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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第94章

小说: 不负如来不负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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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双手紧抓着扫帚,慢慢朝殿门走去。高高的门槛,跨入后便是一个新的天地。你与我,在这道门槛后,能再次相聚吗?

  脚怎么禁不住哆嗦起来?为何每一步都跨得那么艰难?似乎有很多人盘坐在殿堂内。是些什么人?我没时间细想。我的视线里,只有最前方高台上褐红的瘦削身影。

  那个走下高台向我跌跌撞撞而来的高瘦影子,是你吗?我看不清,泪水挡住了我的眼,一片模糊。是不是有人在喧哗,为何我只感觉到周围一众人等的嘴唇翕合,却听不见他们在喧闹什么。

  〃啪!〃

  这一声响,清晰地传入了我脑中。是手上扫帚倒地的声音。不知为何,我连握住扫帚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那个拦住你的明黄身影是谁?他为何拦着你?你说了什么,那片明黄不再挡住你?褐红色越来越近,水雾霭霭中,弥漫出亘古不变的牵念。那串经年累月磨损残破的佛珠,晃动在我眼前。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再也撑不住,向前跌倒。

  〃我妻,你回来了……〃

  跌进了整片的褐红。温暖的气息将我紧紧围拢。一颗剧烈跳动的心鼓在耳畔,与我的心一起,勃发出强劲的动力。

  〃我回来了……〃是我的声音吗?为何如缥缈的浮云,悠悠荡荡,飘上辽远的天际……

  注释

  ①《晋书·赫连勃勃传》:赫连勃勃,字屈孑,匈奴右贤王去卑之后,刘元海之族也。……父卫辰入居塞内,苻坚以为西单于,督摄河西诸虏,屯于代来城。及坚国乱,遂有朔方之地,控弦之士三万八千。后魏师伐之……克代来,执辰杀之。勃勃乃奔于叱干部。……阿利潜遣劲勇篡勃勃于路,送于姚兴高平公没奕于,奕于以女妻之。

  勃勃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性辩慧,美风仪。兴见而奇之,深加礼敬,拜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常参军国大议,宠遇逾于勋旧。兴弟邕言于兴曰:〃勃勃天性不仁,难以亲近。陛下宠遇太甚,臣窃惑之。〃兴曰:〃勃勃有济世之才,吾方收其艺用,与之共平天下,有何不可!〃……时河西鲜卑杜崘献马八千匹于姚兴,济河,至大城,勃勃留之,召其众三万余人伪猎高平川,袭杀没奕于而并其众,众至数万……

  勃勃性凶暴好杀,无顺守之规。常居城上,置弓剑于侧,有所嫌愤,便手自杀之,群臣忤视者毁其目,笑者决其唇,谏者谓之诽谤,先截其舌而后斩之。夷夏嚣然,人无生赖。



八十五 衷情相诉


  笃笃敲门声,屋外传来恭谨的声音:〃师尊,晚课已开始。〃

  淡然的声音回复:〃僧肇,你代为师主持吧。〃

  清冽的沉稳声音顿一顿又响起:〃还有,为师这三日里不出此门,饭食备两份送至此。汝等无须嗔怪,三日后为师自会回复平常,主持一切事务。〃

  门外应诺,脚步渐远至无声。他回头看枕上摇头的我,轻轻捂住我的嘴,温柔一笑:〃不要劝。等了十六年,就让罗什任性三日吧。〃

  他从枕下摸索出泛黄的笔记本,打开,里面夹着我和爸妈的照片,四角磨损得厉害,幽幽叹息由耳畔直沁入心扉:〃十六年里,每日都枕着它一同睡。每当想你太过揪心,便向佛祖乞求:若有生之年能再见我妻,唯望佛祖舍我三日,只陪伴妻,不做其他。〃

  泪水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到披散的长发上。他半支起身,深渊一般的浅灰眼眸在我脸上徜徉,骨节细长的手指触摸着我的五官,一路下滑,〃艾晴,让为夫再好好看看你……〃

  纤长的手抚摸过我的颈项,到达锁骨,再往下滑,眼波随着手一路细细看。身体在他的专注下迅速发烫。他的呼吸又开始不稳,眼神迷离,俯身吻住我。

  我拉住他的手,凝视他眼角深刻的皱纹,柔声劝:〃今天便歇歇吧,别累着……〃

  〃不累。〃他的手依旧向下滑,停在了我的小腹上,声音急切,〃刚刚只顾缠绵,却未曾看到。这是什么?如何又受伤了?〃

  我下死劲咬住唇,唯有疼痛才能让我意识到他真的已经在我身边,吸一吸鼻子告诉他:〃是剖腹产生小什时留下的。我的时代可以直接剖开肚子把孩子取出,免了生育之苦,而且很安全。所以很多女人这样生孩子。〃

  他猛地抬眼,望进我的眼眸,低喃着念出:〃小什……〃

  我将手覆上他的手掌,微笑着说:〃是你的儿子,过了年刚六岁。他跟你一样聪明帅气,很乖很懂事……〃

  〃六岁……〃他低垂着头,原本优雅如天鹅的颈项上已显出几圈颈纹,再抬起时眼里含着氤氲雾气,〃罗什十六年里一直在想,不知我们的孩子是什么样,是男是女也无从得知。本以为他有十六岁了,不想才六岁……〃

  〃我带了很多他的照片。儿子还给你写了封信。〃我哎哟一声拍脑门,〃我的包还在刚刚的殿里,不知会不会被人拿走。里面有好多我带给你的东西呢。〃

  我懊恼地想,跟他碰面到现在,都过了快有两个小时吧?一心只顾着悱恻缠绵,浑浑噩噩全然忘了周遭一切。仿佛身在云端,被绵白的云团包围着。云卷云舒间,缥缥缈缈,如梦似幻。触手碰到的是他的肌肤,喷在脸上的急促呼吸是他所发,眼前晃动的是他戴在胸前的结婚戒指。手腕上戴着的,是那串带有一生承诺的玛瑙臂珠。一切美得那么不真实。

  他问了我详细情形,披衣下床,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回来,告诉我已派人去取了。

  我想起身,却被他又按回床上。细细看我,摇头微叹:〃艾晴,看你模样,一点未变,还比之前更美。罗什糊涂了,你现在是几岁?〃

  〃三十三岁。〃我笑着吸鼻子,〃罗什,我认识你十年了……〃

  他笑得风轻云淡,眼角眯起时满是深深的沟壑,无情的岁月在他原本光洁的额头上刻上了几道抬头纹。他轻声说:〃罗什已是五十三岁,认识你四十年了……〃

  看着他睿智慈悲的容颜,五十三岁的他早已褪去年轻时的朝气蓬勃,眉宇间更添历经沧桑的恬淡魅力。他已是不可用〃帅〃字形容了,神情清鉴,洞彻一切。

  〃罗什,对不起。让你等了太久……〃

  他拂开我额头的碎发,一个轻柔温软的吻落上:〃你回来便好……〃

  相隔十六年,有那么多话要说。一直到点亮油灯,昏黄摇曳的灯光下,我们继续碎碎叨叨地谈话。没有重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恨不能把一切都告诉对方。

  〃罗什,告诉我十六年来你是如何度过的。〃他自己过午不食,却不忘让弟子给我端来晚饭,是米饭和几样精致的小菜。他知道相较面食,我更喜欢米饭。在凉州时没有这条件,到了长安,终于可以吃到米饭了。

  〃依你所言,韬光养晦,几将所有能得到的汉书都读遍了。〃他不让我起身,我便在床上就着几案吃。

  〃思考汉文音律规则,如何将梵文佛经译成朗朗上口之汉文,方便记诵。带领弟子修心养性,这十六年,倒也过得很快。〃他柔溺地看着我吃晚饭,不停为我夹菜,〃依你所言,不时做些谶纬预言。那五色丝烧灰又凝聚成形,不过是我想法混人耳目罢了。〃

  我愣住,有些口吃:〃你,你不是一向不屑投吕氏所好,不屑这种谶纬预言吗?〃

  〃非是为吕氏所做。〃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是为让姚秦国主知我有神力,愿聘我来长安作准备。〃

  这下真正发怔了。以前我劝他都被他严词拒绝,可现在……

  看出我眼里的疑惑,他温润地笑笑,敛颜正色说道:〃艾晴,你告诉过我:不依国主,法事难立。这些枭雄,谁是真心奉佛?不过是想借着奉佛之名安顺民心罢了。既如此,我便使用这些能迎合他们的招数。只要姚兴能助我达成毕身所愿,又有何不可呢?〃

  心中感喟,他还是这样做了。以前的他是多么高洁正气,不屑这些掩人耳目的手法。可这个混乱的时代,终究改变了他。他最后的成功,还是因为这些不得已的改变……

  〃艾晴,你该知道,在姑臧最后一年,凉州经历了比十六年前更惨烈的饥荒。〃①

  我点头。这些我也曾告诉过他。他站起,背着手在房内慢慢踱步。瘦高的身子已有些微的佝偻,背影寂寥。

  〃沮渠蒙逊杀段业自立为王,趁此饥荒攻打吕隆。蒙逊初战不利,便带着万斛粮食在城外以赈灾之名,欲诱降吕隆部众。〃

  他停顿住,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吕隆拒不开城门,百姓无以为生,更无柴过冬。城内树木被砍殆尽,人相食之惨况每天发生。实在无活路了,百姓请求出城为蒙逊军队为奴为婢。吕隆怕蒙逊以粮食为饵煽动百姓造反,居然坑杀了数千名无辜平民!城内每天都飘着尸臭。吕隆降姚秦之时,姑臧城饿死者十余万口,整座城几乎成空!〃

  我已没有心思再吃了,披衣下床,走到他身边,将他微颤的手握住。他转头看我,轻轻将我拥进怀,咽一咽嗓子,垂下眼帘,哀伤悲悯之色布满睿智的脸:〃艾晴,尽管罗什已从你口中得知一切,也明知无力挽回。可仍四下奔走,能多解救数名百姓也好,却惹恼了吕隆。他下令坑杀百姓之时,我与弟子们皆被软禁。若不是吕隆为了降姚兴需要以我示好,只怕罗什也难逃饿死。这次,罗什连两百人都无法庇护……〃

  抚摸着他瘦削的背,辛酸难忍:〃罗什,对不起,这种艰难时刻我不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他摇头,将下巴搁在我头顶:〃被囚禁之时,罗什庆幸,幸好当初送你走。否则,你与孩儿若是在此,罗什怎忍你们受这样的苦?〃

  他略微离开我的身体,颔首一笑:〃罗什年少时一心希望建宗创派,成为一代宗师。经历凉州十七年才明白,自己建宗立派真有那么重要吗?我若执笔写大乘论著,除非迦旃延子,其他人皆不可比。但即便我能著书立论创立宗派,佛法不兴的中原,深识大乘义理者甚少,有多少人能理解?〃

  他放开我,在室内慢慢踱步,继而抬头朗声道:〃乱世之中最需要的不是大宗师,而是慰藉人心的佛法能普及众生。〃

  他站在窗前,转头看我,洞彻一切的笑容衬得他气度非常:〃所以罗什已不再求做什么大宗师。余下不多的几年生命,应做更有利中原佛法传播之事。只要能让更多人接受佛法大义,甚至贫苦百姓也能度成佛,便心愿足矣。这建宗立派之事,待佛法在中原弘扬至盛,自然有后世的智慧之人去创立。〃

  我昂头凝望他,清癯的脸满是岁月刻下的痕迹。额头上深雕出道道皱纹,眼睛略微一眯,眼角便扯出粗粗浅浅的纹路。唇边也有抹不去的细纹,笑起来时细纹愈深。眸子已不复年少时的晶亮,带着淡定的沧桑,却更加勘透人心。

  建宗立派,成为一代大宗师,这是所有佛法大家的理想,也是他从十三岁起树立的志向,却在五十三岁时抛弃了。他余下的生命里,一心扑在译经上,没有著书立论。①在很多中土的佛教徒看来,能译出如此多重要的佛经就是无上的贡献。但对于他本人而言,译经是牺牲了他四十年的理想,用中国人能理解的方式让佛教迅速传播。要怎样的痛定思痛,才会让他作出这样的取舍?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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