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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青浦旧事-第29章

小说: 青浦旧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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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江上点点灯火,如惺忪的睡眼眨动。
第二十一章 教我如何不想她
屋里忽然铃声大作,“叮叮叮叮……”一口气地响,简直容不得人喘气。云昊立刻伸手拿起听 筒,喂了一声便皱起眉头,声音却忽然低下去,像微不可闻的耳语般唔唔应答,那边是个娇 滴滴的女音,嗔骂了句什么,却又咯咯地笑起来。 他又敷衍了两句才啪嗒挂上电话,抬眼看向雪樱,见她嘴角隐隐含笑,自己也觉得颇不好意 思,咳嗽一声道:“看你睡了整整一下午,中午又吃得油腻,恐怕会积食。我带你去跳舞场疏 散疏散。”她还未答话,电话铃却又朗朗响起。 他眉间闪过一丝恼怒,将手按在听筒上想了想,正要朝她解释,她却走到沙发边上俯身穿绣 花鞋,并不搭理他。只得拿起话筒,不耐烦地喂了一声。室内安静,话筒里的电流声清晰可 闻,他的声音又忽然低下去,销魂入骨地道:“每分钟都想你,蜜糖。可是我这几天很忙。” 那边立刻“咣当”掼了电话,嘟嘟的一片忙音。 他耸耸肩膀,把话筒放回架子上。见雪樱双眸如含着清水般直直扫过来,不觉脸微微一红, 笑道:“今儿不知道怎么了,旧爱新欢齐齐找上门。不用管她们,咱们先去跳舞场,等晚上饿 了再吃宵夜,好不好?”
她已穿好鞋子,天青色鞋面上绣着兰芝杜若,踩在厚厚的牡丹花鸟地毯上,如簇锦堆绣中凛 凛然立着一棵绛珠草,微扬眉道:“齐公子,我跟她们不一样。请你不要浪费时间,枉费心思。” 想了想微笑道,“我已经嫁人了。” 祖荫那日送她的钻戒原是贴身收藏的,她刚才俯身穿鞋时,已悄悄取出攥在手心。见他眉间 浮起疑惑之色,犹似不信,便将手摊开给他看。 他看了一眼便像怔住了,脸上一种极其失落的表情,半晌“哦”了一声,慢慢地道:“你嫁人 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脸上微微发红,想到祖荫只觉心中甜蜜温馨,微笑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他很好很好……”
云昊似未听见,伸手拿过戒指,捏在指间细细察看。这枚戒指做工上乘,恐怕亦只有南京路 上的祥云珠宝行里,才能有这般纯净的蓝白色级晶钻。钻石在灯下幽幽闪耀,晶润柔和,他 心中十分欢喜,却又有些怅然,叹了口气微笑道:“他也在上海吗?是做什么的?” 雪樱犹豫片刻,慢慢地说:“他在闸北办了间纺纱厂……不过现在人不在上海。” 云昊见她提到纱厂时眉眼微笑,想必两人融洽亲密,如释重负地嗯了一声笑道:“倒是个正经 生意。既然如此……”话未说完,电话铃又叮叮响起。
她以目朝电话示意,揶揄地道:“既然如此,就请齐公子送我回去吧,好有时间照应你的蜜糖。” 他却倚着桌子笑了,伸手从兜里摸出烟匣子递给她,转身接起电话。 金色的烟盒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光亮耀眼。她不知道他用意何在,疑惑地抬头欲询问,他却 面色凝重,只听电话那边的男声禀告事情。这声音厚重低沉,落在耳中颇有点熟悉,仿佛是…… 陆经理。 见他说完电话后兀自沉吟,目光复杂莫测,她想了想,掀开烟盒取出一枝香烟,微笑道:“齐 公子,谢谢你今天的招待,雪樱无以为报,就替你点根烟吧。”将烟点燃递到他手上。 他却伸手便将香烟在水晶烟灰缸里摁熄,神色凝重地拿过烟盒,也不知道按了什么,啪的一 声轻响,盒盖里又弹开一层。默默地对着它看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将烟盒重新递过来, 眼神极为温柔,轻声道:“你看看,跟你像不像?” 她莫名其妙地朝他手中看去,当下也呆住了,沉默了好一阵才点头道:“眉目确实相似。这是 齐公子的……什么人?” 他深深地看着她,嘴角渐渐浮上微笑,话音却很悲伤:“这是亡母的遗照。她去世那年我刚四 岁,那时……你才生下几个月。”他顿了顿,只觉心中狂乱如风中野草,气血翻腾,一时竟致 失语,吁了口气才慢慢地说:“云濛,这么多年,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室内一时静如隔世。玻璃花瓶里插着一大捧百合,在桌子角落里优雅盛开。空气闷热,头上 的黄铜镂座吊扇嗡嗡转动,旋起的气流里亦含着花香,芳馨沁人。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秒 针走到正点后,又从头开始重新转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终于开口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笑了一声,拉起她的手便往门外走,语调中有种异样的宠溺:“云濛,让我带你回家。”
爱默虞献路上的梧桐长得极繁茂,路灯都被拢在枝叶间,一点点晕黄的光,照得绿叶几近透 明。街上的巡警见到小汽车驶过来,立直行个礼,又接着往前走了。云昊含笑指指街尽头的 一栋洋房,心满意足地道:“你看,咱们家就在这条路的最西边。” 从花园穿过去,沿着宽大的石阶倾斜而上,大厅门已敞开,灯火辉煌。陆豫岷含笑站在门边, 见到云昊拉着雪樱的手进来,深深地鞠下躬去:“恭喜二少爷今日心愿得偿,阖家团圆。” 杂役佣人们也在厅中整整齐齐地站成两排,随着他参差不齐地说:“恭喜二少爷。” 云昊倒没预料到他竟预备了如此大的阵仗,紧紧握住雪樱的手,朗声笑道:“陆经理,你怎么 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这一天一夜真个挨得我心惊胆战,惟恐最后以失望收场。”又转向杂役 佣人们道,“谢谢诸位。这月工钱翻番,今天也可以去歇了。”杂佣们欢声雷动,顷刻间便散 得一干二净。 陆豫岷见厅中安静了,才含笑道:“没找到真凭实据,我怎么敢跟少爷禀告?”转目向雪樱道, “三小姐,昨日豫岷虽然心中疑惑,却未证实,不敢贸然相认。因此嘱咐少爷,在我回来之 前,要对小姐多加照拂。若有什么不敬之处,请三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雪樱一路都如置身梦境般,此时见到他语言诚恳,略觉心安,微笑道:“陆经理言重了。齐公 子对我很好,没什么敬不敬的。” 云昊眉头一皱,目中精光闪耀,斜斜朝她看来。她亦无畏地与他对视,静静地说:“即使齐公 子心中认定,我却不可随随便便地相认。此事非同小可,万一弄错,齐公子与真正的亲妹就 再无相见之日,岂不遗憾?”她的声音如清泉流泻,垂目道,“我虽然身世不明,但若没有真 凭实据,能证明确实是你的……亲妹,我……宁可一直等下去。” 陆豫岷面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语中颇多赞许:“三小姐,就凭你这份心胸,亦让豫岷心悦诚 服。”微笑着扫了云昊一眼,摇头道,“沪上的名媛明星们,若能跟二少爷套近关系,早就飞 扑着过来了……倒是你,这般好的机会也不肯轻易承认,不愧是……四姨太的女儿,好,好。” 一时颇多感慨,声音哽咽,连着说了两个好。 雪樱温然微笑,歉意地看向云昊,他却皱眉道:“你这傻孩子……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就能随 随便便地认了你不成?豫岷已经把你的养母带来了,她就在楼上的藏书室里等着呢。”指指楼 梯,微笑道,“我与豫岷还有话要讲,你自己上去问她吧。”
楼梯用黑白两色大理石镶嵌,配着大厅的淡黄色墙壁,线条不可思议的简洁,仿佛有种稳定 坚固的魄力。云昊目送雪樱上楼,看她一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微 笑道:“陆哥,这次多亏你,才能这般顺利。” 陆豫岷心里亦是悲喜交加,顿了顿才低声道:“我跟美术学校的校长要了介绍信,到青浦后径 直去找三小姐的启蒙老师,一路几乎没耽误时间。也许是四姨太九泉下有知……冥冥中引导 小姐归来。” 云昊听他声音异样,只装作不知,远远地踱到沙发处坐下,将扶手边上的雪地纱罩落地洋灯 揿灭又打开,打开又揿灭。黑暗与光明切换间,茶几上的玻璃花瓶如舞台上的布景般幽幽隐 灭,只见瓶中插的红玫瑰娇艳欲滴,迷离彷徨。 他静静地吸了两根烟,叹了口气道:“陆哥,我曾经梦到过云濛好多次。在梦境里,她只是个 丁点大的小姑娘,披头散发地追着我跑,哭着喊着让我救救她。”想到从梦中惊醒时的凄惶, 只觉身上犹自发寒,摇头笑道,“总觉得她还小,见她如茁壮的竹子般,亭亭玉立地站在我的 面前时,反而像是在做梦。” 陆豫岷悄悄地走过来,打开烟盒看了半晌,微笑道:“三小姐……与四姨太真像,那天远远看 见她站在钱庄大厅里哭泣,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简直……让人心都碎了。” 云昊笑了,感慨地道:“她居然那么能干,第一名考进美术学校的西洋画系,还嫁得好夫婿, 便是没我这个哥哥,照样平安幸福。我心里虽然极欢喜,却总像有点遗憾。”默默地想了想, 微笑道,“听云濛说,妹夫在闸北开了一间纺纱厂,想必也是个正经生意人。你日后多多照拂, 若有能帮忙的地方,不必向我禀告,出钱出力皆可。过几日再重重地给云濛补一份嫁妆送过 去,莫亏待了他。”
陆豫岷突然目光游移不定,咳嗽一声,神色尴尬,半天才低声答个“是”字。云昊见他欲言 又止,心中大奇,拧眉道:“有什么不对吗?”目光如电,斜斜一扫,只见他低着头不作声, 额际竟然隐约汗水涔涔,心念一动,已是了然,淡淡地道,“里头必然有曲折黑暗,是不是? 你一个字也不许隐瞒,立刻说给我听。”
到底是入秋了,风嗖嗖地从罗马式拱形玻璃窗吹进来,颇有凉爽之意。窗外天幕青森,星辰 初明,远处街上仿佛有电车开过,雪亮的光柱缓缓刺破黑暗,又渐渐没入黑夜中。雪樱凭窗 而望,只觉得一颗心乱到了极点,又惶恐又欢喜,喃喃道:“不知道当年母亲将我送出来时, 究竟是什么用意?” 三德婶微微一笑,摇头道:“你娘当年心比天高,后来如愿以偿,嫁到齐家做四姨太。临去世 之前,也许经历世事看透了什么,才偷着把你送出来。这只是我私心忖度,至于她到底怎么 想的,那就是个谜了。” 雪樱脸色煞白,眼中困惑迷茫,轻声道:“原来齐公子……真是我的哥哥。” 话音刚落,便听楼下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砸破了,惊得人浑身震动。推门 出来,凭栏往下看,只见沙发侧面的落地洋灯正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纱地灯罩滚到老远,仍 在地上碌碌地打转。灯泡却已砸得粉碎,晶明璀璨的一地玻璃碎屑。 她见厅中气氛不对,忙忙地便往下走,刚转过拐角处,便见云昊如困兽般在大厅里乱转,听 到楼梯响动,转目朝她看来,眼神如狂。
与宽阔富丽的楼梯相衬,更显得她单薄寒素,像个孤苦无助的小姑娘,张着怯生生的眼睛朝 他张看,无声地祈求救助。云昊一瞬间心里难受自责到了极点,几步奔上楼梯,张开双臂将 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沉声道:“云濛,都怪哥哥不好,没早点把你找回来,让你受了这么多的 苦。” 他的语气阴沉激烈,似寓藏着无边无际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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