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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金庸作品集-第2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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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又道:“你整日烦恼,莫要闷出病来。你可想念家乡吗?到窗边来瞧瞧。”吩咐太监,

    取铁锤来起下钉住窗户的钉子,打开了窗。原来乾隆怕她伤心愤慨,跳楼自尽,是以她所住

    的这一层的窗户全部牢牢钉住。香香公主见乾隆和两名太监站在窗边,哼了一声,嘴唇扁了

    一扁。乾隆会意,站起来走到东首,又挥手命迟武两人走开。香香公主见他们远离窗边,才

    慢慢走近,向外一望,只见一片平沙,搭了许多回人的帐幕,远处是一座伊斯兰教的礼拜

    堂,心里一酸,两颗泪珠从面颊上缓缓滚下,想起父亲哥哥及无数族人都惨被乾隆派去的兵

    将害死,一股怨愤,从心底直冲上来,一回头,抓起桌上一只玉瓶,猛向乾隆头上摔去。武

    铭夫一个箭步抢在前面,伸出左手相接,岂知玉瓶光滑异常,虽然接住了,还是滑在地下,

    跌成了碎片。一瓶刚碎,第二瓶跟着掷到,迟玄双手合抱,玉瓶仍从他手底溜下,一声清脆

    之声过去,稀世之珍就此毁灭。

    武铭夫怕她再出手伤害皇帝,纵上去伸手要抓。香香公主回过短剑,指在自己咽喉,乾

    隆急叫:“住手!”武铭夫顿足缩手。香香公主急退数步,丁冬一声,身上跌下一块东西。

    武铭夫怕是暗器之属。忙俯身拾起,见是一块佩玉,转过身来交给皇帝。乾隆一拿上手,不

    觉变色,只见正是自己在海宁海塘上送给陈家洛的那块温玉,上面用金丝嵌着“情深不寿,

    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四句铭文。他给陈家洛时曾说要他将来赠给意中人作为定

    情之物,难道这两人之间竟有情缘?忙问:“你识得他?”顿了一顿,又道:“这玉从哪里

    来的?”香香公主伸出左手,道:“还我。”乾隆妒意顿起,问道:“你说是谁给你的,我

    就还你。”香香公主道:“是我丈夫给我的。”这一句回答又大出他意料之外,忙问:“你

    嫁过人了?”香香公主傲然道:“我的身子虽然还没嫁他,我的心早嫁给他了。他是世上最

    仁慈最勇敢的人。你捉住我,他定会将我救出去。你虽是皇帝,他不怕你,我也不怕你。”

    乾隆越听越不好受,恨恨的道:“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他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只是个

    江湖匪帮的头子,有甚么稀奇了?”香香公主听他提到陈家洛的名字,心中喜悦,登时容光

    焕发,道:“是么?你也知道他。你还是放了我的好。”乾隆一抬头,猛见对面梳妆台上大

    镜中自己的容貌,想起陈家洛丰神俊朗,文武全才,自己哪一点能及得上他?不由得又妒又

    恨,猛力一挥,温玉掷出,将镜中自己的人影打得粉碎,玻璃片撒满了一地。香香公主抢上

    去拾起佩玉,用衣襟拂拭抚摸,甚是怜惜。乾隆更是恼怒,一顿足,下楼去了。他回到平时

    读书作诗的静室,看到案头一首做了一半的“宝月楼诗”,那两句“楼名宝月有嫦娥,天子

    昔时梦见之”,平仄未叶,才调稍欠,本想慢慢推敲,倘若圣天子洪福齐天,百神呵护,忽

    然笔底下自行钻出几句妙句来,也未可知,但这时气恼之下,随手将诗笺扯得粉碎,坐了半

    天,满腔愤怒才惭惭平息,心想:“我贵为天子,奄有四方,这个异族女子却如此倔强,不

    肯顺从,原来是这陈家洛在中间作怪……他劝我驱逐满洲人出关,回复汉家天下,本是美

    事,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别要大事不成,反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这件事这几个月来反复

    思量,难以决断,到底如何是好?”想到此事,心底一个已盘算了千百遍的念头又冒将上

    来:“现今我要怎样便怎样,何等逍遥自在,这件大事就算能成,亦不免处处受此人挟制,

    自己岂非成了傀儡?又何必舍实利而图虚名?”再想:“这回族女子一心一意都放在他身

    上,好,咱们两件事一并算帐。”当下心意已决,命太监召白振进来。不一刻白振进来听

    旨。乾隆道:“在宝月楼每层楼上各派四名一等侍卫,楼外再派二十名侍卫,不许露出半点

    痕迹。”白振答应了。乾隆又道:“宣陈家洛来此,我有要紧说话,命他别带从人。”白振

    接旨,先行分派侍卫,然后去召陈家洛。陈家洛又闻宣召,入内与众人商议。陆菲青、文泰

    来等都很担忧,均说为甚么不许随带从人,只怕内有阴谋。陈家洛道:“从回部与少林寺拿

    来的证物,我都已呈给皇上。他刚见过我,立即又叫我去,定为商议此事。这是我汉家山河

    兴复大业,就是刀山油锅,也要去走一遭。”对无尘道:“道长,要是我不能回来,红花会

    就请道长统领,给兄弟报仇。”无尘慨然道:“总舵主放心。”陈家洛又道:“你们这次别

    去接应,他如存心害我,在宫外接应也来不及,反而多有损折。”群雄见情势如此,只得应

    了。陈家洛与白振再进禁城,已是初更时分,两名太监提了灯笼前导。只见月上树梢,照得

    地下一片花影,陈家洛随着太监又上宝月楼来,这次是到第四层,太监一通报,乾隆立命入

    内。那是楼侧的一间小室,乾隆坐在榻上呆呆出神。陈家洛跪拜了。乾隆命坐,半晌不语。

    陈家洛见对面壁上挂着一幅仇十洲绘的汉宫春晓图,工笔庭院,人物意态如生,旁边是

    乾隆所写的一副对联:“企圣效王虽励志,日孜月砭□惭神”,隐然有自比汉皇之意。乾隆

    见他在看自己所写的字,笑问:“怎样?”陈家洛道:“皇上胸襟开阔,自是神武天子气

    象。将来大业告成,则汉驱暴秦,明逐元虏,都不及皇上德配天地、功垂万代。”

    乾隆听他歌功颂德,不禁怡然自得,捻须微笑,陶醉了一阵,笑道:“你我分虽君臣,

    情为兄弟,以后要你好好辅佐我才是。”陈家洛听了这话,知他看了各件证物与书信之后,

    已承认二人的兄弟关系,同时话中显然并非背盟,正是要共图大事之意,不禁大喜,疑虑顿

    消,跪下磕头道:“皇上英明圣断,真是万民之福。”乾隆待他站起,叹道:“我虽贵为天

    子,却不及你的福气。”陈家洛愕然不解。乾隆道:“去年八月间,我在海宁塘边曾给你一

    块佩玉,这玉你可带在身边?”陈家洛一楞,道:“皇上命臣转送他人,臣已经转赠了。”

    乾隆道:“你眼界极高,既然能当你之意,那必是绝代佳人了。”陈家洛眼眶一红,道:

    “可惜她现今生死未卜,不知流落何方。待皇上大事告成,臣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

    她。”乾隆道:“这个姑娘是你十分心爱之人了?”陈家洛低声道:“是。”

    乾隆道:“皇后是满洲人,你是知道的?”陈家洛又道:“是。”乾隆道:“皇后侍我

    甚久,为人也很贤德。要是我和你共图大事,她必以死力争,你想怎么办?”这句话陈家洛

    如何能答,只得道:“皇上圣见,微臣愚鲁,不敢妄测。”乾隆道:“家国不能两全,日来

    叫我大费踌躇。眼下我有一件心事,可惜无人能替我分忧。”陈家洛道:“皇上但有所命,

    臣万死不辞。”乾隆叹道:“本来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但这是命中注定的冤孽。唉,情之所

    钟,奈何奈何?你到那边去瞧瞧吧!”说着向西侧室门一指,站起身来,上楼去了。

    陈家洛听了这番古里古怪的言语,大惑不解,定了定神,掀开厚厚的门帷,慢慢走了进

    去,见是一间华贵的卧室,室角红烛融融,一个白衣少女正望着烛火出神。他在深宫之中斗

    然见到香香公主,登时呆住,身子一晃,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听得脚步声,先把手中的短

    剑紧紧一握,抬起头来,只见对面站着的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满脸怒色立时变为喜

    容,欢叫一声,忽奔过去,投身入怀,喊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耐心等着,你

    终于来了。”陈家洛紧紧抱着她温软的身体,问道:“喀丝丽,咱们是在做梦么?”香香公

    主仰脸摇了摇头,两滴珠泪流了下来。陈家洛满怀感激,心想这皇帝哥哥真好,知道她是我

    的意中人,万里迢迢的把她从回部接来,让我和她在这里相会,使我出其不意,惊喜交集。

    他揽着香香公主的腰,低下头去,情不自禁的在她唇上亲吻。两人陶醉在这长吻的甜味之

    中,登时忘却了身外天地。过了良久良久,陈家洛才慢慢放开了她,望着她晕红的脸颊,忽

    见她身后一面破碎的镜子,两人互相搂抱着的人影在每片碎片中映照出来,幻作无数化身,

    低声道:“你瞧,世界上就是有一千个我,这一千个我总还是抱着你。”香香公主斜视碎

    镜,从袋里摸出那块佩玉,说道:“他把我这玉抢去打碎了的。幸好没砸坏了玉。”陈家洛

    惊问道:“谁?”香香公主道:“那坏蛋皇帝。”陈家洛一惊更甚,忙问:“为甚么?”香

    香公主道:“他逼迫我,我说我不怕,因为你一定会救我出去。他就很生气,想拉我,但我

    有这把剑。”陈家洛脑中一阵晕眩,呆呆的重复了一句:“剑?”香香公主道:“嗯,我爹

    爹被他们害死时,我在他身边。他拿这柄剑给我,叫我被敌人侵犯时就举剑自杀。只有为了

    保护伊斯兰教女子的贞洁而自杀,真主阿拉才不会责罚,否则自杀之后,会堕入火窟。”陈

    家洛低下头来,见到她衣衫用线密密缝住,心想这个柔弱天真的女孩子为了抵抗暴力,不知

    已有多少次临到生死交界的关头,心中又是爱怜,又是伤痛,把她揽在怀里,过了半晌,宁

    定心神,细想眼前的局面。

    首先想到:“皇帝把喀丝丽接到宫来,原来是自己要她。他在御花园中建造沙漠,搭回

    人篷帐,起回教礼拜堂,当然都是为了讨好她。可是喀丝丽誓死不从。他威逼诱骗,不知已

    使了多少手段,结果始终无效。他刚才叹说不及我有福气,就指这件事了。”抱着香香公主

    的身子,见她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自是这些日子来孤身抗暴,心力交瘁,此时乍见亲人,

    放宽了心怀,再也支持不住,不禁沉沉睡去。又想:“他让我见她,是甚么用意?他提到皇

    后的情分,说欲图大事只得不顾皇后,家国之间,必须有所取舍。是了,他的意思是……”

    想到这里,不禁冷汗直冒,身子一阵发颤。香香公主也微微动了一下,只听她安心的叹了口

    气,脸露微笑,如花盛放。“我该为了喀丝丽而和皇帝决裂,还是为了图谋大事而劝她顺

    从?”这念头如闪电般在脑子里晃了两晃,这是个痛苦之极的决定,实在不愿去想,可是终

    于不得不想:“她对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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