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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三毛全集-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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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唉。我怕我的女儿又要走了,她受不了。

  小时候,我挂心她的孤僻性格,长大了,我担心她单身在外的饮食起居,现在
,我操心她的婚姻家庭。前面那些,该挂心、该担心的都过去了,她总算完完全全
、健健康康的回到身畔,现在就是缺一个陪她终生的伴侣,可是,这种事,再操心
也等不来的,只有期盼她有这个好福气,再遇到一个相爱的人,我这做母亲的也就
不必再操心了。


              爱  马(自序)

  常常,听到许多作家在接受访问的时候说∶“我最好的一本书是将要写的一本
,过去出版的,并不能使自己满意。”

  每见这样的答复,总觉得很好,那代表著一个文字工作者对未来的执著和信心
,再没有另一种回答比这么说更进取了。

  我也多次被问到同类的问题,曾经也想一样的回答,因为这句话很好。

  可是,往往一急,就忘了有计谋的腹稿,说匣完全不同的话来。

  总是说∶“对于每一本自己的书,都是很爱的,不然又为什么去写它们呢?至
于文字风格、表达功力和内涵的深浅,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会有人问我∶“三毛,你自以为的代表作是那一本书呢?”“是全部呀!河
水一样的东西,慢慢流著,等于划船游过去,并不上岸,缺一本就不好看了,都是
代表作。”

  这种答复,很吓人,很笨拙,完全没有说什么客气话,实在不想说,也就不说
了。

  其实,才一共没出过几本书,又常常数不出书名来,因为并不时时在想他们。
对自己的工作,在心里,算的就只有一本总帐我的生命。

  写作,是人生极小极小的一部分而已。

  坚持看守个人文字上的简单和朴素,欣赏以一支笔,只做生活的见证者。绝对
不敢诠释人生,让故事多留余地,请读者再去创造,而且,一向不用难字。

  不用难字这一点,必须另有说明,因为不大会用,真的。

  又要有一本新书了,在书名上,是自己非常爱悦的叫它《送你一匹马》。
书怎么当作动物来送人呢?也不大说得出来。

  一生爱马痴狂,对于我,马代表著许多深远的意义和境界,而它又是不易拥有
的。

  马的形体,织著雄壮、神秘又同时清朗的生命之极美。而且,他的出现是有背
景做衬的。

  每想起任何一匹马,一匹飞跃的马,那份激越的狂喜,是没有另一种情怀可以
取代的。

  并不执著于拥有一匹摸得著的骏马,那样就也只有一匹了,这个不够。有了真
马,落了实相,不自由,反而怅然若失。

  其实,马也好,荒原也好,雨季的少年、梦里的落花、母亲的背影、万水千山
的长路,都是好的,没有一样不合自然,没有一样不能接受,虚实之间,  周蝴蝶


  常常,不想再握笔了,很多次,真正不想再写了。可是,生命跟人恶作剧,它
骗著人化进故事里去活,它用种种的情节引诱著人热烈的投入,人,先被故事捉进
去了,然后,那个守梦田的稻草人,就上当又上当的讲了又讲。

  那个稻草人,不是唐吉诃德,他却偏偏爱骑马。

  这种打扮的梦幻骑士,看见他那副样子上路,谁都要笑死的。

  很想大大方方的送给世界上每一个人一匹马,当然,是养在心里、梦里、幻想
里的那种马。

  我有许多匹好马,是一个高原牧场的主人。

  至于自己,那匹只属于我的爱马,一生都在的。

  常常,骑著它,在无人的海边奔驰,马的毛色,即使在无星无月的夜里,也能
发出一种沉潜又凝炼的闪光,是一匹神驹。

  我有一匹黑马,它的名字,叫做源。


                蓦然回首

  这儿不是泰安街,没有阔叶树在墙外伸进来。也不是冬天,正是炎热的午后。
我的手里少了那个画箱,没有夹著油画,即使是面对那扇大门,也是全然陌生的。
看了一下手表,早到了两分钟。

  要是这一回是看望别的朋友,大概早就嚷著跑进去了,守不守时又有什么重要
呢!

  只因看的人是他,一切都不同了。

  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门外的夕阳下,让一阵阵熟悉而又遥远的倦怠再次淹没了自
己。

  我按铃,有人客气的领我穿过庭院。

  短短的路,一切寂静,好似永远没有尽头,而我,一步一步将自己踩回了少年


  那个少年的我,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的我,竟然鲜明如故。什么时候才能挣脱
她的阴影呢!

  客厅里空无一人,有人送茶来,我轻轻道谢了,没有敢坐下去,只是背著门,
看著壁上的书画。

  就是这几秒钟的等待,在我都是惊惶。

  但愿有人告诉我,顾福生出去了,忘了这一次的会晤,那么我便可以释然离去
了。

  门开了,我急速的转过身去。我的老师,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启蒙老师,正笑吟
吟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向他跨近了一步,微笑著伸出双手,就这一步,二十年的光阴飞逝,心中如
电如幻如梦,流去的岁月了无痕迹,而我,跌进了时光的隧道里,又变回了那年冬
天的孩子情怯依旧。

  那个擦亮了我的眼睛,打开了我的道路,在我已经自愿淹没的少年时代拉了我
一把的恩师,今生今世原已不盼再见,只因在他的面前,一切有形的都无法回报,
我也失去了语言。

  受教于顾福生老师之前,已在家中关了三年多,外界如何的春去秋来,在我,
已是全然不想知觉了。

  我的天地,只是那幢日式的房子、父亲母亲、放学时归来的姊弟,而这些人,
我是绝不主动去接触的。

  向街的大门,是没有意义的,对我,街上没有可走的路。

  小小的我,唯一的活动,便是在无人的午后绕著小院的水泥地一圈又一圈的溜
冰。

  除了轮式步鞋刺耳的声音之外,那个转不出圈子的少年将什么都锁进了心里,
她不讲话。

  初初休学的时候,被转入美国学校,被送去学插花,学钢琴,学国画,而这些
父母的苦心都是不成,没有一件事能使我走出自己的枷锁。

  出门使我害怕,街上的人更是我最怕的东西,父母用尽一切爱心和忍耐,都找
不出我自闭的症结。当然一周一次的心理治疗只有反抗更重,后来,我便不出门了


  回想起来,少年时代突然的病态自有它的原因,而一场数学老师的体罚,才惊
天动地的将生命凝固成那个样子。这场代价,在经历过半生的忧患之后,想起来仍
是心惊,那份刚烈啊,为的是什么?生命中本该欢乐不尽的七年,竟是付给了它。
人生又有几个七年呢!

  被送去跟顾福生老师学西画并不是父母对我另一次的尝试,而全然归于一场机
缘。

  记得是姊姊的朋友们来家中玩,那天大概是她的生日吧!

  其中有一对被请来的姊弟,叫做陈缤与陈□,他们一群人在吃东西,我避在一
个角落里。

  陈□突然说要画一场战争给大家看,一场骑兵队与印地安人的惨烈战役。于是
他趴在地上开战了,活泼的笔下,战马倒地,白人中箭,红人嚎叫,篷车在大火里
焚烧……

  我不挤上去看那张画,只等别人一哄跑去了院子里,才偷偷的拾起了那张弃在
一旁的漫画,悄悄的看了个够。

  后来陈□对我说,那只是他画著娱乐我们的东西而已,事实上他画油画。

  陈□的老师便是顾福生。

  早年的“五月画会”稍稍关心艺术的人都是晓得的,那些画家们对我来说,是
远天的繁星。

  想都不能想到,一场画中的战役,而被介绍去做了“五月”的学生。

  要我下决心出门是很难的。电话中约好去见老师的日子尚早,我已是寝食难安


  这不知是休学后第几度换老师了,如果自己去了几趟之后又是退缩了下来,要
怎么办?是不是迫疯母亲为止?而我,在想到这些事情的前一步,就已骇得将房间
的门锁了起来。

  第一回约定的上课日我又不肯去了,听见母亲打电话去改期,我趴在床上静静
的撕枕头套里的棉絮。

  仍然不明白那扇陌生的大门,一旦对我开启时,我的命运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站在泰安街二巷二号的深宅大院外,我按了铃,然后拼命克制自己那份惧怕的心理
。不要逃走吧!这一次不要再逃了!

  有人带我穿过杜鹃花丛的小径,到了那幢大房子外另筑出来的画室里去。我被
有礼的请进了并没有人,只有满墙满地的油画的房间。

  那一段静静的等待,我亦是背著门的,背后纱门一响,不得不回首,看见后来
改变了我一生的人。

  那时的顾福生唉不要写他吧!有些人,对我,世上少数的几个人,是
没有语言也没有文字的。

  喊了一声“老师!”脸一红,低下了头。

  头一日上课是空著手去,老师问了一些普通的问题∶喜欢美术吗?以前有没有
画过?为什么想学画……

  当他知道我没有进学校念书时,表现得十分的自然,没有做进一步的追问和建
议。

  顾福生完全不同于以往我所碰见过的任何老师,事实上他是画家,也不是教育
工作者,可是在直觉上,我便接受了他一种温柔而可能了解你的人。

  画室回来的当日,坚持母亲替我预备一个新鲜的馒头,老师说那是用来擦炭笔
素描的。

  母亲说过三天再上课时才去买,我竟闹了起来,怕三天以后买不到那么简单的
东西。

  事实上存了几日的馒头也是不能用了,而我的心,第一次为了那份期待而焦急
。这份童稚的固执自己也陌生得不明不白。

  “你看到了什么?”老师在我身旁问我。

  “一个石像。”

  “还有呢?”

  “没有眼珠的石像,瞎的。”“再看”“光和影。”“好,你自己先画,
一会儿老师再来!”

  说完这话,他便走了。

  他走了,什么都没有教我,竟然走了。

  我对著那张白纸和书架发愣。

  明知这是第一次,老师要我自己落笔,看看我的观察和表达能有多少,才能引
导我,这是必然的道理,他不要先框住我。

  而我,根本连握笔的勇气都没有,一条线也画不出来。

  我坐了很久很久,一个馒头静静的握在手里,不动也不敢离去。

  “怎么不开始呢?”不知老师什么时候又进来了,站在我身后。

  “不能!”连声音也弱了。

  老师温和的接过了我手中的炭笔,轻轻落在纸上,那张白纸啊,如我,在他的
指尖下显出了朦胧的生命和光影。

  画了第一次惨不忍睹的素描之后,我收拾东西离开画室。

  那时已是黄昏了,老师站在阔叶树下送我,走到巷口再回头,那件大红的毛衣
不在了。我一个人在街上慢慢的走。一步一步拖,回家没有吃晚饭便关上了房门。
原本自卑的我,在跟那些素描挣扎了两个多月之后,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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