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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当代-2004年第6期-第87章

小说: 当代-2004年第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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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骡子第三趟没甩掉父亲。 
  回头时两人都担着一副空挑子。父亲紧闭嘴,还是由着骡子一个人说话。骡子说,我身上的力气这早晚才活动开,不用扁担,两只手一手拎一筐,十趟八趟的还是不在话下的。父亲当然不信骡子的话。骡子总归不是畜牲骡子,是人骡子。骡子这会儿说话已经不连贯,还“呼哧、呼哧”喘大气。父亲心里明白,骡子说大话是心里虚,像偷人家的鸡猛然被抓住了手腕子。父亲的底气也不足,右脚脖子上的疼痛像潮水一样愈涨愈高,这会儿都漫上人脖子了。父亲想,看来得想个办法了。 
  该比试第四趟了。骡子先把两筐牛粪上满,心里有退缩的意思,脸面上也不好孬。父亲阻止村人往自己筐里上牛粪,自己进牛屋拿出两只大抬筐,跟负责上锨的村人说,把这两抬筐牛粪上满了,垒足了。父亲又转脸跟骡子说,莫这样零打细敲了,一趟两大抬筐牛粪,谁先累趴下谁算输。村人来了精神,“嗷、嗷、嗷”一齐瞎起哄,说这样来劲,这样过瘾。贫宣队人的脸也染上一层喜色,说我看这样做也是符合学大寨精神的。 
  大抬筐大,原先的两筐牛粪也抵不上这一筐多。村人开始往父亲的大抬筐里装牛粪。骡子却呆傻着两眼,不知该怎么办。父亲看出骡子的弱处了,或者说骡子已显示出自己的弱处了。父亲说,要不你还是挑两小筐先走吧,我一会儿撵上你。骡子脸不是脸,腚不是腚,红一下,白一下,又紫一下。村人不愿意,说要比就得一般大的筐,这样才公平、才合理。贫宣队的人更来了劲头,说大庆有个铁人叫王进喜,不想大河湾也要出铁人了。贫宣队的人吩咐村人去牛屋又拿来两只大抬筐,转脸跟骡子说,你总不能小筐跟人家大筐比试吧?骡子腿都抖了,嘴却硬,跟拿锨的村人说,上、上、上,你们上满、上足,我先去尿泡尿。 
  骡子去茅厕就再也没敢回头,贫宣队的人很气愤,说这要是在战场上就是临阵脱逃,是要枪毙的,看来我是看错了人。 
  两大抬筐牛粪动都没动一下,父亲就当了突击队队长。 
  夜晚里,父亲的右脚脖子疼得他躺床上“哼哼叽叽”睡不着。母亲帮助他抓火酒,又是搓,又是揉,拾掇了小半夜。母亲问,骡子真要是跟你比试大抬筐呢?父亲说,我看不透骡子的一颗心事,也不敢用这一招呀。母亲偏要父亲回答这个问题,说骡子有点二心头,他真要是挑起来,哪怕走几步,我看你怎么办。父亲说,这还不好办,骡子不去茅厕,我去! 
   
  四 
   
  父亲背语录靠的是心力,当突击队队长靠的是胆力。应该说大多的时候,父亲靠的还是过硬的干农活实力。别人不会的他会,别人能会的他精。那时候,运动很频繁,频繁得像淮河不断涌向岸边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涌上来退下去,退下去又涌上来。运动来运动去,运动的方式不同,运动的要求不同,可一年一年的四季还得轮转吧,一年一年的庄稼还得种植吧。真要细说起来,其实那时候还是有许多运动跟农事联系起来的。比如说学大寨种科研田,又比如说学小靳庄种水稻。至于科研田科研得怎么样,水稻实收还是歉收?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一个时代连接另个时代总有许多变化着的事物,又总有许多恒定不变的事物。做一个农民你得把各种庄稼活做会了、做精了,这就是许多恒定不变事物中的一种。父亲依照自己的一副眼睛观察着纷繁的时代,浪涌浪退,还是把最主要的聪明才智放在农活上的。父亲耕田耙地,轻重活,大小活,样样能拿得起放得下。那些年里父亲始终是生产队不可缺少的犁把手,还负责领导生产队耕田耙地的具体事情。生产队的几百亩土地交在他的手上,生产队的队长放心,社员更放心。 
  下面就说一件与犁地相关相联的事。 
  大河湾的土地一年收两季庄稼,一季麦一季豆。父亲犁地、耙地、撒种也就是夏种一季豆,秋种一季麦。种麦可疾可缓,今天种,明天种,相隔十天半个月的还能种。麦苗要在地里安安静静地睡上一个长长的冬天,多一天,少一天都能睡得过来困,解得过来乏。种黄豆就不一样了,夏天太阳旺,正是万物疯长的好时辰。庄稼白天长,晚上长,一天一天的连个盹都不愿打。耽搁几天,过了节令,种下去的黄豆出苗,开花,结籽就结不出个样子了。 
  父亲领着村人犁地种黄豆起早赶晚,正正经经的大白天,不犁地,不耙地。生产队饲养了十几头牛,忙天指靠它们干的活很多。牛要去麦子地里拉割倒的麦,牛要去麦场上拉石磙打麦子。再说大白天的太阳毒,犁过的土地一晒,耙不匀溜泥土,就出不齐全苗。 
  父亲深更半夜起床犁地。 
  父亲是以生产队里的那头乌嘴大叫驴的叫声为钟点。父亲一听见大叫驴“吭吁、吭吁”地叫就醒来了。其他的犁把手醒不来,父亲一家一家去喊。牛屋里犁把手们聚齐了,十来个人牵着十来条牛黑着二十几团影就踢踢踏踏往地里走去了。这时候,人与牛都还没完全醒透彻,一路上少动静,似乎人与牛都还做着各自残留的梦。到地块,人与牛折转头,走下村大路。也就在这一刻,人与牛才陡然精神过来。大河湾的土地平整,南北几百米,东西几百米。一块地被纵纵横横分割开,一垧连着一垧又重新组成一大块地。十几个人赶着十几条牛拉着十几张犁,一个人就负责犁这么样的一垧地。天很黑,十几垧地一溜排开来,东边的人看不见西边的人,西边的人也看不见东边的人。人与人说话不容易,人与牛说。父亲与牛说话是唱歌,唱淮河流域流传的“拉魂腔”: 
  我说话你牛听, 
  你前边走我后边跟, 
  我拉缰绳你往里走, 
  我撇缰绳你往外分, 
  犁到地头我先提起犁, 
  你不慌不忙车转身。 
  夏天早起干活舒坦,没有太阳晒,习习的凉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像是伸过无数双小手,一下一下地给人挠痒痒。四周模糊着天,模糊着地,模糊着人。在这样的一种环境里干活,人很难想苦恼的事,或是一切与苦恼相关联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些年,父亲喜欢犁地,喜欢使唤牛,也多多少少跟这种心境有关。父亲的这种心境是浪来浪涌的运动所不能给予的。这是贴近土地之后的愉悦与放松,这是泥土输入灵魂的养分。渐渐地,星稀了,天亮了,一大片金黄色的麦茬地不见了,一垧一垧新翻耕的泥土地暄腾腾地铺展眼前,丝丝缕缕地冒着连绵不断的地气。这些地气又汇合成雾气,一团一团滚过来,滚过去。父亲吩咐犁手们卸下犁,套上耙,东西南北耙匀溜地,赶紧撒下黄豆种。 
  太阳一出,父亲他们就该收活了。十几人赶着十几条牛,沿着村大路一步一步往村庄走。这时候,人是疲倦的,牛是疲倦的,惟有趴在肩头的鞭梢子是鲜活的,一抖动,一抖动,又一抖动。 
  生产队干活一呼隆一呼隆的,人多,效率低。一季麦子收下来,打下来,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天。把这么长的时间拖下来,生产队里的牛忙东忙西没有整工夫犁地,抢收收下了,抢种就种不上。拖着拖着,节令到了,不能再种黄豆,改种绿豆。绿豆不怕节令迟,早一天能收,晚一天也能收。那时候,生产队哪一年的秋庄稼地里都长一两块绿豆,便是这么一种境况的结果。 
  赶着挨傍晚的时辰,朗照一整天的大太阳要落山了,父亲他们又该赶着牛下地犁地、耙地干活了。 
   
  五 
   
  这一年,麦收天正赶一场运动的浪尖上。生产队里大事小事的指挥权完全攥进贫宣队人的手心里。贫宣队的人决定把开镰割麦的时间定在一天的晚黑里。那时候经常这样翻花样,白天里松松垮垮的,一到晚黑就来了精神,做一件事可以彻夜不眠,争论一件事也可以彻夜不眠。这叫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贫宣队的人把社员集中在麦场上,东西南北点燃四盏汽油灯。汽油灯充足气,喷出的油雾燃烧在丝网上,照得人脸发白,人眼发亮。贫宣队的人说,这叫革命、生产两不误。既要狠抓革命,又要猛促生产。贫宣队的人把战前动员会开得热血沸腾,群情激愤,干劲冲天,一把把镰刀握在社员手里“叮当、叮当”不安分地一片响。散会后,生产队的人“呼啦”一下全拥进麦地里。而后,生产队的麦地里便响起经久不息的“嚓、嚓、嚓”的割麦声响。这声响尖锐,快捷,霸气,连绵不断,又此起彼伏,听起来激动人心而又令人心颤。不用说,一夜间上百亩的麦子就狼藉倒下了。夜间割麦,麦茬七上八下不整齐是小事,还东留一溜西留一溜麦,像是一大群猪或是一大群牛在麦子地里奔跑了一整夜。 
  隔天早,村人停止割麦,运输割到的麦子。经过一夜的折腾,一个个人都成了蔫茄子。惟有地里招展的五色彩旗仍欢实地抖动着。人没有气力,运输麦子全部指靠牛。大车装满麦子需要牛来拉,架子车装满麦子也需要牛来拉。十几条牛陪着村人拉了一天的麦子,第二天还要接着拉,没有丝毫犁地的迹象。父亲仗起一颗斗胆,问贫宣队的人,什么时候才犁地?贫宣队的人知道父亲是生产队的犁把手,每年种地都由他领着村人去做这件事。贫宣队的人斜拉眼看看父亲,说你眼下的活就是把麦子往麦场上运,犁地的活我自有安排。 
  这一年,父亲怎么也没料到贫宣队的人会从农场借来两台东方红拖拉机,天黑到天亮,一百多亩地翻耕过来了。 
  大河湾的东边是一个农场,那儿种地不用牛,机械化。种地使用拖拉机,收麦使用收割机。收割机不能收黄豆,秋天农场就少种黄豆,多种红花草。红花草不是庄稼,开红花了,拖拉机翻耕过去,埋地下沤肥料。这般,农场收麦子不急,种黄豆不急。贫宣队的人去农场一联系,东方红拖拉机就“突、突、突”地开将过来了。农场帮助生产队犁地不要钱。那时候有个名词,叫工农大联合。秋天,农场黄豆割不完,生产队的社员也去帮忙收。 
  两台大红色的东方红拖拉机怪头怪脑开过来,往生产队的地头一停,父亲傻眼了。显然,父亲等候大半年的犁地活被这个横行霸道的家伙争抢去。父亲当时心里的一分失落是可想而知的。父亲远远地呆愣着,想着心事,憋闷的委屈总不能去跟拖拉机说吧。父亲找到贫宣队的人,说我们生产队的土地不能用拖拉机犁。贫宣队的人问,为什么?父亲说,拖拉机犁地犁得深,把地下深处的生土翻上来,种庄稼也歉收。贫宣队的人说,农场年年不都用拖拉机犁地?父亲说,就是人家年年用拖拉机,深处的生土才熟过来。贫宣队的人不想跟父亲说种庄稼的理,压低嗓音问父亲,你莫不是想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吧?父亲憋满一肚子的话“咯噔”一声咽回去。 
  那年月就这样,遇事怕上纲上线乱分析。这么一分析真理也成谬误了。 
  这一夜,两台拖拉机的轰鸣声始终盘旋父亲的耳边,久久不愿逝去。父亲一夜没睡,一夜没睡的父亲也没办法去阻止拖拉机的怪吼声。这一夜,辗转床上的父亲猛然感到他固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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