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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8章

宰执天下-第17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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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战必亡,玉昆。”王安石终于出手帮助自己的学生,蔡卞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前途的新学门徒,可惜运气不好又不知进退,遇上了韩冈这个心狠手辣的,“人口增加到难以支撑,是几十年上百年后的事了。未雨绸缪,不为不善。但兵凶战危,能长胜不败的将帅几乎不存在。只要遇上一次大败,就不仅仅是损兵折将的问题,土地、人口都会被大量散失。败过几次之后,多余的人口还剩多少?”

    “以方今国势,想输也不容易。军心士气于今正旺,哪里还有不长眼的对手。只要国势有所开拓,就是为福建移风易俗的时候。”韩冈转身面对北面的天子和皇后,“何为灾?民伤也。尧有九年之水;不失为帝;汤有七年之旱;不害为王。何也,有天灾而无民变。天灾乃命数。佑民无伤却是人事。臣两著肘后备要,其中灾异一卷,也正是供亲民官借鉴,州县有灾无变。福建虽无灾无变,但民可谓无伤否?为政者当体仁心,父母所生、jing血所聚,就这么弃之沟壑,难道就不是灾伤吗?”

    不论是什么时候,有生命力的国策都是理所当然的在顺应时事,而得到更多认同的观点,也肯定是更为顺应形势的一个。

    人心向背决定了一切。在国势初兴的时候,说清静无为没人理会。而在国势每况愈下的时候,就正好相反过来,好战的言论只会被抹杀掉。

    在王莽以谶纬篡位后,依然以谶纬为法,同样是不得不顺应时势人心。

    韩冈把握的正是这个时势和人心。

    他又坐回到了他的座位上,现在坐得安稳。不论是新学一派,还是程门师徒,都不可能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了。在不熟悉的战场上开战,聪明人都会选择偃旗息鼓。

    都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怎么看,最后获胜的都会是他了。

    ‘已经辩无可辩了。’韩冈想着。

    程颢沉默的坐在集英殿上,看着韩冈在那里拿着福建溺婴和交州的出产,为气学张目。当程颢从学生那里得到了韩冈出给太子的三道题,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大半。这种用意太深的题目,如果是引用经传,立刻就能让人昏昏yu睡,但现在,却是显得十分有趣,不知不觉间吸引住很多人。纵使是皇帝皇后当面,还能拿来做劝谏。

    气学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就在这里。与实际关联的太紧,随处都能得到验证。就像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算是普通百姓,只要看见过蜘蛛捕虫,守宫断尾,很容易就会理解到什么叫做适者生存。

    当自己的兄弟在大宅中教训易经,为了‘三阳皆失位’的这个小小逐渐而惊叹不已的时候。韩冈已经把格物致知发挥到了ri常之中。

    道理就在ri用中。韩冈就算走近一间厨房,也能指着坛坛罐罐说上一个晚上。而未能做到这一条的,则是曲高和寡。想要得到认同,就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下里巴人的歌谣总会有最多人传唱。程颢却没办法将易传改成让人容易理解的蒙书。

    当儒门经传的重心,从章句注释,转入了义理。就决定了如韩冈这样能够更贴近生活的学问,能够获得最大的拥护,就算在经辩上理屈词穷,也比不上人更能引经据典,可总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同。

    气学里面天人之间的缺陷,但韩冈的重心并不是与人在经典释义上辩论,他总是将话题拖到现实中的人和事。就像是战国策中经常出现的纵横家,常用现实中的例子来说服帝王。

    不能脱离现实。

    这是韩冈告诉所有人的道理!

    程颢收回了投降吕大临的目光。吕与叔是明白了,所以方才才选择了退让。但他ri后肯定会继续跟韩冈过不去,那已经成为了一道执念,无人能够改变。

    韩冈并不在意这一点,或许,他早就没有将吕大临放在心上了。

    吕大临现在已经不可能在ri后支撑起程门的道统,程颢心中沉甸甸的,不知道他的门下还有几人能担得起这项重任?

    而韩冈一般的护法之人又在何处?刑恕恐怕有些难。

    了解弟子,无过于师长。刑恕的心术差些,在官场上,或许是如鱼得水,可对明了道理,却比不上韩冈半成。

    旧党的新生代中,刑恕算是比较能做事的一个,洛阳那边看好他的人为数不少。程颢门下正缺一个这样能够与各方面都有交往,看起来也是前途无量的门人。

    张载有韩冈延其衣钵,气学能有如今的声望,大半功劳都在韩冈身上。不过现在的气学,还有多少是属于张载,已经很难说了。尽管这么说不太好,可程颢觉得韩冈的确有鸠占鹊巢的嫌疑。但是,气学成为当今显学,地位远远不够的张载又得到了朝廷赠谥,这与韩冈这名佳弟子是分不开的。

    而二程这边虽说由于在洛阳讲学,出入嵩阳书院,在重臣中的支持者远比张载要多。可他们的学生中,却缺乏一个能在官场中高歌猛进,又不惜余力为其鼓吹的衣钵传人。ri后想要发展起来,难度可想而知。寻来寻去,只有一个刑恕还能算得上出sè。能同时受到多名元老的看重,二程门下,也就他一个。纵然还有些缺点,却也不是不能容忍,再怎么样,也比将气学阐发得连张载都快要认不出来的要强。

    宋用臣低头看看。

    御座上的官家只有眼睛在眨,手指在沙盘上都是画了两个字就抹去,看起来,像是心思正犹疑不定,被打乱了计划的样子。

    不可能不被打乱的。

    韩冈能重新确定什么叫做禽兽,将经筵拉到了官家不想看到的方向上去。

    如果官家能够说话,那么他还可以加以控制,可惜他说不了话,只能通过手指表达心意,没办法让王、程两位压下他们的后辈。

    并不是韩冈一口咬定了蛮夷是禽兽,而是从很早以前,儒家在这么说,只是没有一个合理严密的论证过程,就这么一路糊弄过来了。直到韩冈,给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得到证明的回答,这就是他的能力。

    既然蛮夷习以禽兽之道,那么华夏必然与其有别。有礼者华夏,这也是经典中的文字。明华夷之辨,人禽之分,之后就顺理成章。韩冈在之前埋下的伏笔,一一崭露,不论是新学还是程门,终归是棋差一招,让他得以获得胜利。

    难怪官家如此忌惮,宋用臣再一次确定。

    “官家。”他小声的提醒着赵顼。

    这时候,皇帝不能不说话了。

    “官家。今天就到这里吧。”皇后这时开口说道,“太子也累了。”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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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皇后的话声刚落,殿中群臣同时抬起头,瞅着太子,看向赵顼,还不忘扫了眼屏风。不过他们很快便将视线同时收了回来,目光相互交错,又都避开去。

    心中各自狐疑,太子看着没事,是天子情况不对?还是皇后有什么想法?

    只有王安石和韩冈盯着宋用臣,宰辅的地位,给了他们更多的特权、胆量、以及经验。

    宋用臣汗出如浆。

    直视天子,是不敬之罪。殿上其他臣子都不敢冒渎,但王安石和韩冈却有足够的权力去不在意。但王安石和韩冈盯着的是自己,角度的差别虽然很细微,可那随着视线而传来的压力,却让宋用臣不会弄错。

    如果仅仅是宰辅盯着自己,宋用臣还不至于出冷汗,只是若再加上皇后呢?

    天子没事,是皇后有事。

    皇后随意插话,完全不合常理。而且还是出言打断经筵,这更是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

    丈夫在场的时候,哪里有妻子随意说话的份?像经筵这样的场合,要不是皇后有垂帘听政的资格,根本就进不了集英殿。就是普通人家待客,也很难见到主人还没发话,做女主人就自作主张逐客的。母仪天下的皇后更不用说,规矩可要更重一点。可现在皇后却做出来了,逐的还是包括宰辅在内的一众清贵官。

    当年郭皇后在跟受宠的嫔妃的争吵中误伤了仁宗,就被废了皇后之位。而现在向皇后所做的,真要穷究起来,肯定是要比家里面的小摩擦的xing质更严重。

    莫不是忍不住想要夺权了?

    身在宫闱之内,自幼在皇城内长大,宋用臣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脚一样熟悉权力的争夺。

    天子病瘫,归根到底最后还是得让皇后做主。

    掌控大权半年多,国政上无所疏失,军事上更是让太祖太宗之后的几位官家都望尘莫及,可皇帝却总是不肯放开手,依然是每天都要听人读奏章,干涉国事。

    但为了防止皇帝心忧过度,辽国入寇的消息都是瞒着他的。弄得现在的奏章,都要设法改过一遍,让上面没有任何会让皇帝心生疑虑的地方。只是撒的谎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以弥补,为了圆上一个谎,就要撒上三个。小心翼翼的时间久了,的确是会让人心中感到不耐烦。

    如果是当年的章献明肃皇后,肯定早就发作了。当今的圣人虽说按宋用臣心中的印象,与章献皇后差了太远,xing格强硬的地方,远不及曹太皇和高太后。可人也是会变的,能忍到现在,也算是有耐xing了。

    可再怎么想,也不该在有王安石这位平章军国重事在的地方下手。

    要是王安石站出来,天子再一配合,皇后肯定落不着好。

    皇后这是弄错了时间地点,换做在后宫中,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现在殿上至少有两位宰辅,虽说都递了辞表,可地位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一两封辞表被动摇。

    就是韩枢密可能会站在皇后一边,可那边还有个王平章。

    从他这边往向屏风后,就看见刘惟简的一张黑脸挂在,唇上青青白白,毫无血sè,真是有些好笑的一副表情。但宋用臣现在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只会是刘惟简的翻版。

    成了众矢之的,宋用臣弯腰,瞥了眼沙盘,然后一咬牙,“皇帝有旨,今天经筵到此为止。”

    王安石眉头一皱,想要有些动作,视线扫过殿上的其他人,却又有些犹豫不定。

    韩冈迎上王安石的视线,稳定有力的点了点头。

    “臣谨遵圣谕。”韩冈先一步转过身向上面行礼。

    他可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且弄不清情况,随便表态也不是好事。

    王安石略一犹豫,也行礼恭送天子离开。

    就像之前过来时一样,赵顼被抬着离开了集英殿。皇后拉着太子,跟随在后。

    送走皇帝一家,臣子们才退出了集英殿。

    “岳父。”韩冈低声叫着走在前面的王安石。

    王安石比韩冈叫他还要早上一步停下了脚。

    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就回去,走慢一点,如果有什么要招呼的,肯定会有人赶上了。

    陆佃看见韩冈和王安石收住了脚步,停在集英殿外。但他这等小官却不敢走慢一点。天子不豫的时候,宰辅们是可以随意进寝宫,探视天子病情。其他人可没这个资格。

    看着程颢,与王安石和韩冈打过招呼之后,就先行离开,陆佃也上前,草草向王安石与韩冈行过礼,跟着大队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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