可世人眼光短浅者甚多,有几个能一眼看到圣人的本意,经书中的要旨?

    谢良佐长声一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韩冈直叱《礼记》触犯了程学的逆鳞。《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是程颢程颐都很看重的篇章,其代表的是孔、曾参、思和孟这一脉道统传承。程学一贯以承袭孟道统为目的,韩冈如此作为,等于是在柴禾堆里丢了一把火,不烧起来有鬼。〖〗

    虽然气学也在说《中庸》,而格物致知四个字是出自于《大学》之中。韩冈攻击《礼记》,看似是自伐根基,但杨时和谢良佐都清楚,韩冈这次对《礼记》下手,本质上还是在争夺道统,并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大学》和《中庸》虽是出自曾参和思,可将之收集起来,编订入《礼记》的,却是西汉的戴圣。韩冈的目的就是将《小戴礼记》中属于戴圣的部分给剔除出去,明了圣贤之本心,或者确切点的说,一旦他向世人证明了《礼记》中的错误,并将之归咎于戴圣,那么接下来,他就可以将这本经书中所有不合气学要旨的章节和条目,说成是戴圣篡改,直接删改了事。

    “经文也好,注疏也好,到时候是去是留,全都得看他的喜好了。”杨时音调沉沉的说着。韩冈的胆魄和手段,实在是让他惊惧。如此行事,可见韩冈根本就没有将先儒放在眼里,一切以自我为中心。

    谢良佐摇着头:“都说要一改汉唐旧风,但做到韩冈这样的,可是少见。〖〗就是王介甫,都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

    杨时冷冷笑了起来:“王介甫一直都在说要‘一道德,同风俗’,使学者归一。他也不可能忍得下韩冈对《礼记》起干戈。”

    ‘一道德,同风俗’这六个字出自于《礼记;王制》,王安石曾经说过《礼记》中多有后人伪作的篇章,但一道德的理论来源,依然要从被列入九经之一的《礼记》中取得。

    韩冈想控制《礼记》的诠释权,甚至删改权,当然也是学所不能忍受的。何况还有《诗经》一事,也是学和气学矛盾的焦点。杨时在学上的水平高,不过他对学的钻研,目的还是在其中寻找错处,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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