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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唐德刚晚清七十年简体完美版-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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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识分子的杯葛  
  忆幼年读《古文观止》,背诵王安石的,至今不忘。王安石批评那位专搞渣滓普罗的孟尝君的话,实在极有道理。王说: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狼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洪杨二君在基本上是次于刘邦和朱元璋的草莽英雄。他们需要张良、陈平、刘基、房杜等知识分子为他们来出谋策画。不幸他们却为清末中国知识分子所彻底杯葛。然考其实,非知识分子杯葛洪杨也。洪杨“反知”(anti…intellectualism)而自食其果也。诸位就看看东王爷那两套大龙灯吧!哪个有修养、有学问、有taste的知识分子,张且、陈平、诸葛亮,周恩来、容闳……吃得消那一套呢?!  
  纵谈那项有反清复明意义的“长毛”吧!长毛非洪杨故意“蓄发”以对抗“薙发”也;那也是深山区少数民族,贫穷落后,尚未进步到经常理发修面之现代文明呢!英人密迪乐访南京(见上篇)时就遇到很多“小苗子”。他们十分骄傲地说他们的头有“原始长毛”。换言之,也就是他们自十几二十多年前出生之后,一辈子未理过发。  
  洪、杨二公生于十九世纪西风东渐下之中国,却要保留这个落后的习俗以为革命象征。在一个经常不理发、不修面的生活条件之下,试问读者诸公和在下,吃得消否也?!所以在长江流域被卷入长毛区的汉族男士,一旦脱离长毛,第一桩事便是剃头修面。安全考虑固属第一,另一则是卫生上的要求。理发之后,无不有“还我头颅”之感。——吾人读过十数家清人类似的笔记,纵使是亲洪杨者,亦有相同描述也。  
  至于洪杨诸公所炮制的那些天父天兄“下凡”的“诏书”,其荒诞固无待言,其鄙俚之辞,亦酸入骨髓——哪个张良、陈平、王安石、周恩来……吃得消呢?真是“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靠工商业打仗的小朝廷  
  没有知识分子来为二公出谋划策,而二公又不愿依样画明、清两朝之老葫芦,那他们的政治设施就愈来愈走样,愈没章法了。  
  第一,洪杨没个中央政府。洪塾师熟读四书五经。根据《周礼》,他搞了一套王国官制来。官分爵职而以爵为大。“爵”自天王以下有诸“王”(最尊者有东西南北冀五王,世袭罔替。  
  王之下为侯。其后王、侯之间又加义、安、福、燕、豫五等勋爵,以赏有功。  
  官职则文武不分,最高者为丞相。其下有检点、指挥、将军、总制、监军、军帅、师帅、旅帅、卒长、两司马(排长)。丞相分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各有正副,共十二级。其它官位亦各有正副,乃至“职同”(如国民党军中文职什么同上校、同中校等所谓“军简一阶”、“军荐二阶”等等名目”。其后官爵混淆,又弄出些什么“义上王下”的天将、朝将、神将来。  
  其实天朝是没个可行的制度的。“天王”这个国家元首,似乎是个虚君制。按《周礼》称“王”,不称“帝”。看来又像伦敦的英王。但他有个六官丞相的中央政府,却没个首相,因而六官丞相皆有位无权。  
  真正在中央大权独揽的是东王,而东王则与中央内阁无关。他有他自己独立的行政系统,一般称之为“东殿”。“东殿”之内自有六官丞相,分掌国政。东殿甚至可以单独举行“科举”,名曰“东试”。一八五三年东试秋闱的题目叫“四海之内有东王”。所以“东殿”实在和国民党时代的“委员长侍从室”,和共产党时代的“林办”,差不多性质,只是权力更大得可怕罢了。  
  洪杨合作时期的太平天国一直是军事第一的。所以天朝行政一直也是军政不分的。因此太平政制第二要项值得一述的,是它没有个地方政府的制度。南京事实上只是个堡垒、军营。扎在孝陵卫的清军“江南大营”距朝阳门(今中山门)只数里之遥——笔者在南京当中学生时,乘公共汽车,两站路也。所以洪杨的天京日夕皆可听到炮声。只是清军十分窝囊,连朝阳门一块城砖也打不掉。  
  太平军在苏浙皖赣鄂诸省所占领的其它城镇,很少占领过三年以上的。所以它没有多少“地方”需要治理,因此也就没个“地方政府”了。中外史家历来所讴歌的所谓“天朝田亩制度”,事实上这宗社会主义的土改方案,只是个无名氏的纸上作业。和孙中山先生的“建国方略”一样,一天也没有施行过。至于在解放区暂行征税办法,太平军所实行的制度,还是最简单的老办法——“照旧完粮纳税”。——他们搞不来什么“三三制”呢!  
  可是太平军打仗,动辄十万八万人,军饷哪里来的呢?上引史学权威郭、简、罗诸前辈,都未能说服我,有关太平天国的财政问题。  
  在五〇年代末期,有一次我和适之先生谈到“红学”上有关“江宁织造”的问题。胡先生说,江宁织造曹寅是内务府的采购官,同时也是康熙爷的特务,在江南打统战,余不谓然也。  
  我认为明清两代的“江宁织造”,是和汉代的盐官、铁官,唐宋明的丝官、瓷官、茶官,与民国时代的烟酒专卖一样,是一种替朝廷捞银子,与民争利搞“国营企业”的商务官。谁知这一“大胆假设”,一经“小心求证”,竟不出所料。它不但为“红学”、“曹学”开了个新渠道;它对治太平史者,也提供了新的“烟丝披里纯”。  
  【附注】烟丝披里纯:即inspiration(灵感)。  
  洪杨割据东南,内战打了十余年,丝茶之功下可没也。  
  ——“太平天国”实在是中国内战史上,第一个靠工商业打仗的小朝廷啊!这也是“转型”期中特殊的历史现象之一吧!  
  经营丝茶,禁绝鸦片  
  若论丝茶贸易对太平天国的关系,专书也、博士论文也,岂可轻碰?然既已提及,则不妨三言两语为读者略陈之。  
  盖十八、九世纪中我国对外贸易,一直是巨额出超的。欧美原先运来者只是整船整船的白银,而我们出口的则是大量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可是这一出超贸易至鸦片战前,突然逆转,因为英商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和土耳其发现了鸦片。他们可以无限制供应,我们也可以无限制内销。因此我国顺差外贸,顿成逆差。迨两次鸦片战后,西人可公开对华贩毒,这一来黄河决口,烟毒泛滥,我们就不成个国家了。  
  可是我国财富集中在东南长江三角洲;外贸的死结则全在鸦片。一旦能把鸦片根绝,则外贸便顿成顺差,黄金白银自会滚滚而来。以我东南人才之鼎盛,资源之丰硕,“四小龙”何足道哉?果然一八五三年天王定鼎金陵,彻底禁烟。据祁寯藻著《贼情访问记》所载:“贼(太平军)禁食旱烟、水烟、潮烟。有吸鸦片者立杀。”长毛杀人,可不是讲着玩的啊!所以东南烟毒,一时皆绝。  
  【附注】寯(jùn):(1)积聚。(2)俊杰,最有智慧才华的人。  
  鸦片既绝,而丝茶出口如常。时不旋踵,我长江下游外贸,顿成出超。斯时湘淮军尚未出现;洋人务利,也正在观望,为向交战双方发战争财,且帮同维持秩序以增加贸易。黄金白银漫天飞来,也大大地刺激了丝茶的生产与出口。一时生意兴隆,长江下游竟成后来四小龙之鼻祖,出口陡增。  
  前文已言之,洪杨入南京之后,把百工技艺,按性质编入“百工衙”和“诸匠营”。“把生产资料收归国有,废除了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以手工业国营的形式,代替手工业工人个体生产……”(见罗著前书页八三九)。在这些百工衙、诸匠营中,洪杨搞得规模最大、最成功的便是制丝绸的“织营”和“机匠馆”了。  
  南京在历史上原是“海上丝路”的起点。在洪杨入城之时,城内有织机五万架,几乎有半城居民靠其为生。长毛现在把它集体化,全城成为一大国营工厂。厂内工匠数万人都加以军事管理,分编为五军,官长俱以本地人充之。因为这是纯技术性的工作,长征老干部,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也。(见张汝南《金陵癸甲摭谈》)  
  据说这个伟大的工厂从构想、设计到执行,实由一位汉口绸缎商吴复诚一手搞起的。他城破时在金陵,乃通过一个有免死特权(长毛北窜长江时有“两广人不杀”的默契)的粤人叶秉权,说动丞相钟芳礼来主持实行的,这所伟大的国营工厂既然是太平朝国库的主要收入,则朝廷对本厂的两万机匠,免兵役、减税捐,也特别优待。因此该厂亦成为本城富商士绅的避难所,故颇为人知也(见简著前书,页五〇八~五〇九及所引杂书)。  
  所以当年湘淮军中都知道长毛有钱而缺粮。试看天王东王的大兴土木、讨姨太、摆场面,在在皆是暴发户的作风,钱哪儿来的呢?原来他们也有个像资本家荣毅仁的绸缎大王吴复诚,在替他们打算盘啰!他们搞工商业和外贸,搞出了兴趣和经验来,其后虎踞苏州的忠王,坐镇常州的侍王,都大搞经济,大兴土木,而黄金白银硬是挥之不去。——笔者闻诸深知淮军的老辈乡人说:当淮军打下苏州,进入忠王府时,只见府内后花园中竟堆了几座银山,“高与屋齐”。李鸿章也曾亲自进入忠王府视察,惊叹其华丽,直如仙境。至于这几座银山后来哪儿去了,他就三缄其口了。  
  禁鸦片是与虎谋皮  
  长毛有钱是事实。但长毛的军纪也有足多者。全军不烟不酒,不淫妇女,不奸小弟;动不动就斩首不留,给老百姓的印象,是“杀以外无他法”(其实亦有“他法”,只是不如砍头那样干净利落罢了)。加上上下笃信宗教,确守“天条”(仿诸《旧约》中的摩西“十诫”)。“早请示、晚汇报”,最初真是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在一批军事天才领导之下——包括晚期的忠王李秀成和英王四眼狗陈玉成——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们与松散窝囊、军纪废弛、斗志毫无的政府军——八旗军和绿营兵相比,实在是判若天壤。  
  注】旗军为满清政府驻防各地以旗民世袭为主的职业性国防军,绿营则为各省征募的省防军。由于太平军十分精锐,洪杨在南京“进城以后”,派兵东取镇江扬州,西征安庆九江武汉,无不得心应手,足使千里长江(上达武汉下及吴淞),终成为天朝内河。其北伐兵在李开芳、林凤祥两将率领之下,北上皖豫,最初也势如破竹。当然纪律森严的太平军,亦有其意想不到的君子之失——他们严禁鸦片,又谁知这项爱国行为,竟成为天朝覆灭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呢?前已言之,鸦片原是十九世纪扭转我国国际贸易顺差、逆差之关键商品。而当时所谓国际贸易者,对英贸易也——英商占中国对外贸易额的百分之七十以上;航运则九十以上也。转中国对外贸易从逆差至顺差,则首受其殃者何人不言可喻也。所以英国绝不能容忍中国成个禁烟国家,而洪杨诸公偏要禁之,则戈登将军,及其常胜军之出现,又岂是历史上之偶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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