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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八十年代访谈录-反思人文热潮-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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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写汉族题材,写汉族题材通不过,那只能写少数民族。
  查建英:《猎场》也有这种考虑在里面。
  田壮壮:对,其实都是同样的原因。我觉得《盗马贼》是对神的一个背叛。为什么呢?他要生存,只能偷马,但是他有了孩子,为了孩子的生命他放弃了偷马,他去做最劣等的职业。但活不下去的时候,他重操旧业。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实际上就是一个对神的皈依和背叛。其实我拍这些的原动力肯定是来自于“文革”。
  查建英:真够隐晦的。看来“文革”是你成长期里最大的一个事情……
  田壮壮:对,还是有“文革”情结。自己有一种潜意识的对过去生活的认知和情结,但学的是电影,又是一个影像化的东西。当时不想有故事,要极端影像化。但是又想表达内心的感受,这时候就会对某一个具体题材产生兴趣,一个可以承载你内心要宣泄的题材。至于说别人说看得懂看不懂,我觉得不重要。我从来就不愿意去跟任何人解释我的电影,因为我觉得讲了就不是电影了。看懂多少就是多少,不懂,看画面好看也可以。电影这东西就像书似的,有的人这么读,有的人那么读,干嘛非得说我写这个你没看懂,我得让你看懂。
  查建英:当时你有一句名言:我的电影是为二十一世纪的观众拍的。好,现在真是二十一世纪了,你也干脆把心里这意思挑明了说出来了。
  田壮壮:实际上八十年代对我的重创是在拍完《盗马贼》之后。《盗马贼》一九八四年拍完,一九八五年审查。当时我跟伊文思先生是忘年交。他看完了《猎场》以后特别高兴,但《猎场》审查没有通过。他当时是文化部的艺术顾问,那个时候电影还属文化部领导,伊文思给夏衍打了一个电话,说我看到了一个好电影。我印象特别深,伊文思看完说了这么一段话,他说我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地方,这里的天、太阳、人、草原都是真实的,他说我第一次看到让我觉得这么真切的人。当时赵中天问“你能说说《黄土地》吗?”他说,“那也是一个值得说的电影,但是我现在不想说,现在我只想说这部电影”。
  查建英:《黄土地》也正在审查吗?
  田壮壮:两部片子同时完成的。《黄土地》通过了。伊文思当天晚上给夏衍打了个电话,说我看到了一部好的电影,据说没有通过。夏衍就请丁桥和石光宇复审这部电影,其实就是批评我这部电影,他们说:你拍这电影给谁看,谁又能看得懂?
  查建英:他们也并没有从政治上批评?
  田壮壮:没有。然后又说:这个电影呢,现在给你通过了,但是你以后少拍这样的电影。后来,我就去拍《盗马贼》,拍出来后,正好是伊文思还在北京筹备他的那部《风》。“文革”时周恩来请伊文思来拍了《愚公移山》,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查建英:听说过没看过。
  田壮壮:耗资若干,结果呢,他拍的是假的。
  查建英:但他是友好人士,“中国人民的朋友”嘛。
  田壮壮:他跟中国共产党有一段非常奇特的渊源。中国共产党的第一台摄影机是伊文思送的。他是荷兰人,被荷兰驱逐以后,一直在外面漂泊。他在法国拍了很多东西,是早期拍纪录片那批人中的一个,他拍的《雨和桥》是唯美主义的纪录片。“二战”之后拍集中营,他拍的非常出色。四十年代抗日战争的时候,记不清是由美国还是由联合国组织的一批人来中国拍战争对中国的影响,他拍了一个叫《四万万人民站起来了》。那个时候他到了南京、上海、西安,他感觉有问题,然后到了延安,他看到了一种新景象。那时的延安确实是朝气蓬勃,他就把他的摄影机和录音机送给了共产党。这是中国共产党第一部摄影机,之后中国很多电影实际上源于他带来的这部摄影机。
  查建英:你是说革命电影。伊文思这个名字耳熟,但对他具体作品实在没印象。
  田壮壮:一九五七年周恩来请他来拍,他拍了一部叫《春雨》,写稻田的,就走了,一部没有什么影响的电影。“文革”的时候周恩来又请他和安东尼奥尼来拍反映中国的电影,安东尼奥尼就拍了一部《中国》。
  查建英:这个倒是知道,当时被认为是反动作品。伊先生拍了一个什么呢?
  田壮壮:他拍了《愚公移山》,十八集,是他筹的钱,拍星火燎原啊,大庆工人啊,赤脚医生啊,拍的非常多,都拍完了,准备发行了,中国“文化大革命”结束了。突然间,他才明白他拍到的所有都是假象,都是组织给他看的,他特别伤心。他就一直想拍反映中国政治的一部电影叫《风》。正好他来筹备这个片子的时候看了《猎场》,看了《盗马贼》,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是非常好的朋友了,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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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访谈录》之田壮壮(5)



  查建英:他那时候都多大岁数了?
  田壮壮:七十多,他大我四十多岁。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约我到北京饭店去跟他聊天,问我你拍什么新电影了,跟我商量他那个《风》的一些结构,他说你觉得应该怎么样。看了《盗马贼》以后他没说话就走了,我觉得很奇怪,晚上给我来电话,他说你原谅我没有发表看法,我没大看懂,你能不能安排我再看一次。我又安排他看一次,是他跟阿城的爸爸钟惦一块儿看的。他看完了以后跟我说:“这次看懂了,我觉得是一部很伟大的作品。”
  查建英:他看懂你心里什么意思了吗?
  田壮壮:他看懂了,因为我们俩聊的挺多的,他比较了解我。钟老在看完这部影片后还组织美学小组的人看了一次《猎场》。
  查建英:美学小组?
  田壮壮:当时有一个电影美学小组,是钟老在中国电影资料馆专门组织的,一直想搞一本中国电影美学,后来没有成,老先生就去世了。这本书现在整理出来了。当时李陀、倪震、钱竟,还有社科院的一批人,像郝大征,都参加了。钟老看完了《猎场》出来后就说了一句,“这两部电影,影评也没有,评论也没有,是影评界的耻辱”。后来钟老的爱人对我说钟伯伯在给你写一封信,他去世了,这封信没有寄出,我收到书里了。
  查建英:最后发表了吗?
  田壮壮:我不知道,我从来不关心这些事。这是拍这两部戏的一个背景。后来伊文思就把这部电影介绍给了贝特鲁奇,那已经是一九八六年了,当时贝特鲁奇在中国拍《末代皇帝》,他看完了以后说,你赶紧寄到威尼斯电影节,我是威尼斯电影节这一届的主席。那时候我不知道威尼斯电影节是干啥的。我就说我干嘛要给你寄一个电影呢。
  查建英:也就是说你们这批导演到一九八六年还对国际电影节没有什么意识呢。都这样吗?还是就你这样?
  田壮壮:我是这样,我不知道别人。
  查建英:《红高粱》那时候还没送去威尼斯吗?那个一送出去,纯真的年代也就结束了。
  田壮壮:我不清楚,但《黄土地》已经去了很多国家了。
  查建英:但是还没得奖吧?
  田壮壮:怎么没得奖啊,夏威夷电影节,还有南特电影节。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电影节,但是去了很多了,也是风靡全世界。后来他就说你给寄到威尼斯,我说,寄威尼斯寄什么地方啊,寄给谁啊?他又找了一个朋友来帮我,后来我说算了,我没有那么多钱寄这些东西。我怎么有那么多钱寄一个电影拷贝出去啊,而且还要求英文字幕什么的。我怎么可能给他寄呢,那时候我怎么可能给他做呢。那个时候,也就是在拍完《盗马贼》以后,我第一轮拍电影的激情完全被电影局给击垮了。我每部电影都是拍的时间比审查的时间要短很多很多。
  查建英:最后《猎场》不是通过了嘛。《盗马贼》呢?
  田壮壮:那是一外国前辈帮我通过的。《盗马贼》审查的时候在电影局,电影拷贝都做完了,陕西省委都通过了;而坐在电影局审片室的时候是这样:他们说我让你剪哪儿,你就剪哪儿。我让你剪哪个镜头你就剪哪个镜头。然后说,你要是为了通过,你就必须得剪。我说那就剪吧。因为大家劳动,花西影厂的钱,不可能不给人家完成这部电影。
  查建英:明白。剪了多少?
  田壮壮:也没有剪掉多少。但是我认为,把影片最主要的一些东西给剪了,就是天葬的那部分。其实天葬那部分是对人的一个肢解过程。我不是按照现在藏族人的一个方式去解释,而是表现在宗教的状态下肢解人的一个过程。按照我的主题,影片最后的一个故事和升天是在一个很庄严的宗教里边肢解的一个状态。把这一部分整个拿掉了,实际上等于是把影片的魂拿掉了,把对人的叙述拿掉了。
  查建英:说法呢,是说你这个场面太暴力?
  田壮壮:没有,他就说不希望天葬在电影里面出现。就是这样,反正就是剪剪剪,哦好,我记住了,这里剪剪剪,从哪到哪都要剪,包括音乐和声音都剪了。所以,当时我出来时就跟他们说了一句,我说你这儿像天葬台。我觉得我是挺纯粹的一个人,不是拿电影挣钱的人,我是跟电影一起生存的;我喜欢电影的原因是什么呢,因为它有它的叙述语言,让你着迷;把你的生命,把你的东西注入在你的电影里,它带着你的生命在社会上飘荡着流传着。挺像我这个人的,飘飘荡荡的这么一个人。而且,若干年后你不在了,也许你并不一定希望再来这个世界了,但是你的好多东西还在飘荡着。我当时就觉得中国电影好不到哪儿去,起码在我有生之年好不到哪儿去。拍《盗马贼》当中有两次差点死掉;遇到像泥石流啊什么的,拍摄地点都是在海拔三千多公尺、四千多公尺进行的,回来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心脏病特别厉害。这些都没有什么,我觉得做电影的人,这些付出太正常了,是不应该说的。你喜欢它,你就要这么去做,要尽你的全部去做。我没有想让别人夸赞我,但是我希望能让我这点心思保留下来。但是当时连这点都做不到。所以拍完了《盗马贼》以后,大概是八十年代末的时候,我觉得就做一个职业导演算了,谁给我钱,我就给谁拍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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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访谈录》之田壮壮(6)



  查建英:你的意思是,把拍电影当成一个谋生挣钱的手段了。
  田壮壮:是啊。我就拿电影挣钱了。其实在这段时间,一直到一九九一年这段时间,我基本上是按照这个方针走的。这段时间拍了四五部戏,挺烂的,特别随意,什么《鼓书艺人》啊、《摇滚青年》啊,包括那个《李莲英》啊什么的,都完全不是自己想拍的片子。
  查建英:所以并不是你有意转型。记得当时也有人认为这些片子是你在企图适应一个新时代。
  田壮壮:那个时候自己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拧也没有用。到了《蓝风筝》之后,我索性说:我不拍了,行吧?
  查建英:我觉得《蓝风筝》倒是你的一个新阶段。
  田壮壮:说起来呢,那是一个非常艰苦的操作。到了四十岁,不惑之年了,自己觉得不能再混了,要坚持做,就别为五斗米折腰。拍《蓝风筝》费了非常大的心思,从写剧本到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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