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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 ·txt-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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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就好像电池没电一样模糊起来了。
    快半夜时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不时醒来,从廉价窗帘的缝隙看夜幕下的高速公路。雨点出声地猛打车窗,沿路排列的路灯变得隐隐约约。路灯宛如刻在世界上的刻度,以相同的间距无限延展开去。新灯光被拉到跟前,下一瞬间便成旧灯光闪去背后。意识到时,时针已移过半夜十二点,我的十五岁生日于是自动来临,就好像被谁推上前来的。
    “生日快乐!”叫乌鸦的少年说。
    “谢谢。”我应道。
    但预言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确认自己周围的墙尚未崩毁。我拉合窗帘,重新睡去。


    第2章  绝密资料(上)
    本文件是美国国防部作为“绝密资料”分类和保管的,根据情报公开法于一九八六年解密公开。现在可以在华盛顿特区美国国立档案馆(NARA)查阅。
    这里记录的一系列调查,是按照陆军情报部杰姆兹·P·伍伦少校的指示于一九四六年三月至四月间实施的。罗伯特·奥康涅鲁少尉和哈尔德·片山曹长①在山梨县××郡进行了现场直接调查。所有面谈的发问者都是罗伯特·奥康涅鲁少尉。日语翻译由片山曹长担任,文件制作由威廉·克恩一等兵负责。
    面谈进行了十二天,场所使用的是山梨县××镇公所的接待室。××郡××镇立××国民学校女教师、住在当地的一名医生、当地警察署所属两名警察、六名儿童分别回答了少尉的问话。
    另外,所附1/10000及1/2000该地地图是内务省地理调查所绘制的。
    陆军情报部(MIS)报告书
    制作时间:1946年5月12日
    题目:“RICE BOWL HILL INCIDENT,
    1944:REPORT
    文件整理编号:PTYX…722…8936745…42213…WWN
    以下是事件发生当时同××镇立××国民学校四年级乙班责任教师冈持节子(26岁)面谈的记录。使用录音磁带。关于此次面谈的附带资料索取编号为PTYX…722…SQ…118~122。
    ①旧日本军衔,陆军下士。
    发问者罗伯特·奥康涅鲁少尉所感:
    记得时间大约是上午十点刚过,天空很高很高的上方出现银色的光闪。很鲜亮的银色,闪闪耀眼。是的,确确实实是金属反射的光。那光闪用相当长的时间从东向西缓缓划过天空。我们估计是B29。它正好位于我们的头顶,必须使劲扬头才能看见。天空蓝蓝的,万里无云,那光非常非常耀眼,能看见的,只是类似银色铝合金片那样的闪亮。
    但不管怎样,它是位于很高的上空,高得看不见形状。这就是说,对方也看不见我们。所以不存在遭受攻击的危险,不必担心天上掉下炸弹。这样的深山密林,即便扔下炸弹也什么用都没有。我们猜想,飞机不是在前去空袭哪座大城市的途中,就是已空袭完毕返航。所以,看到飞机后我们也没怎么警惕,照样走路。倒不如说为那光闪的美丽所打动。
    ——根据军方记录,不存在那一时刻即1944年11月7日上午10时左右美军轰炸机或其他飞机飞经该地区上空的事实。
    可是我和那里的十六个孩子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全都以为那是B29。在那之前我们也见过几次B29编队飞行,再说除了B29没有什么飞机能飞那么高。县内倒是有小型航空基地,有时也能看见日本飞机,但都很小,飞不了那么高。况且飞机铝合金的闪光方式同别的金属不一样,而用铝合金制造的飞机只有B29。只是看上去不是大型编队,仅有一架单飞,这让我们觉得有点儿蹊跷。
    ——你是本地人么?
    不是。我出生于广岛,一九四一年结婚,婚后来到本地。丈夫也当老师,在本县中学教音乐,四三年应征入伍,四五年六月参加吕宋岛战役,战死了。听说在马尼拉市近郊为火药库站岗时受到美军炮击,起火爆炸死的。没有孩子。
    ——那时你带领的年级的儿童一共多少人?
    男女总共十六名,除去请病假的两名,这就是年级的全体人员。男生八名,女生八名。其中五名是从东京疏散来的孩子。
    我们是去野外实习,早上九点带着水筒和饭盒离开学校。说是野外实习,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学的。主要目的是进山采蘑菇和能吃的山菜之类。我们居住的一带是农村,粮食还不至于怎么困难,但食物绝对算不上充分。而强制性交纳的份额又不敢马虎,除了少部分人,大家都处于慢性饥饿状态。
    所以,也鼓励孩子们去哪里寻找食物。非常时期,学习无从谈起。那种“野外实习”是当时大家经常做的。学校四周自然条件好,适于“野外实习”的场所到处都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算是幸运的。城里人全都忍饥挨饿。当时来自台湾和大陆的补给已彻底切断,城市里缺粮缺燃料,情况相当严重。


    第2章 绝密资料(下)
    ——班上有五个从东京疏散来的儿童,本地孩子同他们相处得好么?
    就我的班来说,总的情形我想还算顺利的。当然,毕竟一个是乡下一个是东京中心,成长环境截然不同。使用的话语不一样,身上的衣着也不一样。本地孩子大半是贫苦农民子女,东京来的则多是公司职员或官僚家庭的孩子。因此很难说孩子们能互相理解。
    尤其刚开始的时候,两伙孩子之间总有一种别别扭扭的气氛。倒不是发生吵架或欺负谁那样的事,只是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所以本地孩子只跟本地孩子、东京孩子只跟东京孩子在一起。但两个来月一过,相互之间就混熟了。孩子们一旦一起玩得入迷,文化和环境的隔阂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请尽可能详细地说一下那天你领孩子们去的场所。
    那是一座我们常去野游的一座山。山圆圆的,像扣着的木碗,我们一般叫它“木碗山”。山不怎么陡,谁爬都不费力,从学校往西走不远就到。爬到山顶,以孩子们的腿脚大约要两个小时。途中在树林里采蘑菇,简单吃个盒饭。较之在课堂上学习,孩子们更高兴这类“野外实习”。
    高空出现的仿佛飞机的光闪,一下子使我们想起战争,但那只是一瞬之间。再说总的来看我们都欢天喜地,心里美滋滋的。天气好得万里无云,风也没有,山里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只有鸟叫。在那里面行走起来,觉得战争什么的就好像发生在别处遥远的国家,跟我们两不相干。我们一起唱着歌走在山路上,不时学一声鸟叫。除去战争仍在继续这点,可以说是个十全十美的清晨。
    ——目睹类似飞机的东西之后,全体人员很快就进山了,对吧?
    是的。进山距看见飞机不到五分钟,我想。中途我们离开登山路,进入山坡树林里踩出的小道。惟独这里坡比较陡。爬了十来分钟,来到一片林中开阔地。地方相当不小,像桌面一样平平整整。踏进森林之后,四下鸦雀无声,阳光遮没了,空气变得凉森森的,而单单这里是头顶也光朗朗的,小广场似的。我们班每次爬“木碗山”,差不多都到那里。因为那里——不知为什么——能让我们生出平和友爱的心情。
    到“广场”后,我们歇口气,放下东西,然后分成三至四人的小组,开始采蘑菇。我定下的纪律是:不得走去互相看不到身影的地方。我把大家集中起来,再三强调这条纪律。虽说地方熟悉,但毕竟深山密林之中,一旦在里头迷路,也是很麻烦的事。但到底是一伙孩子,采蘑菇采入迷了,不知不觉就会把纪律忘去脑后。所以我总是一边自己采蘑菇,一边用眼睛数点孩子们的脑袋。
    孩子们开始倒在地上,大约是在以“广场”为中心采蘑菇之后的十分钟。
    最初看到三个孩子一起倒地之时,我首先怀疑是吃了毒菇。这一带有许多很毒很毒的蘑菇,吃了足以致死。本地孩子虽然能够分辨,但还是会有似是而非的混进来。因此在拿回学校请专家鉴别之前,无论什么绝对不可入口——这点我固然一再叮嘱过,但孩子们未必全都听话。
    我慌忙跑过去抱起倒地的孩子。孩子们的身体软成一团,活像被阳光晒软的橡胶。力气完全排空,像抱一个空壳似的。但呼吸十分均匀。用指头按在手腕,脉搏也基本正常。也不发烧。表情也平和,看不出痛苦的样子。不像是给蜂蛰了或被蛇咬了。单单是没有知觉。
    最奇妙的是眼睛。那种瘫痪状态很接近昏睡的人,却不闭眼睛。眼睛极普通地睁着,像在注视什么,还不时眨一下。所以,并非睡了过去。况且眸子爱缓缓转动,简直就像从这一端到那一端浏览远方景物那样静静地左右移动。眸子有知觉存在,然而实际上那眼睛又什么都没看。至少不是看眼前的东西。我用手在眼前晃了晃,眸子也没出现像样的反应。
    我依序抱起三个孩子,三个孩子的状态一模一样。没有知觉,同样睁着眼睛,缓缓地左右转动眸子。情形绝不正常。
    ——最初倒地的孩子是怎样的结构呢?
    三个全是女孩儿。很要好的三个人。我大声呼唤三个孩子的名字,一个个拍她们的脸颊,拍得相当用力。然而没有反应,什么都感觉不出。我手心感到的似乎是某种硬硬的虚空。感觉极为奇异。
    我想打发谁跑回学校。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把三个人事不省的孩子背回学校。于是我寻找腿脚最快的男孩儿。不料我站起身四下一看,发觉别的孩子也统统躺倒在地,十六个孩子一个不剩地倒地昏迷不醒。没倒地的、站着保有知觉的,惟独我自己。简直……战场一般。
    ——那时没觉出现场有什么异常?例如气味、声音、光。
    (沉思片刻)没有。前面已说了,周围非常安静,平和得很。声也好光也好气味也好,都没有疑点。只是我班上的孩子们无一例外地倒在那里。当时我觉得这世界上仅仅剩我一人,孤孤单单,比什么都孤单。感觉上只想不思不想地直接消失在虚空中。
    但作为带队教师我当然负有责任。我马上振作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坡,跑去学校求援。


    第3章  偶然的相遇(上)
    醒来时天快亮了。我拉开窗帘,观望外面的风景。雨虽已完全停了,但好像刚停不久,窗外闪入眼帘的一切无不黑乎乎湿漉漉的,滴着水滴。东面的天空飘浮着几朵轮廓清晰的云,每朵云都镶有光边。光色看上去既像不吉利,又似乎含带好意。由于观看角度的不同,印象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以一定的速度继续奔驰,传来耳畔的声音既不变高又不压低,引擎的旋转次数也全无改变。单调的声响如石臼一样流畅地碾压时间,碾压人们的知觉。周围乘客仍在座席上弓身昏睡,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醒着的只有我和司机。我们被卓有成效地、极为麻木地运往目的地。
    喉咙渴了,我从背囊格袋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喝着温吞吞的液体。又从同一格袋里取出一盒苏打饼干,嚼了几片。饼干那令人怀念的干爽味儿在口腔扩展开来。手表数字为4:32。出于慎重,我确认了日期和星期几。数字告诉我自己离家后已过去了十三个小时。时间没有突飞猛进,也没有倒行逆施。我仍在过生日,仍在新人生的最初一天之中。我闭目,又睁开,再次确认手表的时间和日期,继而打开读书灯,开始看袖珍本。
    五点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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