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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七十年代(港版)-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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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全我一次「学」生之道吧。我料定面谈的请求不会被拒绝,一直在心里反复演练可能的局面和相应的对策,以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在我看来,关键在于要引他发火,那样他将自取其辱。看来时机快到了,我决定再刺激他一下。
      
       「听说老师以前很喜欢看戏,」我也故意把语速放慢,「那么,《马前泼水》想必是看过的喽。」
      
       其实这齣戏我也没看过,只不过偶尔听父辈谈及,略知梗概而已。剧中主人公朱买臣做官前被妻子刘氏及其父刘二公认定碌碌无为,竟至强索休书;做官后刘氏父女却又拦住他马头,死乞白赖要重续前缘。朱无奈之下,命刘氏取来一盆水泼于马前,称再续前缘不妨,只要她能把地上的水再收回盆中。说来剧中情节与眼前的局面并不那么贴切,但对我来说已不重要;我报复心切:若他熟悉此戏,从刘二公的形象中认出自己,且被「覆水难收」的警喻所伤。。。。
      
       居然让我歪打正着!他呼地站起身来,一把扯下皮帽子摔在茶几上,声色俱厉地大吼:「唐晓渡,我知道你很聪明,但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话音未落,只听得隔壁一阵响动,夹着低声呼喝。想必是小S和三个妹妹(或许还有她母亲)躲在那边偷听,耳闻父亲怒吼,以为我们要动手打架吧。
      
       我稳稳地坐着,直视他,声音足够平静也足够强硬:「我教训您甚么了,S老师?请您不要激动;要说激动,我比您更有权利激动!」
      
       后半句提醒他身为师长太失态了。他一楞,意识到这一点,拣回帽子,掸了掸,扣回汗气蒸腾的头上,喃喃道:「好,好,我不激动。。。。我不激动。。。。」坐下,直喘粗气。
      
       我盯着他那颤动的护耳看了几秒钟,自觉时机已经成熟,复仇的快意提前充满胸臆。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您也该休息了。」我刻意让口气变得更加平静,「只剩一件事:这几年我和小S之间通过不少信,也互赠过书本之类的礼品,这些我想就根据各自意愿处理吧,退来退去没多大意思。但,有一件东西我今天必须带回去。」
      
       老S扬了扬眉毛:「甚么?」
      
       「那盆水仙。」我一字一顿。
      
       正如我所预期的,他的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那盆水仙是一个多月前他母亲,也就是小S的祖母去世时我送来的。水仙既能寄托哀思,又能表明自己的尊严,我想老S必能理会其中意味;索回这盆水仙,肯定会在情感上对他造成重大打击。
      
       现在他只有一个选择:赶紧结束这场噩梦。他剜了我一眼,摇晃着再次站起来,对隔壁喊了一嗓子:「小三子,把那盆水仙拿过来。」
      
       看到她端着花盆进来,满脸泪痕,两眼又红又肿,我百感交集,一时差点不能自己。我接过花盆,走到门口,又回过脸,像背台词一样,对她,对老S,同时也是对自己,说出蓄谋用来压轴的最后一句话:
      
       「这样一个家,是只适合养牡丹,而不适合养水仙的。」
      
       前后也就半个来小时,老S彷彿老了足足五岁。他不再出声,只举起右手,手背向外挥了挥,样子疲惫已极。
      
       跨出门外,突然四周一黑:那年头经常停电,难得的是这么凑巧,像是压哨球。待眼睛适应过来,首先显影出来的是河对岸的皑皑白雪,由近及远,渐趋模糊,衬着几丛黑乎乎的树林和低矮的房屋剪影;极目处又反卷回来,成为泛着灰白反光的天空。
      
       拐上大路,我停下脚步深呼吸,这才发现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回头,除了雪光下淡淡的路影和一只倏忽闪过的黑猫,我甚么都没看到。
      
       一九七七年五月,拖了整整一年半的合同工清退问题终得解决:集体转正。这样的好消息,合同工们却反应平平,至于我,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九七七年下半年恢复高考,年底,我被南京大学中文系录243取。报到前一天专门回了一趟厂,说是和几个哥们儿道别,其实只为站在金工车间门口,远远瞥一眼小S。据她母亲后来对人说,她知道我被录取的消息后在家大哭三天,痛责其父,又过了七天终于松口,同意与「替」下我的王某结婚。此人肄业于扬州驾校,算大半个中专生,辗转插过队,替下我时正在县人民医院当司机。其时司机是吃得开的行业,老S看重的是他可为小S提供「幸福」的保障。据我所知,小S婚后一直波澜不惊,至今仍和王某带着一对儿女相守在一起。
      
       一九九○年厂里的铁哥们儿之一来京,一来二去说到小S。这位老兄六七届高中生,在当时我们这批合同工中年纪最大,也最有学识(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性格深、细、怪,尤不喜理人,是个真正两眼朝天的主儿(于是只好去图书馆独当一面)。据他说,我在厂时,小S跟他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我走后却成了他的常客,直至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你说怪也不怪?」我一时无语,然后问是否曾经谈到过我。「不,她从不谈你。我也不谈。」这哥们儿坏笑着说。
      
       一九九一年秋应邀回母校参加五十周年校庆,在会场与老S窄道相逢。握手,装做甚么都没发生过。毕竟曾师生一场,而他十五年前给我上的最后一课让我受用终生 ——虽说最终打了个平手,但他还是暗中修理了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当自命不凡的意识抬头,就有一根弦被嗡地敲响:狂甚么狂!别忘了,一个汽车司机就把能把你给「替」了!如今我早已成为公认的「好脾气」,很可能,如何保护好皮囊下仅存的几块傲骨,会成为我后半生最重要的事业。
      
       二○○六年初夏,母亲在一次通话中顺便说到老S去世的消息。我叹了口气,不知为甚么,心里却满是当年小S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我的身影。


鹪鹩巢于这一枝

发布: 2009…3…06 09:18 | 作者: 宝嘉


       汉族, 北京市人, 一九六七年初中毕业, 去过农村, 当过工人、警察和律师。
      
     鹪鹩巢于深林, 不过一枝。
       ─— 《庄子。逍遥游》

      
       关于七十年代的记忆是一本未曾裁开页子的旧装书, 尘封在心的一隅, 一直不想打开, 不忍打开, 也不敢打开。
       
        一
      
       一九七○年春节过后, 我又一次来到兰州。
      
       兰州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五岁时, 父母随着支援大西北的大军到兰州时我就跟着来了。我记忆中的跃进秧歌和锣鼓就是和兰州联系在一起的。九岁,即使父母是双职工、铁路局的干部, 也到了家无隔夜粮的地步, 于是我和哥哥被送回北京住在爷爷家。那是一九六○年。
      
       而这次回来我已经十九岁。经过内蒙— 河南— 山西的辗转流离, 纵然仍有「千秋怀, 一枝笔」的豪气, 也觉得该为稻粱谋了。抱定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决心, 我在六月中旬乘上了砖厂招临时工的大卡车。
      
       砖厂在兰州的最西端, 距城区有三十多公里。再往西是山, 山那边是皋兰县, 人们管那里叫北山。北山很穷,每到青黄不接的时节总会有人翻过山来行乞。在西北, 一切与地理有关的概念都是狭长的: 甘肃的版图像一柄如意, 或者一根大棒骨;兰州是两山一河绵延百里的带状城市; 而我们的厂区是九公里长两公里宽的狭长一条, 东西向, 也是依山傍水。那山叫凤凰山,山上只有裸露的黄土和稀稀拉拉的骆驼刺; 那水是黄河, 缓缓地在厂区南边的坡下流淌。
      
       我被分配在七连。那时全国上下都兴军事化的编制, 七连其实就是七车间。每个车间有一座大轮窰, 制砖所有的工序都是围绕着轮窰进行的, 轮窰是车间的灵魂。
      
       轮窰据说是从德国传进来的, 发明人叫霍夫曼, 所以轮窰又叫霍夫曼窰。俯视轮窰是个巨大的椭圆, 立剖面则是梯形, 窰里那一转圈都是相通的,被二十四个窰门等分。进到窰里, 一股燎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地面上一层绵绵的热灰烫得人要把两只脚来回倒着站。
      
       制砖的流程从掘土开始。工人们先在厚厚的土层上打眼, 埋炸药, 把土炸松, 然后用手推车把土推到制砖机的入口, 在那里按一定比例加入煤粉,用输送带运进搅拌机, 和成泥, 挤出来, 就到了切坯台上。操控切坯台的通常是位姑娘, 她照看着钢丝刀把泥条整齐地切成二十一块砖坯,一排排码在切坯台前面的板子上。七块板子为一车, 由拉坯工人运到露天的坯架, 让等待在那里的女工们码放。
      
       坯架很长, 很远, 在蓝天下延伸, 有时一直到河边。女工们两人一组, 由远而近地把砖坯码成三块一层、七层一垛,让它们自然晾干。刚出机房的砖坯冒着热气, 深棕色, 表面光滑滑的, 像新蒸出的食物一样新鲜温暖。湿坯每块重七斤,码坯子每次抱三块。一台砖机日产十万块, 如果码坯子的女工有十人,那每人每天过手的重量就上吨。汗水浸透她们打着补丁的再生布工作服。没有拉坯车来的时候, 她们就坐在身后的草帘子垛上,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着昨个夜里的如何如何。那些草帘子用来遮盖码好的砖坯, 上面还要压一层瓦,为的是防雨。夏天码坯子会使人想起白居易《观刈麦》中的诗句: 「足蒸暑土气, 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机房有时候还要组织「放高产」, 从天不亮一直干到夜半时分, 日产达到十几二十万块砖坯。「放高产」虽然累但是吃得好,有羊肉泡馍,酿皮子, 炸油饼, 有时还会炖肉。加上那时候年轻体力好, 所以也没有太觉得吃不消。
      
       干透了的砖坯由装窰工拉进窰, 从下到上码好。最底下一层的砖坯像脚一样立着, 那叫「打腿子」。拉坯的人像拿着两本书那样,书脊对着书脊地把砖坯抛向码窰师傅, 砖坯像两只蝴蝶那样飞到师傅面前, 就这样向上一直码到窰顶。码窰最要紧的是脚下要有「根」,站住一个位置就只能转身不能移动, 因为码好的砖坯像搭好的积木一样是中空的,一脚不慎就有可能全窰皆塌。每装到一个窰门时有个跟班的中年女工把门用碎砖砌起来, 外面用泥糊好。
      
       烧火的人居高临下地站在窰顶, 提拉风闸, 从窰顶的火眼向下投煤。这是个技术活。烧窰师傅姓李, 慈眉善目,天水人。我们每天从食堂买来馍馍交给他, 他帮我们放到火眼上烤, 烤出厚厚的脆脆的一层馍皮,那味道真能把人给香死。「打铁、烧砖、磨豆腐」是常言说的「三大苦」。砖厂的活算得上体力劳动中的重中之重, 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吃五十二斤的定量,百分之七十是细粮, 还有百分之三十是粗粮。我们这些新来的女工一般吃不了那么多, 就把粗粮剩下,按照二比一的比例去和农村来的合同工们换细粮。这个定量我一直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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