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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未央歌-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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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有嘴,你看,我们都会说话。现在我们在学校里都是高年级的学生了。该负点责任了。你听了闲话先别难过。我替你想一套理论好不好?以后好应付这种事?”
  “好。你说,小童。”她又忽然觉到周身血液都温暖了。她口气便有些激动:“我方才为了叫你安心,所以说得太不像真了。我其实为了那几句话很难过了一阵子。你说你的理论。我记住它们,叫它们以后保护我。”
  小童说:“你看,大凡爱说闲话的人,用心的很少。他们也许惹了大乱子,而他们当初用意并不那么坏。我们可以说等到惹了祸,他们也是难过的。他们骂你。你听了要像骂别人一样,你要为别人难过,为他们难过,自己也难过。你要用慈悲不忍的心来可怜这些做事不经心的人,又来为自己坚定勇气。我们有责任改正这风气,扶助正义感,也改正自己的过失。因为过失是引导别人来谩骂的。这个话好不好?……我不是说好不好,我是说,能不能叫你心上平静些?”
  “我心已经平静了。这些好话我记着,以后再用。小童,你再说些这种话给我听!我的心上好像有一个门。今天它大开了。我能够听进许多话。”
  “可是你的口气不平静。我记得伍宝笙说过你好几次情感激动的样子。我觉得那个不好。比方第一次春季晚会时,你下了场,叫妈咪到后台去的那一回,后来唱玫瑰三愿的时候,和在西站出了事去呈贡,同这次回来的车上,你都太激动了。你现在又这么激动叫我感觉很沉重。我觉得我自己说话也不像平时了。你看,我们不是要像平时么?”
  “小童,你说得好,可是不对。小童!”她说:“我要说现在正像平时,因为我现在快活,你能说我快活是不像平时么?你不快活么?”
  “我也快活。蔺燕梅,我也快活!”
  “这多好!小童,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喊我燕梅?他们都这么喊我。我听到你对我这么好的话,可是喊我蔺燕梅,仿佛不调和似的。”
  “燕梅?”他有点窘了:“我喊不惯。”
  “喏!不行!”
  “小——童。”她鼓起小嘴,不高兴了:“你又忘了?”
  “忘了什么?”
  “你走过翠湖桥,现在是几步上去?”小童笑了,他说:“几步都行了。”“吃饭时候,端起碗来呢?记得不记得我专会管你?”“你坏极了!”“你学大人样儿了一点没有?”“你说都是什么事吧?你看,我都穿大褂儿啦!”“早上是不是一定都洗脸?”“好得多了!”
  “这怎么讲?”
  “因为,你摸摸看!瞧!这不是!我都有几根小胡子了。除非特别有事,我都洗脸,也刮刮胡子呢!真好玩极了!可惜你们不长,说不明白。”
  “不说废话。”她笑了说:“现在,我叫你天天记着。从今天起喊我燕梅!看见我,开口一打招呼,就记得我的权威了。好不好?小童?”
  “燕梅!”
  “小童!”
  “该我的班儿了。”他说:“不许再愁眉苦脸的了!”
  “我不了,小童。”
  “不许再硬了颈子钻牛犄角尖了!”
  “怎么讲?我不懂。”
  “他们都不叫我说这件事的。我觉得应该说。所以今天要说。”
  “你说,小童。你不是才说过,咱们都是大人了吗?咱们自己应该有点主意了。你说,我听着。”
  “我说了!”
  “你说,说我怎么钻牛椅角尖儿?”
  “你看,在江尾村我刚讲过一个人不能一时心窄就胡乱作事。可是一回到昆明,你就差点做了修女!若不是伍宝笙,史宣文加上你阿姨三个聪明人,真不知道今天怎样了,燕梅!这件事叫我常常觉得人的生性难改。这次真是你的大杰作!钻牛犄角儿!”
  “不说了!小童!”她央求着说:“一谈到宗教咱们意见就远了。可是我知道你可以不用宗教帮忙。先不谈我,你总得承认世界上有些人需要宗教。我相信你不需要宗教,如果有天堂的话,你不信教也进得去。无论如何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小童,真是的。我的这件事,从来没有人跟我谈过。今天我已经听得太多了。给我多想想,慢慢消化一下好不好?”
  “不行,燕梅!你躲我了!”小童说:“当然有些人需要宗教,那也跟人需要医生一样,要求神助。”
  “不是,小童。这儿有些事你不懂!”
  “只要你说得出来!”
  “不是宗教的事。”
  “是什么?”
  “是人生。”
  “算了罢!你们女孩子自己不懂而又怕弄明白的事,便躲着不谈,说别人也不懂。”
  “不是。不谈了。”她说:“这样罢,我答应不再死心眼儿憋住气想不开。这样儿行了罢?”
  “当然好,如果你又犯老毛病呢?我们得给你个提醒的东西才行,就像我的桥,饭碗,同你的名字这样。”
  “我们来想一个。”她赞成地说。
  “这样,你拿我当宗教。一直到你在我这儿找不着矛盾以前。要拿我当宗教。想起宗教就想起我!”
  “就这样!小童!”她说。
  这个小童的口气好大呀!可是谁个男子在这时候口气又小了呢。蔺燕梅也居然高兴地不想其他便接受了呀!谁又能怪她一个女孩子呢!
  “我的意思本来也不严重的,小童。”她说:“我们可惜坐在黑地里,这里我刚借的一本书我没法子给你看。我真想叫你看看这本书,你就可以多感觉出一点儿我的害怕的看法了。”
  “是一本什么书这么好?”
  “并不是什么特别好。光说文字罢,意思也平常。那个音乐一加进去,感觉就没法形容地那么好。”
  “是乐谱?”
  “是本歌剧,我借来抄几个歌的。纪伯尔同舒丽文的一本歌剧。”
  “我忽然想起来了,我身上有一盒洋火。我们可以划着了照着看!”小童说着就掏出洋火来:“在路上上厕所时候买的。”
  蔺燕梅听见有火柴了,忙把那大乐谱本子摊开。她这时是跪在水边草地上的,所以就把曲本摊在膝上。她低下头来看曲本,头便因为向前欠身,到了岸边水上。雨衣原是披在肩上的,便由它披在身后。小童“咝——。”地一声划着了一根火柴,两个人的眼睛全照耀得一花。等一下又看清了东西时,小童喊:“燕梅!你看!你看水里的影子!”
  她忙看去,两个人高兴地喊了起来。她兴奋地说:“你说好看不好看?这个影子你说美不美?顶好的五彩电影片也没有这么美!”
  “你看你头发在水里的影子还有光呢!”小童说:“你白的雨衣,黑的旗袍,手同脸衬得真好看极了。是不是今天水特别清?”
  “可是水是全黑的,”她都看呆了。她洁白的皮肤,玫瑰花色的双颊同珊瑚色的嘴唇都清清楚楚地映了一根火柴的亮,影在水上。她说:“黑色的水面上洁净极了。水大概是太清又太深了。反正正像做背景的黑丝幕。”
  “五彩电影片的色调常常故意夸张而显得特别好看。我们这回一定因为在黑地里坐得时间久了,猛然看见一张五彩华丽的图画所以特别好看。”他说着手中火柴已烧到手了,便把它丢下水去。
  “再划一根,小童。”她央求他:“真好看,小童,我恨不得下水去把那个影子捞上来!”
  “也许是因为倒影看来分外眼明。”小童说着又划了一根火柴去看。这次看见水里蔺燕梅姿势改换了,现在是个侧影正看了他。他便也放开水中影子来看岸上的人。蔺燕梅可不正是看着他呢!她看见小童发现了,便笑着把火柴“扑!”地一声吹灭了。说:“小童,岸上的人也好看!我看你手里一闪,划着了一根洋火,举到头上到水中找影子的那个神气也好看极了。背景也是全黑的,只有地上的草尖,身后的树干,有一点光。所以水里的背景也是黑的了。”
  小童也不禁又到闭目中去端详岸上面前这个高兴开怀笑着的蔺燕梅。她那一双映了火柴闪动的美丽双目,笑语的嘴唇同雪白的牙齿,她侧倚了的身子,半脆的双膝,同膝上一本大曲谱本子,肩后披着的白色雨衣,及黑色细呢子的短袖旗袍。
  他想再划火柴看歌剧文。她按住他的手不要他划了。她说:“我不能再让你划起洋火看我了。这个影子比那曲文讲的已经还要好得多了。我现在在黑暗中倒能一直看见那影子。甚至我今生一生都可以随时闭上眼就看见那影子。再划火柴就不好了。我背着随便译几句这一段曲文给你听吧。我想可以翻译成这样:
  看!这儿来了一串小儿女,
  她们才从学校里解放出来,
  个个儿心上好不喜欢!
  她们每个人又都有那么一点点儿恐惧,
  她们诧异,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怪东西!
  有人说人生就是烦恼和忧伤,
  容我们哀哀地歌唱。
  有人说美貌不过是肥皂泡,
  终归不久长!
  底下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你听听我唱唱就觉得好了。原文的声调也好。”她说着就细声唱了一遍。
  “音乐加上是好得多了。”小童听得实觉得可爱,他说:“那种小女孩子们又惊异,又害怕,又无知的声口都有了。不过燕梅,这种句子或是曲调,诗里面,歌里面也常见呀?”
  “常见是常见,常见就是都好!”她说;“我个个儿都喜欢!你听我再唱,不过底下的没法子唱,这本是女声合唱曲子。底下就分家了。一张嘴唱不过来!”她说着又唱了一遍。唱完了又自己回味了半天,说:“像个肥皂泡!你说可怕不可怕!”
  “燕梅,还是我上次说过的那个道理。”他笑了一笑用安慰的口吻说:“我们一边走回去一边讲吧。”他们便站了起来,一同走回南院去。
  小童在路上说:“还是在宜良那天晚上讲的关于美感经验的道理。巧不巧,那天也是夜晚,雨后。我说你的美感经验全是间接的。这次不又是吗?”
  蔺燕梅听了有点不好意思,便用肩膀去撞他一下不要他再讲。他便改了方向说:“你不是说我们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有主意了吗?也该自己有生活态度了。美感经验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对人对事的情感同判断也该跳出陈套,自己为自己观察批评。对不对呢?”
  这一句话正给了她一个大鼓励,正撞在她心上。那么正确,那么着实,那么有力。她不禁小声说道:“我可以忽然解脱了对大余的感情就是无心中一下跳出了陈俗的看法同意见,有了自己的观察的原故!”
  “这件事情再谈罢!”小童说:“我希望你能够明白用这种急骤的方法来解决感情上的问题,是不合适的。凡是感情的事,都需要时间。你一下子就不理他了,这个反动力恐怕你受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说:“我的态度还受一点别的事情的影响,我明白得很。无论如何,小童,我现在受的影响全是你的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进了北院,又穿出来到了文林街上。这里电灯多了,人也多了,也亮了。他们这才得以清楚地在灯光下互看一看。看看方才在黑暗里只闻言语不见容貌的一段时间到底是与谁相对而谈着心的。
  这里一切是实际的,具体的了。在这种光亮的地方人的心情是不同的。他们方才的谈话也许在这里便不会发生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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