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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读通鉴论-清-王夫之-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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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行密之时,朱温、秦宗权、李罕之、高骈之流,凶风交扇于海内。乘权者既忘民之死,民亦自忘其死;乘权者既以杀人为乐,民亦以相杀为乐;剽夺争劫,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而若不容已者,莫能解也。行密起于卒伍,亦力战以有江、淮,乃忽退而自念,为固本保邦之谋,屡胜朱温,顾且画地自全,而不急与虎狼争食。于是工、淮、之寡妻弱子幸保其腰领,以授之徐温。温乃以知全民之为利,而歆动以生其不忍昧之心。盖自是江、淮之谋臣战士,乘暴兴之气,河決火延,以涂人肝脑于原野者,皆废然返矣。故抚有江、淮,至于李煜而几为乐土。温之所谓乐者,人咸喻焉而保其乐,温且几于仁者,要皆行密息浮情、敛狂气、于习气炽然之中所培植而生起者也。则行密之为功于乱世,亦大矣哉!
 
    呜呼!习气之动也,得意则骄以益盈,失势则激而妄逞,仰不见有天,俯不见有地,外不知有人,内不知有己。易曰:“迷复,凶。”唯其迷,是以不复,有能复者,然后知其迷也。一十年不克”,“七日而反”,存乎一人一念而已矣。当乾坤流血之日,而温有是言,以留东南千里之生命于二十余年,虽一隅也,其所施及者广矣!极乱之世,独立以导天下于恻隐羞恶之中,勿忧其孤也,将有继起而成之者,故行密之后,必有徐温。此天地之心也,不可息焉者也。
 
    〖一七〗
 
    严下吏之贪,而不问上官,法益峻,贪益甚,政益乱,民益死,国乃以亡。群有司众矣,人望以廉,必不可得者也。中人可以自全,不肖有所惮而不敢,皆视上官而已。上官之虐取也,不即施于百姓,必假手下吏以为之渔猎,下吏因之以雠其箕敛,然其所得于上奉之余者亦仅矣。而百姓之怨毒诅呪,乃至叩阍号愬者,唯知有下吏,而不知贼害之所自生。下吏既与上官为鹰犬,复代上官受缧绁,法之不均,情之不忍矣。
 
    将责上官以严纠下吏之贪,可使无所容其私乎?此尤必不可者也。胥为贪,而狡者得上官之心,其虐取也尤剧,其献也弥丰;唯琐琐箪豆之辍簦呦私嬉苑庵常污涝谇岸恍簦似湮加诿裾撸辔藜敢病G矣猩魇毓倭家徊患穸薮又帽缯咭印9氏吕糁埃侨酥魉枚我玻曳蔷又斜苷咧菥酪玻ㄑ现谏瞎俣岩印Q现谏瞎伲跋⒂谑亓睿麓诓疚抉懔ィ脏瓜⒍桓页选>蘅梁酥裎匏仙现癖仂琶鞑煲哉涨詈櫾眨坷舭仓耙担裎拊褂龋煜乱哑揭印
 
    下吏散于郡邑,如彼其辽阔也,此受诛而彼固不戢,巧者逃焉,幸者免焉。上官则九州之大,十数人而已,司宪者弗难知也;居中司宪者,二三人而已,天子弗难知也。顾佐洁身于臺端,而天下无贪吏,握风纪之枢,以移易清浊之风者,止在一人。慎之于选任之日,奖之以君子之道,奚必察于偏方下邑而待小民之讦讼其长上乎?杨廷式按县令之受赇,请先械系张崇,而曰“崇取民财,转献都统”,归责于徐知诰也。可谓知治本矣。
 
    〖一八〗
 
    张承业之忠,忠于沙陀耳,或曰“唐之遗忠”。岂定论哉?李存勗得传国宝,将称帝,承业亟谏止之,欲其灭朱氏,求唐后复立之,削平吴、蜀,则天下自归,虽高祖、太宗复生,不敢复居其上,以立万世之基,此其以曹操、刘裕处存勗,而使长有天下也明甚,岂果有存唐复辟之心乎?使能求唐后以立邪?则朱温篡夺之日,可早立以收人心,承业噤不一语,而必待朱氏既灭之后,此则何心?
 
    恶莫大于弑君,而篡国次之。篡者,北面称臣而又攘夺之之谓也。若夫故主已亡,乘天下无君以自立,则抑可从末减矣。使沙陀灭逆贼,定天下,而退守臣服,洵忠臣之效也。沙陀即不能然,而承业以此为志,功虽不就,自不损其孤忠。乃承业不然,阳奉李氏,为沙陀欺天下之囮。藉令果如其言,朱氏灭,吴、蜀平,建不世之功,拥震主之威,然后胁赘疣之君,奉神器以归己;为之君者,柔懦而安于亡,则如晋恭帝之欣然执笔而终不免于鸩,如其挟不平以图存,则成济之刃且剚其胸,存勗之果成乎篡弑,而李氏之子,以颈血易一日之衮冕,不已惨乎?
 
    躁人之意计,偷求一旦之尊荣;奸人之权谋,敢窃欺天之名义。承业奄人耳,尽心于沙陀,而欲欺天下,无足怪者,君子固不可罔也。存勗不从其策,犹得免于篡弑之元恶,而李氏之苗裔,不致如元魏、宇文之赤族。饰虚名以伏隐慝,犹且谓承业之忠于唐也。导天下以伪而贼仁义,必斯言也夫!
 
    〖一九〗
 
    朱温灭后,五姓之主中土者,皆旋夺于握兵之臣,即不能夺,而称兵以思夺者,此扑而彼兴,无他,唯无相而已。无相者,非必其时之无人也。抑非偏任武人,而相不能操国柄也。藉令有其人,欲授之国柄,固将不能。何也?崛起之日,初不与闻大计,一旦称帝,姑且求一二人以具员而置之百僚之上,如仗象然,谁从而听之哉?
 
    李存勗之欲为帝久矣,日率将士以与朱氏争存亡,而内所任者故奄张承业,外则姑以冯道司笔墨而已。未尝一日运目游心于天下士,求一可任者,与定大谋、经画天下之治理。至于梁势将倾、众争劝进之日,乃就四镇判官求一二人以为相。大谋非所与闻。大任非所夙拟,其主虽闻名而非所矜式,其将相虽觌面而不与周旋,一旦加以枚卜之虚名,使处百僚之上。彼挟百战之功匡扶以起者,固曰:何从有此忽起在位之人居吾上邪?彼固藉我以取富贵,而恶能不唯我是从乎?汉高相萧何,乃至叱诸将之功为狗而不怒者,实有大服其心者,非一朝一夕之故也。豆卢革、卢程依戎幕以起家,恶足胜其任哉?名之曰相,实均于无相,枢密得操其行止,藩镇直视为衙官,天子孤立,心膂无托,夺之也如吹槁,弗复有难焉者矣。
 
    天下可无相也,则亦可无君也。相轻于鸿毛,则君不能重于泰山也。故胡氏曰:“人主之职,在论相而已。”大有为者,求之夙,任之重,得一二人,而子孙黎民世食其福矣。
 
    〖一○〗
 
    君臣、父子,人之大伦也。世衰道丧之日,有无君臣而犹有父子者,未有无父子而得有君臣者也。自朱温以至柴氏,七姓十五人,据中士而称帝,天下后世因而帝之。乃当时之臣民,固不倾心奉之以为君,劫于其威而姑号之曰天子,君臣之伦,至此而灭裂尽矣。尤可悯者,并其父子而乱之。漫取一人而子之,遂谓之子;漫推一鬼而祖考之,遂谓之祖考;于是神怒于上,人迷于下,父子之恩,以名相假,以利相蒙,其与禽兽之聚散也奚别?如是而犹望天下之有君臣也,必不可得之数矣。
 
    沙陀夷酋耳,唐蔑天逆理而赐之姓,遂假以竞于朱温曰:吾李氏子也。存勗称帝,仍号曰唐,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杂朱邪执宜、朱邪赤心之中而祖之,唐之祖宗,能不恫怨于幽乎?嗣是而徐知诰者,不知为谁氏之子,乃自撰五世名讳,选吴王恪而祖之。呜呼!蔑论陇西之苗裔,犹散处于人闲;天之弗祐,亡则之耳,绝则绝耳,何忍取夷狄盗贼之子而以为子孙哉?所谓辱甚于死亡也。后世史官犹从而奖之,曰:此唐也,可以绍李氏之统者也。天理无余,人心尽椓,至此而人不足以存矣。诗不云乎?“谓他人父,终莫我顾。”逆风所煽,号为天子者且然,又何怪乎贾谧、秦熺之爚乱天常也。
 
    〖二一〗
 
    李存勗不可以为天子,然固将帅之才也,知用兵之略矣,得英主而御之,与韩信齿。
 
    奚以明其然邪?之走也捷于虎,卒为虎获者,数反顾也。规规恃其穴以为所据,其偶败也,急奔而护其穴,其胜也,复虑人之乘己而内荧,于是内未溃而外失可乘之机,敌且蹙之使自毙于穴中,未有不败者也。存勗知此矣。
 
    自克用以来,太原其根本也,则泽潞其喉吭也;太行之险一失,则井陉之道且危。存勗殚全力以图东方,澶、郓悬隔千里之外,闲以赵、魏,潞州叛,泽州陷,太原内蹙,而东出之师,若脊断而不能举。于斯时也,不知兵者,必且舍澶、郓以旋师而西顾,乃一受其掣,而踉跄以返,王彦章之流,蹑其迹而乘之,太原其委命之墟矣。而存勗之计此決矣,李继韬之内叛,视若疥癣;泽州之失,唯惜裴约,而弃若赘疣;急攻杨刘,疾趋汴、雒,一战而朱氏以亡,其神矣哉!太原自克用修缮城隍以来,非旦夕可拔者,大兵集于东方,继韬虽狡,梁人虽鸷,必不敢遽尔合围,不忧归师之夹逼。敌见吾视泽、潞之乱若罔闻,则益不测吾之所为,胆先自破,沮其乘虚之计,而河上之师终恃此以为挠我之令图,则虑我之情缓,而相防之计疏。此一举而袭梁都、夷友贞、平河南,规恢之大略也。微韩信,孰足以及此?谓存勗为将帅之才,非虚加之矣。
 
    纳其身于内,而外日陵乘而不能御;投其身于外,则内虽未固而自可无虞;大略可以不倾,则姑置之,而纵横游衍,无不可以自得,此处身之善地,即安心之妙术也。呜呼!知此者鲜矣。项羽急返西楚,而汉追之;唐置太原,听刘武周、梁师都之侵犯,以亟攻东都,而三寇皆夷;得失之机,決于此耳。庸人怙其所已得,志士忘其所已能,志量之不齐,善败之所自殊也。知此者,可与立功,可与定乱,可与进善,可与广业。明此者哲,昧此者愚,岂徒用兵为然哉?
 
    〖二二〗
 
    成而不倾,败而不亡,存乎其量之所持而已,智非所及也。量者心之体,智者心之用。用者用其体,体不定,则用不足以行;体不定而用或有所当,惟其机也。机者发而可中,而不足以持久,虽成必败,苟败必亡。故曰非智所及也。项羽、李存勗战而必胜,犯大敌而不挠,非徒其勇也,知机之捷亦智矣,然而卒以倾亡者,岂智之遽穷乎?智则未有不穷者也。
 
    项羽不足以持败,一摧于陔下,遂愤恚失守而自刭,量不足以胜之也。藉令戢悻悻之怒,渡江东以为后图,韩、彭、英布非不可移易而必忠于汉者,收余众,闲群雄,更起而角死力,汉亦疲矣。而羽不能者,量止于一胜之威,败出于意外而弗能自固也。羽可以居胜而不可以持败,故败则必亡,存勗可以忍败,而不足以处胜,故胜则必倾,一也。李嗣源定入汴之策,既灭朱友贞,一入汴而以头触嗣源曰:“天下与尔共之。”卒为嗣源所迫,身死国亡,量不足以受之也。藉令忍沾沾之喜,以从容论功而行赏,人且喻于君臣之义,虽有大勋,亦分谊所当尽,嗣源虽挟不轨之心,无有为之效命者,自敛雄心以俯听。而存勗不能者,量尽于争战之中,胜出于意外而弗能自抑也。
 
    汉高一败于彭城,再败于荥阳,跳身孤走,而神不为怵,故项羽终屈其难折之锋;宋祖端居汴京,曹彬为下江南,收六十余年割据不服数千里之疆土,而不轻授以使相,故功臣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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