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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爱美元-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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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头看看父亲,我们还能说什么呢?看看,我们谁也没有理由沮丧,谁也不应该颓废,拿出勇气来,生活从来都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糟。我很想走到那个方阵的正中间去,对着天空展开我的双臂,为可爱的姑娘们降一场激情的大雪,从没见过的大雪啊,雪片都是一百面额的美元,纷纷扬扬,为她们带来真正的刻骨的青春的快乐。父亲用脚碾碎了他的烟头,用肩头撞了我一下,走,我们到弟弟的宿舍里去看看,说不定他会在那里。我们走出一段距离以后,不约而同地又一起回头张了一眼,眼神中那意思似乎就是,算了,今天先放你们一马。
  当爬上弟弟他们那层楼时,宿舍及走廊里的灯正好亮了起来,我们听到一阵欢呼。他们在欢呼什么,我真搞不懂,希望他们自己能清楚。我们都有点后悔,弟弟根本不会在这里,他早搬走了,我们知道。我们是出于当时一阵莫名的慌乱而作出这个决定的。但是既然已经来了,那也只好过去看看。看得出来,弟弟的人缘很不好,他的同学对我们的再次来访并不欢迎,连那种伪装的欢迎的姿态都没有。一个个借故走了出去,最后只留下父亲和我坐在弟弟的那张空铺上。肯定有那么几个就呆在旁边的哪个宿舍里,他们在等待我们灰溜溜地离开以后,好过来把门一举锁上。晚饭时间好像已经过了,就是说这伙呆子已经填饱了肚子要去自修室啃他们那些没用的书本。上学的时候,我就对上晚自修的同学没有什么好感,现在还是这样。弟弟和我一样不上晚自修,也很少上课,所以我很欣赏他。
  我认为我们做学生都做出了一点难得的风度。但是我可以一夜之间啃完-本《理论力学》,第二天顺利通过期终考试,弟弟却做不到这点。好在他的另一项才能总是及时地帮助他。我的弟弟非常英俊,除了英俊他还擅于作弊,瞒天过海,技艺高超得匪夷所思。我再没见过一个人,能像他那样把萎琐卑劣的作弊提升到阳春白雪的艺术高度。就冲这一点,我也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流行音乐家的,没问题。现在有了我们这样的两个儿子,你就不得不对我尊敬的刚用过“一洗黑”的父亲刮目相看了。他对我说,肚子好像有点饿了。是的,爸爸,你已经在不知所措的生活中饿了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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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女孩,双肩背着一个挺时髦的小旅行包,头发很短,就像男孩子那么短。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她就径直往我们这边过来了,她请父亲让开,然后也请我让开。我们弓着背站了起来,有点诧异地看着她在弟弟床上的那堆杂物里翻来翻去。父亲很小心地问道,你在找什么?她头也不抬,说不在找什么。然后她又转身在那张满是没洗的饭盒、酸奶瓶、教科书的桌上乱翻开来。她看起来很急躁,我们也就没再问什么,翻完以后,她似乎有些失望,也不跟我们打招呼,就往门外去了。她这就走了?我仍然没有看清她的脸。我对她说,等等,你是来找朱武的吗?她停了下来,说,她知道朱武不在,她是来看看朱武有没有留条给她。那么,你是朱武的同学啦?她说,不是同学,是朋友。你们也是来找朱武的?父亲点了点头。这位女孩从门口折了回来,坐到了我们对面的那张铺上。这下我看清了她的脸,还算秀气,不过,看她脸上那副自信的神态,我想她本人肯定以为她自己那张脸要比她实际拥有的那张来得精彩得多。
  她告诉我们,朱武搬出去住已经有两个月了。我说知道。那么你们为什么还要在这等下去?我对她说。我们去朱武现在住的地方找过了,他不在,所以我们到这里来碰碰运气,你看运气来了,也许你会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她笑了笑说,她只知道最近他搞乐队想买新乐器,所以晚上都到歌厅里去弹琴挣钱,但是到底在哪家歌厅她也不知道。是这样,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但是我发现她此刻越来越出神地看着我。
  “你是他哥哥?”
  我点了点头,并且向她介绍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头发铮黑的偏大一点的小伙子就是朱武的父亲。她稍微有了些拘谨,红了脸,匆忙向父亲友好地点了下头,然后又看着我。这会儿她像一个女孩了。
  “朱武跟我说起过你,说你是个还没有成名的作家。我还读过你的东西《关于一九九零年的月亮》,对吧?”
  “是朱武给你看的?”
  “是的。他对我说,你看看,以后我如果搞音乐没有成功,我就去写作,我动起手来肯定比我哥强多啦。”
  “他是这么说的?”
  “对,他还说,你现在堕落了,没有希望了。看来得靠他一曲成名,然后拨点钱给你,让你出本小册子。”
  我注意到父亲在一边笑了。这个王八蛋怎么能这样说我,而且还当着一个女孩的面。弟弟所说的“堕落”,大概就是过性生活的意思。有了性生活,他就认为你堕落了。他自己不过,也不允许别人隔三差五地过上一回,这算什么事。不过,我很佩服他,可以整夜和一个女孩躺在一起聊天就是不干那事。我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是不是就是和他躺了一整夜的那位。我刚想问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但是她抢先开了口。
  “其实。其实。我自己很喜欢你的作品,真的。”
  每当碰到这种时候,我总是很得意,一点也不掩饰。于是我一下子就找到感觉了,我主动向她介绍了我已写出的作品,在哪可以找到它们。以及我正在写的作品,我将要写的作品。她听得很入神,而且不断地带着迷惘的表情重复我的要点,这就对了。父亲在一边显然被冷落了,但是我佯装不知。这会儿房间里如果有只篮球,父亲肯定就来劲了,他会抓起篮球尽他所能地玩出最拿人的小花招来,直到把这位姑娘的视线全吸引过去。在父亲的咳嗽声中,我把自己的住址给了那个叫小燕的女孩,希望她没事尽可以过去找我玩。玩什么?我问自己,当然是能玩什么就玩什么。小燕是师范大学的音乐系的学生,她的脸不像刚进来时那么焦躁了,有了些模糊的亮色,她乾脆把肩上的包都卸了下来,很想和我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但是,父亲发话了。
  “你吃过饭了吗?”
  “过来的时候,在街上吃过了,你们还没吃吗?”小燕说。
  是的,父亲说,然后一扯我的胳膊,建议我该去吃饭了。我问小燕是不是一同再去吃点。她正在犹豫,父亲说,人家女孩子都是从不多吃的,怕发胖。我们就不要难为人家了。我说爸爸,你这么做想干嘛?小燕笑了笑,天啦,还有两个流光溢彩的酒窝。她说,她不怕发胖,但是今天不想再吃了。我和父亲出门的时候,父亲回过身关照小燕,如果见到弟弟的话,请转告他晚上一定去他哥那一趟。
  外面已经完全黑透了,右边的篮球场上好像还有人在打篮球,但是我们看不清打篮球的人。奔跑的声音和篮球叩地的声音,然后是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忙乱奔跑声。我知道有一次上篮无可挽回地失败了。父亲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脸来,轻声地问我。
  “你想干嘛?啊,你想干嘛?”
  我弯下腰对父亲说,没有啊,我不想干嘛。我说的也很轻。算了,你的德行我清楚,明摆着,你想打小燕的主意,我早看出来了。父亲用一种无庸置疑的口吻说道。
  “好,好,这有什么不可以吗?”我说得仍然很轻,因为我们注意到楼梯口有个人下来了,正在那开自行车的链条锁。那个人好像就是小燕。
  “可以?”父亲更加压低了他的嗓门:“小燕说不定是弟弟的女朋友,说不定就是,你也不搞搞清楚,就敢下手?”
  我刚要说什么,父亲伸手制止了我。小燕上了自行车,哼着歌,从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滑了过去,滑过路灯下时,我们清楚地看到了她白色的背影。我清了清嗓子,继续对父亲说:
  “我很希望自己能六亲不认,实际上我未必就能做到。如果做不到,到时候我自己会阳萎的,我的身体会帮我掌握尺度,你不要担心。”
  “我担心个屁!我看你是完了。走,吃饭去。”
  这顿晚饭吃得不算愉快。父亲要求喝一点白酒,看这样子,他是不打算晚上再和我出去瞎转了。翰林饭店就开在学校附近,专做学生生意的,价格相对便宜一些,但是人特别多。菜上得特别慢。在第一道菜与第二道菜之间,我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小睡了那么一觉。我觉得有些累了,闭上眼睛,那种性生活刚进行到一半的心境又涌了上来。王晴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老女人,但是老得不算厉害,她是属于从里向外一层一层老开去的那种,眼下还颇有几处说得过去的地方。父亲用筷子很响地敲了敲桌于,对我说,菜来了。
  我到底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自己的写作?我想,我了解自己,我清楚自己正在干的这件事情,我有能力对这一切负起责任来。你应该对我──你的儿子坚定起信心,他在过一种他应该过的生活,他在过一种有希望的生活。他希望和你做永远的朋友,而不希望变成你的敌人。他喜欢女人,越来越多的女人,越来越漂亮的女人,越来越令人难忘的女人,但是女人不会将他毁掉。如果存在看什么危险,那危险只来自他至今不肯放弃的对伟大爱情的信仰──多么幼稚又多么固执。他渴望金钱,血管里都是金币滚动的声音,他希望他诚实的劳动能够得到诚实的尊重,能被标上越来越高的价码。价码是最诚实的。别的都不是。他相信在千字一万的稿酬标准下比在千字三十的稿酬标准下工作得更好,他看到美元满天飞舞,他就会热血沸腾,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遏止不住的灵感。与金钱的腐蚀相比,贫穷是更为可怕的。我非常尊敬我的前辈,那些历尽磨难的老作家们,他们对钱不感兴越,也没有睡过十个以上的女人,所以他们没能写出什么东西。再看看稍后一些的作家,他们终于尝到一点金钱和女人的甜头了,但是谈起来要么扭扭捏捏,要么装腔作势,所以我们也不能希望他们能干出什么像样的事情来。但是再后来就不一样了,一夥贪婪无比的家伙双眼通红地从各个角落里冲了出来,东砸西抢,骂骂咧例。他们是为金钱而写作的,他们是为女人而写作的,所以他们被认为是最有希望的。但是其中若干角色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就精疲力尽了,他们的肾有毛病,谁也帮不了他们。我说爸爸,能说的我都对你说了,喝吧。
  父亲的话比往常都多,他跟我聊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断地有我从没听过的往事可以告诉我。我听完当然觉得很新鲜,我对他说,妈的,你真不够朋友,我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但是你对我还是有所保留。说这话时,我觉得我舌头有点发硬,我知道我喝得也有点多了。但是我要喝下去,因为我们刚喝出一点气氛,我最喜欢把老爷子搞倒,然后把他扛在肩上,哼着小曲回家。当然这不太容易,父亲喝起酒来狡猾得很,就像变戏法一样,你觉得他喝了不少,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并不是怕喝醉,只是觉得这样做有乐趣。在我印象中,和我在一起喝酒时,父亲才实在些。现在他的双目半开半闭,身体软若无骨,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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