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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步步生莲(下)-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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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幕刚欲举步上前,丁承宗一掌虚按,止住了他的动作,又说一声:“扶我起来!“
  左右两名大汉急忙上前将他架起,丁承宗离了椅子,到了杨浩近前,忽然双臂一振,挣脱两个大汉的搀扶,“噗嗵”一声跪在了杨浩面前。
  杨浩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大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丁承宗涩声道:“你对丁家,情至头尽。丁家上下,却对不起你,今日,我要向你请罪。”
  杨浩忙道:“这话从何说不起,丁承业害我,是丁承业的事。杨浩不是那种一人结怨,恨及满门的人,何况我在丁府时,大少爷对我百般维护,那份情意,我始终铭记心中。”
  丁承宗苦涩地一笑,黯然道:“不,你不知道,当初……广原防御使程大人传书邀你赴广原,而我为了留住你,却将书信烧掉了。“
  杨浩登时怔住,这桩公案终于真相大白了,他原还以为叶家车行失落了这封书信,没想到却是落在丁承宗手上。丁承宗将那日的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黯然说道:“你若当日便走了,想来以后也不会遭遇了那些事情,说起来,罪魁祸首是我才对。”
  杨浩木然半晌,往事一一涌上心头,一时也是百感交集。心中些许怨气他也是有的,可是叫他迁恨丁承宗,以他的理智又实在做不出来。不错,那封信是被丁承宗烧了,可是丁承宗当日若不在那里,这封信就会落在他的手中么?
  丁承宗烧掉那封信,不是想要害他,而是看出二弟朽木难雕,费尽心思想要把他留下,说服父亲让他认祖归宗,让他成为丁家的掌门人,这算是想要害他么?至于其后造化弄人,就连丁承宗也是始料不及了。如果循本需源,这仇都能追索算到丁承宗的头上,那自己穿越时空,改变了傻子丁浩的命运,算不算是害死了杨氏和罗冬儿的元凶呢?
  丁承宗见他黯然出神,低声说道:“我被人下毒害得生不如死,最后又是你救我醒来,我欠你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丁承宗如今已是一个废人,再无报答补偿你的一天,只有就此了结了自己性命……”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杨浩,沉声说道:“雁九所说的那番话,你也听到了,这个疑问,我已猜到了几分,可是总要从他口中逼出详情,才能真相大白,所以现在我还不能死,我要回去查明此事。待惩治了他们,我自会把性命交给你。只是……,不管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你的身上,终究是流着丁姓人的血,到那时候,你已是我丁氏血脉唯一的男人,我想求你,阖府上下,这些老弱妇孺,拜托你妥为照顾。”
  丁承宗这番话就是把丁家的妇孺要托付于杨浩了,自然,丁家的财产便也尽数交托了给他,可是丁承宗虽听他说恩怨分明,只找丁承业算帐,不会迁怒丁氏族人,却知他对丁家实是深恶痛绝,虽说现在那个戒律森严、家规腐朽的丁家早被丁承业打得破破烂烂面目全非,如今只化作了一笔浮财,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但是杨浩骨子里对丁家的那种厌恶感是不会消除的。
  或许换一个人,反正往事已矣,死都也难复生,巴不得顺水椎舟,接掌丁家这庞大的财产,不过是替他照顾三位夫人、两位小姐,几个妇孺而已,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可他却知道,这财产再庞大十倍,也未必打动得了杨浩的心。否则他当初宁可搬进城去寓居,将丁家拱手相让时,杨浩也不会仍然一意求去了。
  是以这话说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杨浩,只盼他意志哪怕稍有松动,可是仔细看了半晌,他还是失望了,杨浩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默然良久,才俯下身去,双手搀住自己的臂膀,低声说道:“你且起来。”
  看到杨浩坚决的神色,丁承宗没有再拒绝,顺势被抬了起来,两旁立即有人推过藤椅让他坐下。
  “我这次奉旨回京,绕道霸州,为的就是报仇雪恨。”
  杨浩望着丁承宗,直言不讳地道:“我也不瞒你,我知道,不管丁承业做了多少错事,他毕竟和你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除非他犯了对丁家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要能维护他,你们还是要维护他的。”
  丁承宗的两颊微微抽搐了一下:“现在……却未必了。承业是被雁九带回来的,现在想来,他很可能李代桃僵,用自己的骨肉换掉了我真正的二弟,这些,我已经想到了,现在差的只是一个口供罢了。“
  杨浩说道:“但是在此之前,你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此来霸州,我本打算暗中下手,杀掉丁承业和雁九。可是,当我义父拿出他从草原巫师那里得到的毒药时,我对你的中风昏迷产生了怀疑,所以才改弦易辙,想看看能否用这解药救醒你,如果这药真的奏效,那你被人下毒便确定无疑了,相信那时你也会与我一同找出真凶。”
  丁承宗愧然道:“丁家对不起你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你却一直以德报怨,听你一说,我更是无地自容。”
  杨浩轻轻摇头,说道:“如今,我们想要的确凿口供虽还没有到手,可这谜团已是昭然若揭了,不管我们能不能从雁九、丁承业口中能否拿到确凿的证据,我希望,最后你能把雁九和丁承业交给我。”
  “雁九、丁承业……”丁承宗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眸中露出悲愤的目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杨浩索要这两个人意味着什么,他更知道杨浩完全可以不必征得他的同意而强行取了这两人的性命。杨浩肯问他,肯先将这两人交予他,只因心中对他还有一份情谊,这情是友情还是亲情,现在他还无法分辨,可是至少让他孤寂绝望的心中产生了安慰、萌生了一线希望。
  二人出门,重新登车赶往王下庄别院,行至半途,迎面正撞上穆羽带着四名侍卫急急赶来,杨浩愕然道:“小羽,不是让你看管着雁九、丁承业,看看他们说些甚么吗?怎么你把人都带出来了,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穆羽一见杨浩,方始松了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不见了,欣然答道:“大人,雁九挨了大人一记狠的,现在还是昏迷不醒,一时半晌,恐难与人交谈了。属下本来是在看管着他们的,可是丁大小姐说,西北地方卫风倒悍,大多数人家都习武功,如今丁家的家丁仆从尽皆是丁承业和燕九的心腹,绮仗不得,如果陆家的人气急攻心,仗势动武,大人只带四人,丁大少爷又病体虚弱,恐难顾及周全,叫我带人来助大人一臂之力。属下想,卫护大人安危,才是属下的第一责任,万一大人真有什么闪失,那可不得了,所以就带人来了。”
  丁承宗双眉一锁,沉声问道:“如今……是谁看管他们?”
  穆羽道:“雁九受了重伤,半死不活的,倒不打紧。至于丁承业,大小姐已叫贵府的长工把丁承业绑在柱上了,有那四个长工看守,再加上大小姐一身武艺,不碍事的。”
  杨浩和丁承宗这才释怀,一个重伤、一个绑起,的确不虞他们还有本事逃出生天。两起人合在一起,赶回姜下庄,及至进了大门,再到了大厅,就见丁玉落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眼神直勾勾的,连他们进来仿佛都未看到。杨浩和丁承宗对视一眼,心中顿生古怪之感。
  “玉落,玉落!”丁承宗提高了嗓门连叫两
  声,丁玉落才突然惊醒,从椅子上一下弹了起来,看清眼前的人,她便问道:“陆家来生事的人,已经打发了去了?”
  丁承宗点点头,奇怪地问道:“你心神不属的,在想什么?”
  丁玉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轻一掠鬓边发丝,轻轻地道:“大哥,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他说,可以么?“
  杨浩和丁承宗互相看了看,杨浩微微点点头,丁玉落见他答应了,转身便向外行去,杨浩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二人拐进右侧一间厢房,丁玉落转首站定,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道:“这半年来,我常常想着,不知道你会流落何方,会怎样生活,眼前一个人事不省的大哥。远方,一个流落异乡的二哥,就只剩下一个弟弟,却是混帐透顶,眼看着爹爹辛苦创下的这份家业被他败个精光,我一个女儿家却有心无力,这心……真是苦不堪言……”
  照顾一个人事不省的亲人,说来只是一句话的事,可是真要做下来,那要付出多少努力和辛苦,与此同时,还要整日与那不成器的兄弟争斗,孤立无援,哪一天,她活的不苦?别人只看到了她如今的软弱,谁又想得到她支撑到今日,那稚嫩的肩膀才承受多少重负?说到底,她才只是一今年仅十八岁的姑娘。
  她说着,两行清泪已缓缓流了出来:“你在丁家,吃了太多的苦,丁家对不起你。幸好……人善人欺,天可不欺,半年不见,你已做了朝廷的高官。得你相助,大哥也已醒来,我也再无所求了。”
  杨浩看她说话的语气、神色,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感觉,但是见她落泪,还是安慰道:“丁家的人,的确是对不起我,可是至少……你始终不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丁玉落满脸是泪,却粲然一笑:“以前没有,但是现在,妹妹也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杨浩的心一沉,促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丁玉落双膝一曲,慢慢跪到了地上,幽幽说道:“我知道,杨大娘的死、冬儿的死,虽不是承业亲手所为,但他难辞其绺。我知道,你此番赴京上任,绕道霸州,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想杀了他报仇。我知道,在你心中,他罪无可恕……”
  她泪如泉涌,泣然说道:“可是,不管怎么样,他是我的同胞兄弟,哪怕他在外面做了太多的错事,我也做不到太上忘情、大公无私,眼睁睁地看着,等着你来取他的性命。不动性,不动情,那是佛的境界,玉落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杨浩沉声道:“你做了甚么?”
  “我已……把他放走……”
  杨浩怔仲半晌,“哈”地一声笑,点头道:“好,很好……”
  丁玉落还要说甚么,杨浩已伸手制止了她,问道:“雁九如今怎样了?”
  “他已伤重死去。“
  杨浩吁了口气,脸上带着笑容,眼中却殊无笑意,刺得丁玉落不敢看他,杨浩淡淡地道:“我这仇,只是报了一半。呵呵,丁家人,终究要向着丁家的人,哪怕他有再多的不是。站在你的立场,你没有做错甚么,何必向我请罪?”
  杨浩虽无重话,可这番话却比重责更让丁玉落难堪,她被杨浩刺得心如刀割,可是她实在想不出两全之计,死者已矣,这生者却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如何能坐视他被人杀死?
  杨浩的心中有一种失落,一种无奈,一种痛,却只能压在心里发作不得。是啊,在他眼中,丁承业百死莫赎,但是在丁玉落眼中是怎么看的呢?那是她的兄弟。也许等她知道了丁承业的全部所为后会不作此想,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向她说明的必要了。他自嘲地一笑,说完,拂袖便走。
  丁玉落怔怔地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杨浩越是没有爆发,心中的怨恚之气越重,这一遭走出去,他是再也不会回头了。可是她又能再说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踽踽地跨出门去。
  丁承宗正在厅中坐着,四个长工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垂首站在一旁,屏息不敢言语。方才杨浩铁青着脸色出来,二话不说,径去左厢房看了看雁九已冰冷的尸体,便带上自己的侍卫扬长而去,丁承宗唤之不住,便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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