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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李碧华作品集-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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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堂里不见,厢房的门都关上。不知她在那一间。石彦生怅然若失,伫立空庭。



    半响,他走过去,把一扇又一扇的门推开,不管有人没人,有声没声。别的客
人和妓女发出漫骂,或者取笑。



    这一次,非要把她找回来。



    他明白了,越是不要有请,越是深陷其中。——因为在意。很多东西可以克制,
但这是不可以的,人无能为力。



    他终于推开了一扇门。



    然后整个呆住了。



    18



    红萼的长发已抖落,后挽成一个松松的宝髻。



    她眼前是五子奁,铜镜台。



    先用手晕开胭脂在掌心,胭脂是杀花后以红汁作饼,匀在脸颊,人面桃花。



    画眉用烟墨的枝条,浓。与贴在两颊眉间的花钿,青红皂白甚分明。再涂又以
细簪子挑一点儿玫瑰膏子饰唇。



    仔细端详盛装。



    石彦生从来没有见过女人在他面前装扮,似一幅画,画中人款款如云出岫。她
的发髻半盘半散,承不住一朵红牡丹。金步摇不步自摇,是因为醉了。



    他心动了,看住她,印象极深极深。



    红萼故意不理:“记住这样儿了。一个人不会永远都好看的。”



    石彦生按捺不住,把她持着丝绸造的粉扑儿抓住,它沾了粉,原来傅在面上,
也傅在脖子、前胸、手臂、后背……



    粉一下子撒了一地。



    他耳语:“别那么仔细,一会就糊了。”



    红萼脸上一红,一跃而起。他没放过她,追出。



    她跳起舞来,是“胡旋”,旋转急速如风,不知多少个圈子了,好像不会停下
来。他待要看她的脸,她总是用背相对。动作玲珑放任,毫不拘束。



    他也随着舞起来了。不是舞,而是没忘记习武的招式,跃动矫捷,腰腿沉稳,
大伙都乐极忘形。忽地没有身分,等同流氓与妓女似的。



    当然记得,他的身分是一个和尚了。



    他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一知半解的念佛者。抵抗诱惑,至有效的方法不过是闭
上眼睛,然后令自己掏空了,“无”。



    但哀哉众生,谁不为五欲所折腾?



    后院有个温泉。



    黑夜中,水气氤氲。



    他俩跳进温泉中。



    不知是水的温度,抑或血液汩汩流动,心跳得很快。



    像燃烧。水开了。炙得很痛。



    经上说得很清楚。就像野狗在咬食枯骨,就像野鸟在抢吃腐肉,就像逆风中拎
着火把,反烧自身。……



    手指在对方身体上狠狠游走,如同渐捆渐紧的粗绳子。生怕一放开,双双皆为
幻象,转瞬溶在水中不见了。



    他气急败坏地狂乱地亲着心仪已久的女子。二人全无后顾之忧,什么也不想…




    是的。



    一切的欲望实际上都没有获得,但它也像一个好梦,像金石相击发生火花,像
摸到一块滑腻沁凉的真丝。



    像一个男人找到他的出路。



    他有点迫不及待。只想征服。



    喘息几乎被水淹没。



    正把她长裙扯开,忽然一个小黑影气冲冲地奔至,一壁大叫:“静一!静一!”



    二人无法不停下来。



    小可泪痕犹未干呢:“快来看,这个是不是你?”



    一身湿漉漉的石彦生,把画像拎到灯下,细看。



    这是他!



    其他人都闻声出来了。



    郭敦一见“通缉”、“悬赏”字样,马上把妓女推走了。



    万乐成和赵一虎等七人,看到:“黄金一万两。”



    他们都面面相觑。



    事态严重,一时间意兴阑珊,又回到现实中。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欲火和欢情生生熄灭了。欢娱苦短。



    “小可,从哪儿捡来?”



    “墙上都贴了。”小可不知就里,把画像与石彦生对照着:“画的真像呀!”



    石彦生又惊又怒,想不到自己成了头号罪犯,叛党首领。他召唤:“都给我回
去!你,你走吧!”



    红萼很失望,没来由地坚持:“我不走!”



    他又赶她:“走!”



    “不走!这算什么?要跟你一块走!”



    “但我已牵累你了,说不定你也有生命危险。杀了兄弟的人,何妨多杀一个妹
妹?”



    “我才不怕——”



    “你是我的人。此刻我命令你,不准任性妄为!”



    情急之下,他不能丢下她不管:“走吧——以后我娶你。”



    她一愕:“什么?”



    又逼问:“再说一遍!”



    石彦生转身:“不多说。一言为定!”



    19



    匆匆从下山的路上山。



    沿途的古槐树,叶上凝了露珠。东方柔淡的曙光渐现,昨夜那新成的水滴,在
他们身后,化作无形。



    到得山门,灰紫的天空已大白。



    寺门外,早有和尚在把守,把他们拦截,不准入内。



    “奉本寺方丈之命,你们破戒下山,乱了清规,无法收容。”



    德愿法师向他们怒叱:“我这儿是庄严神圣的道场,百年清净香火地,如何容
得你们秽污?护寺以诚,不得造次。善哉善哉!”



    石彦生忙道:“请息怒,此乃一时放任——”



    郭敦急了,拼命解释:“我们只是饿坏了,下山买些胡饼吃。”



    做为一寺之方丈,德愿法师素来一丝不苟,执掌甚严,这几个人以来,起了波
澜,实非所愿,而且:“哼!闻到酒味了!我当日说与你们的‘五戒’是什么?”



    一看,大队后有个鬼鬼祟祟迟来加入的人影。是万乐成。



    方丈逮住此人,喝问:“你们不是一齐下山去么?何以你一人离队迟归?”



    一众望向他,离队迟归?——有点不解。



    方丈瞥到和尚身后,竟又有陌生女子在,因一众回身,她是遮也遮不住的图穷
匕现。方丈更生气了,继续教训。长篇大论苦口婆心:“你们八人,还伙同女子淫
乱!既是发心修行,就应该持守戒律,才生智慧。罪过,罪过……啊!小可,你也
在?”



    小可只觉十年道行一朝丧尽,痛哭流涕:“呜呜呜,师傅——”



    寺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师傅!师傅!”



    哭声中,四下微响。



    基于军士的警戒,他们马上发觉,一层一层的官兵,正在急速包围。



    对方不作轻举妄动,直至寺门关上。



    “不好了!”



    大惊失色。



    四人戒备,四人拍打着寺门:“请开门让我们进去!”



    官兵继续无声掩至,杀气腾腾。



    小可又惊恐大叫:“师傅!师傅!”



    ——他是温室的花,殿中的佛,壳里的蜗牛。这十年,具缘、诃欲、善良而无
助,怎面对风横雨骤?



    一切理论,都压不住杀机。



    红萼此时排众而出,撑着腰,骄横地叱道:“你们没看清楚我是谁么?”



    官兵的头领一笑:“公主已出宫门,等同庶人了。”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她已无权无势无说话之余地了。



    难怪世人多么向往这些。



    石彦生决定不作逃避。他是男子汉大丈夫,迎战才是己任。



    马上一手抓起那稚嫩又成熟的小可,他人生短暂日子里头,那不遗余力地“指
导”他的小老师。他不求报答没有私心,像野外绽放的小花,毫无条件贡献它的香
气,他敬佩小可。——但,他要与他分别了!



    抓起他后,纵身一跃攀住寺门的一棵大树缠枝,借力一蹬,顺势抛起孩子,让
他牢牢抓住屋檐,他要把他扔回他的世界去。



    他听到这刻不容缓的大动作后,小可往寺内掉下,和僧人们承接的喧嚣。小可
安全了,他吁一口气。自己的危险才刚开始。



    “小可再见!千万不要开门!保重!”



    他们不再向方丈哀恳,也放弃了这个堂皇的避难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只是那官兵的将领正义凛然地:“奉新太子之命清除叛党,以正法纪!”



    双方都觉得自己是,对方非。故气壮。



    这便是战场吗?



    石彦生振臂一呼:“弟兄们!我们还是豁上吧,免得连累出家人!”



    背水一战,大开杀戒。



    很久没有厮杀过。正面交锋,军人们储存了的戾气,伺机待发。



    不明不白地走上了绝路。惟有杀将出一条血路。



    杀得眼都红了……



    此时更见万乐成,闪躲避过此战。石彦生猜得几分。告密者一定是他!



    在混战中,夺了一把剑,把树后的万乐成自头顶至胸前一削,他避不及,一条
浅浅的血线划下,黄金自衣襟中滚出来,这只是他的一份赏金。



    这共同进退的八人中,已有三个被杀,一个受伤,寡不敌众。石彦生一剑直刺
“弟兄”心房,他愤怒地:“你出卖我们!”



    鲜血逬射,污了他一身,但这人倒地,临终时道:“……难道,你不是……出
卖者……吗?”



    石彦生一怔。负伤的郭敦,在如此危急的情势下,不忘向万乐成尸体上戳上一
刀。他狠狠地戳下去。“自己人”,最知道如何出卖你的正是自己人,往往比任何
人奏效。



    郭敦的刀还未及提起,官兵的快刀已至,一砍,郭敦无法不放手,但两根手指
头被削去。



    石彦生把郭敦一推,撞倒了红萼。于此存亡关头,还是赶逐远离。他老是要她
走:“你先走!”



    这一推,分了神,一个官兵自后袭击,石彦生为了保护红萼,咬牙身挡,吃此
一记刀伤。另一突袭又来了。



    红萼来不及答应,不假思索,顺理成章地,就承受了它。



    她在咫尺之间,什么准备也没有,在他面前,生生承受了这一刀,直剖心房!



    任何事情要发生了,没有人是“准备好”的。总是突如其来,措手不及。



    尽欢之际,悲从中来。



    登峰造极,又一跤失足。



    一阵眩晕,万物打转。血自心中狂涌淘空。



    她身体很轻,如同飞舞。无定的一生,舞过来舞过去。大太阳照在脸上,眼睛
干涩了,有很多话想说……艰辛地张开嘴……



    她瘫软了。很不甘心。



    “红萼!”



    石彦生凄厉地大叫一声。



    但她已如花瓣散落。



    “我……冷……”



    她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完就死了。连叹息呻吟都没有。死的时候,是一个庶人。
是一个寻常老百姓。只想追随她看中的、心爱的男人。



    石彦生如同被野兽当胸挖掉了心一般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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