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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当代-2006年第1期-第21章

小说: 当代-2006年第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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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时,他们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早晨,石桥镇的葛俊来笨花找向喜,同艾说向喜去了南岗地里,葛俊就到南岗地里找向喜。 
  向喜侍弄完黄花菜又对群山说:“群山,我又带来了油冬菜籽,还有一种菜苔,像蒜苔,紫色的,可不知在北方种适宜不适宜。先前我在保定买的灯笼红萝卜籽,在咱这一带就不长。”群山说:“等数了伏吧,数了伏我把它们种在桑园里。” 
  向喜顺着垄沟往前走,顺着水头走到秩棒子地。秩棒子有一尺高了,水正灌满一畦地。他拿起耙子替长工群山改畦口,葛俊走过来了。他绕到向喜眼前说:“哥,怎么也不捎个信儿?这是怎么说的,微服私访一样,我可不赞成。” 
  向喜说:“我知道你快过来了。为我不带护兵马弁的事,向桂早就数落我半天了——不说这个了,凡事我自有我的主张。” 
  葛俊埋怨向喜几句,夺过向喜手里改畦的耙子,把耙子交给群山,拉起向喜便走,走着说着,说一会儿还有几个朋友要来,现时都是场面上的人,认识一下也没坏处,今后文成在家里遇事还怕多一个朋友? 
  葛俊把向喜半推半拉地推下南岗,两人一起往村里走。向喜举着刚才摘下的黄花菜对葛俊说:“来就来吧,这把金针还是今天一道菜哩。” 
   
  第三章 
   
  18 
   
  西贝梅阁走路时从来不跑。她跟家人在地里干活儿赶上下雨,家人跑着回村时,她也不跑。西贝梅阁一个人稳稳当当地走在家人的最后,铜钱大的雨点落下来了,砸在梅阁的头上肩上,砸在梅阁的胸上背上,砸在梅阁脚下土质干细的小路上,砸湿她的袜子砸湿她的鞋。她闻着雨点溅起的腥热湿气,觉得很好闻。西贝牛在前头吼她,嫌她斜①,她就听着。 
  村人见梅阁在雨中不慌不忙地走路,都觉得这闺女的做派是不可理喻的。 
  西贝梅阁走路不跑,就像她不愿意和家人说话一样。和家里人能说些什么呢?和爷爷西贝牛研究讨论种地施肥么?和叔叔小治讨论研究打“卧儿”和打“跑儿”的要领么?和婶子一起站在房上骂大花瓣儿么?母亲给牲口煮料还用说话么?至于和西贝时令、西贝二片就更无话可说。这就不如不说话,把话留给和上帝说。一个人心里只要有了上帝,就可以任人用好话和歹话评说。为此她常在心里感谢兆州城里简易师范那位国文先生,是他把梅阁引荐给了上帝的,梅阁第一次读《圣经》就是在国文先生那里。这先生有一本墨绿色漆布封皮的《新约全书》,封皮上的烫金字已被先生的手摩挲得掉了颜色,内文的纸张也毛了边。梅阁打开这本被无数次翻腾、揉搓的《新约全书》,眼前恰是“启示录”那一节。她读道:“主神说,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梅阁想,这主神不就是说给我的么,梅戛不就是梅阁么。这时的梅阁,虽然尚不知阿拉法和俄梅戛是什么意思,但仅是这六个字已足能让她心跳不已了。后来,当她得知阿拉法就是希腊语“首先”的意思,俄梅戛就是“末尾”的意思,就更加断定梅戛和梅阁不是无缘无故的巧合。 
  这时有一位名叫山牧仁的瑞典传教士,正在兆州城内建起一座神召会福音堂,国文先生便带着梅阁去山牧仁的福音堂做礼拜。梅阁走进福音堂,更感觉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可惜,简易师范不久停办了,梅阁辍学回家。学校并没有留给她更多的印象,福音堂和国文先生赠她的《新约全书》却在她心中生了根。 
  在笨花燥热的夏季里,在寒冷的冬日里,在花地的垄沟边上,在家中炊烟缭绕的炕头屋顶上,在暗淡的油灯下,伴随梅阁的就是这本《新约全书》。《圣经》吸引着梅阁,性格孤僻的梅阁和她的《圣经》又吸引着几个年龄参差的女伴。 
  在西贝家,梅阁有自己的屋子,自己的炕,炕上炕下常有女伴来就她。冬天夜里,梅阁的炕上就格外热闹。女伴中有对门的素,有后街东头走动儿的闺女安,还有大花瓣儿家的小袄子。素的岁数和梅阁相仿,属于梅阁的“挚友”;安和小袄子是两个小妮儿,才不过十一二岁。冬天梅阁的炕是暖的,她用珍贵的煤饼烧炕,炕前有个自来风小砖灶。灶上有时烤一把花生,有时烤一把红枣。这使得梅阁的屋子显得更加奢侈,也更加能吸引众小妮儿。 
  笨花人管未成年的女孩子叫小妮儿,小妮儿专爱扎大闺女群。梅阁招小妮儿,素却膈应①小妮儿们,尤其膈应小袄子,小袄子却常常得到梅阁的保护。趁小袄子不在时,素栖住梅阁说:“招她干什么,小疯子一般。再说,她娘是大花瓣儿。”梅阁却说:“大花瓣儿是她娘,又不是她。她又不是个罪人。”素说:“你婶子还净骂大花瓣儿呢。”梅阁说:“我婶子骂人就对?”梅阁替小袄子说情,素还是不饶小袄子,说:“不行,她再来,我得把她赶出去。她还不如安呢,安倒是安生。” 
    素在大多时间听梅阁的,素听梅阁的,不光是因为梅阁比她大两岁,她是觉着,人活一世就得听一个人的。她长这么大,不听爹不听娘,就听梅阁的。梅阁愿意让素听她的。她觉得人活一世就得让一个人听。她不愿意管别人的事,就愿意管素,就像她平时少言寡语,把话都留给上帝和素一样。 
  梅阁给素铰头发帘儿,小袄子又来了。入冬了,小袄子又穿起了年上的小袄子。年上的小袄子穿在今年的小袄子身上就更嫌短小,前后都撅着。小袄子穿着小袄子,向后一弯腰,露着肚脐;往前一弯腰,就露腰。小棉裤的裤腰也忽隐忽现,露出来的裤腰带也一头长一头短。小袄子往炕前一站,素就白了她一眼。素对小袄子说:“怎么又来了?”小袄子就像没听见,靠住门框只东看西看。她盯住了灶前的自来风炉子,发现炉子该添了。她三步两步走到炉子跟前,拿起一块煤饼就往炉眼儿里掰。她把煤饼一块块地掰进炉子,再抄起火镩将炉子捅旺,就又靠回门框看梅阁给素铰头发帘儿。她见梅阁铰一剪子,素就叫喊一声,知道是剪子钝,就说:“叫我去拿俺家的剪子吧。” 
  素说:“不用,不用。谁用恁娘大花瓣儿的剪子。” 
  梅阁说:“素,别说了。” 
  素又说:“不用不用,不用大花瓣儿的剪子。” 
  小袄子年纪小,可有时嘴也不饶人。她知道素话里有话,就机灵地接上素的话说:“那怎么不拿恁家的剪子呀。恁家的剪子强,就是借不出来,恁家是小疙瘩主。” 
  小袄子一提小疙瘩主,素真恼了,她夺过梅阁手里的剪子往炕上一拍,对小袄子说:“张致煞你吧!允许你在那儿站会儿就不赖,要不是梅阁在,我早就‘扭’你去了。” 
  小袄子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便不再言语,只用求情似的眼光看看素又看看梅阁,看看梅阁又看看素。 
  素的家庭确是一个被人称作小疙瘩主的人家,小疙瘩主的含义褒贬皆有。小疙瘩主是一种农户的生存态势,他们是要具备下列条件的:有少量的土地,有一匹小牲口,一两个壮劳力。靠着科学耕种和超常的劳动,过着丰年不富、歉年不穷的生活。他们的勤勉是常人难以匹敌的,若说起早下地,他们永远是全村第一;若是使牲口拉水车,他们会在牲口身边拴根绳袢,为了防止绳子将肩膀磨破,再往自己肩头垫个鞋底子,然后将绳袢套上肩头,和牲口并肩劳作,出着比那牲口还大的力气。他们家什齐全,万事不求人,可别人也休想找小疙瘩主借东西。这就是小袄子说的,素家虽有好剪子,就是借不出来的原因。 
  小袄子说得对,别说一把剪刀,就是一根针,一根线,一个粮食粒也休想从小疙瘩主家借出。素深知小袄子一语道破了她家的家风,才更不饶小袄子。她推开梅阁,光脚从炕上跳下去就去追小袄子。小袄子是聪明的,几步跑到炕上,躲在了梅阁背后。素又追上炕去拽小袄子,小袄子使劲抱住梅阁的腰。梅阁对素说:“素,算了吧,看把小袄子吓的。”素说:“她才不怕呢,装的!”说着又把小袄子追下了炕。这时安进了屋,安后边还有两个小妮儿。 
  安是个瘦弱文静的小妮儿,不言不语只知道听别人说话,和小袄子是个鲜明的对比。素一看见安就对小袄子说:“看人家安多么安生,哪像你这样。” 
  小袄子却又在一边挑衅似的说:“她人是安生,她的尿可臊气!” 
  安听见小袄子说她的尿臊,脸就红了。素就替安说:“你呢,你的尿更臊,猴尿一般。” 
  小袄子说:“你见过猴?” 
  素说:“见过,就在当地站着哪。” 
  小袄子知道素还在编排她,没有再反抗,“风波”不了了之了。其实素也并非执意要赶小袄子走,留着她不是没有一点用处。小袄子会抢着倒尿盆,她也就知道谁的尿最臊。 
  已是后半夜了,院里有脚步声,这是梅阁的爹大治去牲口房喂牲口。西贝家的人都懂得马不吃夜草不肥这个道理,一个晚上他们要给牲口添几次草料。梅阁听见脚步声,才吹灭炕墙上的油灯。月亮很亮,一缕月光正照在素的脑门上。于是梅阁便发现,素的头发帘儿修剪得太潦草,天亮后她要为素重新修剪。这时的素露着一副精光的肩膀,已经睡着了。梅阁给她掖了掖被头。睡觉时素总是先于梅阁睡着,梅阁为此羡慕素。她睡不着,翻来覆去还是想着给素铰头发帘儿的事。她想得琐碎细致,她想起来了,她婶子有把新剪刀,天一亮她就去找婶子借。她还后悔自己忽略了这件事,为一把剪刀小袄子还和素争执半天。她想着想着,身体似从炕上飘了起来,接着她了无声息地出了屋子来到院里,走进婶子房里。她张口向婶子借剪刀,婶子却把剪刀往针线笸箩里藏。这使得梅阁意外而又悲伤,她悲伤着突然两脚离地,她会飞了,她像天使一样飞出嫂子的房间飞向笨花村的上空。她在村子上空盘旋,琢磨着还有谁家会有新剪刀,她该怎样开口向她们借。转眼间她已经飞到大花瓣儿家的门口,大花瓣儿正举着剪子冲她招手。梅阁犹豫之间素从大花瓣儿身后闪了出来,忿然对梅阁说,我就知道你得借她的!我就知道你得借她的…… 
  梅阁心里一急,醒了。 
   
  19 
   
  笨花人坚信天上有个专司下雹子的神是雷公,雷公还有一个帮手叫活犄角。雷公住天上,活犄角住人间。只待雷公需要时,活犄角才被雷公招至天上,工作完毕,活犄角再返回人间,过着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活犄角好似雷公的打工者。 
  每逢下雹子时,雷公在天上驾着云头驱动一辆大车,车上装着足够下一场的雹子。下时,雷公便命活犄角手执一个葫芦瓢,把雹子一瓢瓢地往下扬。活犄角听从雷公的指挥一瓢接一瓢地扬着雹子,直到一车雹子都被散尽。雷公的雹子车上还有一位专司闪电的女性便是雷公娘娘。雷公娘娘双手各执一只明晃晃的铜镲,手舞足蹈地挥动着。这时人在地上看天,天上就有条条闪电出现。雷公一面驱车一面击鼓,广漠的大地便被响雷闪电夹带着的冰雹遮罩起来。民间有雷公驱车下雹子的图画:雷公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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