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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道是无晴 作者:李亮(今古传奇2012022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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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刁毒第一次收敛了笑容。他拍着食人剑,发出“嗒嗒”的声响,宛如巨兽空咬,牙齿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他向着那不懂事的女孩森然道:“刁毒杀人,从来是不要钱的。”
刁毒哈欠连天地走在小巷里。
身后脚步声响,沈纱一步不落地跟着,追问道:“你到底要什么?我一定给得起——只要你能帮我杀左长苗!”
“我就不应该管锦绣山庄的事。”刁毒推塞道,“左长苗虽然了得,但是重华公子号称‘长生九重天’,薛傲号称‘泼风三百里’,有这两个人在,你就是想杀天王老子,也用不着找外人帮忙的。”
“他们都不便出手!”沈纱一想到那两个瞎了眼睛的男子便又气又恨,叫道,“除了他们,天下间怕是只有你的食人剑才能破左长苗的挺天剑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金银?古玩?字画?名剑?秘笈……锦绣山庄里有的是!”
刁毒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
沈纱失了纸伞,一身桃红的纱衣早已被淋湿,借着路边客栈挑起的灯笼看,几乎呈现出一种压抑的、绛紫的颜色。几缕黑发黏在她光洁的玉颊上,更添楚楚风致。
“我杀人,说不准会跟雇主要什么。”他阴森森地说,“但一定是对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
沈纱一愣,脸色微变。
刁毒笑起来,道:“我保证,那一定是让你心疼一辈子的东西。”
沈纱在他针刺一般地注视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你要杀的是‘瘟虎’左长苗和‘流云刀’丁绡,我知道了。”刁毒指了指身后的客栈,道,“这是我投宿的地方,我现在要去睡觉。后天之前,我都会在这落脚。你可以趁着这两天的工夫,再考虑考虑要不要雇我……”
“我要雇你!”沈纱忽然向前一步,义无反顾地接口道,“不需要考虑了!”
刁毒再一次认真地看了看她,叹了口气,道:“那好,你跟我来。”
他们二人跃墙而入,来到刁毒的房间,刁毒燃起了桌上的油灯,随随便便地将食人剑放下,拿了块毛巾,就开始脱衣裳,擦身子。
沈纱不料他这么粗鄙无礼,微觉嫌恶,便转过身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非常廉价的房间:灰黑的墙壁,斑驳开裂的桌椅,破得东一个洞西一个洞的蚊帐,一堆窝窝囊囊没有叠、也看不出原色的被褥,以及桌上满是茶垢、缺口的茶壶茶杯……倒都与刁毒那颓唐得毫无志气的气度颇为相符。
“我最宝贵的东西:一是一块玉佩,是公子前年送给我的。据说价值干金,我现在没带着,你若要,我这就去拿来。”沈纱狠下心来说,“二是我这套‘洗眉刀法’,是公子亲创,天下无双。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刁毒似是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头,却淡淡地道:“你想让我杀左长苗,是因为丁绡?”
沈纱毫不犹豫,道:“是。”
“而你想杀丁绡,是因为丁绡辜负了重华公子?”
“是。”
“所以……”刁毒步步紧逼,“其实是你喜欢着重华公子?”
沈纱一愣,那是她最私密的感情,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可是却被这陌生的杀手突兀地问出来了。
“……是!”
“你爱重华公子?”
沈纱忽觉一阵轻松,道:“是!”
“你觉得你比丁绡更配重华公子,是因为你还是完璧?”
“是!”
——想到重华公子温文如玉、玉树临风的样子,她不由得连耳朵都热起来了。
“那么,你最宝贵的东西显然不是什么狗屁的玉佩,什么狗屁的洗眉刀。”刁毒在她身后冷笑道,“而是你的心。”
“我的心?”沈纱一愣,颤声道,“你……你要将我剖腹摘心?你要我一命换一命?”
这天真的女孩终于又逗得刁毒笑了:“杀了你,你的心也还是爱着重华公子的。”
“那我有什么办法?”沈纱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份感情,颇觉沾沾自喜,“喜欢一个人,本就是至死不渝的。”
“可是我要让你,没有办法再去爱他。”刁毒在床边坐下,道,“我要你和我睡觉。”
沈纱一愣,脑袋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辱一瞬间冲得一片空白。她猛地回过神来,喝道:“你大胆……”
话没说完,便已是满脸通红。
因为那摇曳的灯光下,刁毒已是赤条条一丝不挂了。那灰黑色的男体无遮无挡地暴露在她面前,一瞬间无比丑恶。
“你……你这淫贼!”
“这就是我为你杀左长苗的价码。”刁毒仍是慢慢地说道,“你让我睡,我帮你杀人。”
现在的他,仍是那般没精打采的模样,可是却已与此前那随和落泊的剑客截然不同。
刁毒的眼中,直如墙上黝黑的影子一般勃勃跳动着咄咄逼人的恶毒:“还是那句话,你不同意,可以走。”
沈纱气得一跺脚,转身摔门而去。
刁毒赤裸着坐着,静静等待。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似有若无。这样湿漉漉、冷飕飕的夜晚最合适做的事,本来应该是喝一杯热茶,然后盖着一床干爽的被子,听着雨声入睡的。可是现在,他却必须忍着困意,等着沈纱。
他并不着急,或者说,他从来都不着急。因为以他的经验来看,每个来找他的人,无论犹豫多么久,最后都一定会同意他的条件。
——无论那条件多么苛刻。
——多么“吃人不吐骨头”。
因为归根到底,他和食人剑都不是这笔交易中最恶毒的。
——最恶毒的,永远是那些来找他的人的心里,泛滥着的、发酵着的爱恨贪嗔。
在那些欲望的对比之下,妻子对于丈夫可以不重要,祖坟对于儿孙可以不重要,气节对于英雄可以不重要。而贞操对于美人,当然也可以不重要。
烛花一闪,沈纱果然又推门进来,勉强道:“我去多给你找几个女人,可以么?”
刁毒漠然道:“我只要你。”
沈纱苍白的脸上不由更少了几分血色:“我去给你找更漂亮的女人,好不好?”
刁毒漠然道:“我只要你。”
“我不可能……”
“我并不喜欢讨价还价。”刁毒疲惫地道,“如果你已经决定了,就脱吧。”
沈纱的手握着衣襟,细细的手指,几乎剌破了掌心。
——现在,她总算明白这“食人剑”恶名的由来了。
——也终于明白了,那铁琴铜剑的杀手让她来时,那一个字一个字里浸透的是怎样的恶毒。
她终于解开了衣带。雪白的绸带、鲜艳的纱衣,一件一件,虽然沾了水,却还是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露出她从未给别人看过的、白玉一般美好的身子。
刁毒看着她,要死不活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沈纱死死咬着嘴唇,舌尖微咸,已是渗出了血珠来。
衣衫剥落,几乎也剥走了她所有的理智。现在她用尽了全部的勇气,来维持最后仅存的那一点点尊严。
她站在灯前,虽然感觉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但既然已经赤裸,便索性也不去遮挡,只是怨毒地回瞪向刁毒。
——当然,却也是早已害怕到全然不知所措的地步了。
刁毒拍了拍床,道:“来。”
沈纱觉得自己几乎要尖叫了。
那廉价的破床上铺着脏脏的被褥,远远的就已经发出一阵阵恶臭;地板上满是灰尘与泥水,她纤白的赤足踏在上边,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
她慢慢爬上床,躺倒在刁毒身边,头晕目眩,屏住呼吸,拼命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道:“请你快一点。”
刁毒摇了摇头,道:“不会的。”
这三个字彻底地摧毁了沈纱的最后一点奢望。她猛地向床内扭头,阴影中两点珠泪倏然滑落。

九月初三,运城大通车马店。
寅时,有雨。
那雨没完没了,压抑得人直想要大喊。
那男人猛地仰起身,爆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女人惊醒过来,连忙给他倒了碗凉开水。
男人咳嗽着,一口水喝进去,倒有大半口呛出来。
女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慢一点,慢一点。”
一碗水喝完,咳嗽总算压下去了些,男人重重躺倒,喘息不已。女人为他擦去额上的汗水,触手处,男人的额头仍然烫得吓人。
男人恨声道:“怪了……怎么这次……就是不好……”
女人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的。”
“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别说生病,就是给人砍一刀,射一箭……睡一觉,出点汗,也好了……”
女人失笑道:“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你还以为自己是十七八的小伙子么?服老吧,以后可千万别受伤、别生病了,不然,可有得你养。”
男人握住女人的手,喃喃道:“人啊……人这一世啊……”
“你又有什么感悟?”
“我……”男人摇头道,“我在想……我们这样一走了之……真的对吗?”
窗外有一棵老树,秋叶尚未落尽,雨水打在上边,像一锅有气无力的炒豆。
女人颤声道:“你……你后悔了?”
“不……”男人慢慢道,“无论如何,你知道……能和你在一起,就是粉身碎骨,我这辈子也值了……可是……可是我一向体壮如牛,从来不知道生病是个什么滋味,却偏偏……偏偏在这种时候病倒了,怎么让我不怀疑……难道这就是报应么?这就是老天爷在罚我……”
他以手掩面,难过得哽咽起来。
“老天爷不应该这么小气。”停了一会儿,女人才道,“即便他要罚你这次的过错,也要先犒赏你的功德才行。这些年来,你为天下百姓,出生入死,吃过多少苦?这么多的功劳苦劳,难道还抵不了这一次的罪?再说我们这一次逃走,又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了?我们只不过是疲了、累了,想过两天安稳日子,好好休息休息而已。”
她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男人掩面躺着,一动不动。
女人轻轻地扳开他的手,道:“这天下间的英雄,不是只有大哥你一个。天下这么重,你一个人担不起来的。”
男人仍闭了眼,叹道:“是啊,担不起来的。”
“我们真的没做错什么。”
男人的额头一阵轻松,原来是那女人以双手拇指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又用食指一下一下地刮着他的额头。
“小时候,我若病了,我娘就这样帮我按摩。”
那男人原本因为沮丧而僵硬的颈肩,慢慢地也放松了。他闭上了眼睛:“不管怎样,我们至少从地狱里逃出来了……便是就这样死了,老天爷也待我不薄了。”
“不许胡说。”女人微笑着,一颗芳心却不由一沉。
男人安详地微笑着,偶尔咳嗽一两声。
“小妹……”
女人的手顿了一下,道:“嗯。”
“现在回想起来,我很感激那个疯子……”
——草长鹰飞,天高万里,空旷的山坡上,那个疯子穿着兀鹰一般的黑氅,瞪着一双灰白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秘密幽会的他们。
女人的身边,仿佛忽然又吹起了那天的凉风。
“如果不是他……我不会下定逃走的决心。”那男人道,“仁、义、忠、孝……我从小就听、从小就信……它们就像是锁链,让我挣脱不开……即使我喜欢你,已经喜欢得快要发疯了……可是那个疯子的话却像是钥匙,把我解放了……”
“不,别再说他了。”女人突然打断他,道,“我不想再想起他。”
——那个仿佛看透一切,所以能够嘲笑一切的疯子。
男人闭上嘴,唇边仍带着一点微笑。
那女人看着他刚毅却温柔的面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软得像一泓连涟漪都泛不起的春水。
幼年时,娘常在她枕边唱的一首歌,又在她耳边响起,她不由轻声哼道:“天上的月儿弯,我宝儿嘴巴馋;天上月儿明,我宝儿不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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