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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三毛全集-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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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站一站坐下去。

  最长的一次车,坐了三天两夜,沿途换司机,不换乘客。

  为著那次的累,几乎快累死去,更可怕的是∶他们不给人上厕所。

  任何事情,在当时是苦的如果只是肉体上的苦,过了也就忘了。回忆起来只
会开心,有时还会大笑。

  照片中的娃娃,看上去很怕人,好似是一种巫术的用具。

  其实它们不过是印地安人手织的老布,穿旧了,改给小孩子玩的东西。

  南美的赶集,是一场又一场奇幻的梦。睡在小客栈中,不到清晨四点吧,就听
见那一群群的人来啦!我从旅社的窗口去看那长长的队伍,那些用头顶著、用车拉
著、用马赶著而来卖货的印地安人,那挤挤嚷嚷的嘈杂声里,蓬蓬勃勃的生命力在
依旧黑暗的街道上活彤生的泼了出来一般叫人震动。

  也许,前世,我曾是个印地安女人吧,不然怎么看见这种景象,就想哭呢?

  逛市集是逛一辈子也不会厌的,那里面,不只是货品,光是那些深具民族风味
的人吧,看了就使人发呆。他们,太美了,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深刻的。

  特别喜欢印地安人的小孩,那种妈妈做生意时被放在纸箱子里躺著的小婴儿。
有一次在玻利维亚,看上了一个活的小女孩,才七、八个月大,躺在纸盒里瞪著我
,很专注的盯住我看。那双深黑的大眼睛里,好似藏著一个前生的故事。我每天走
路去看那个街头的婴儿,一连看了十几天,等到要走的那天,我盯住婴儿看,把她
看进了我的灵魂,这才掉头大步走去。

  带回台湾来的是三个布娃娃,布娃娃做的是母子型,母亲抱著、背著她们心爱
的孩子。h t t p : // hi。 baidu  /云 深 无 迹

  有趣的是,那个价格,如果母亲之外又多做了一个孩子,就会卖得比较贵。

  照片中左边的母亲抱了一个男孩,右边的母亲抱著一个比较大的女儿,背后还
绑了另一个更小的,做得太松了,背后那个小孩子的头,都吊垂著了。是秘鲁老城
古斯库得来的。

  一共带回来三个,其中之一,送给了史唯亮老师的孩子史撷咏,也是一位
作曲家。

  今年,在金马奖的电视转播上看见史撷咏得奖。当时,为他快乐得不得了,同
时想起,那只送他的印地安娃娃,还被他保存著吗?

  一件衣服,也可以算是收藏吗?

  不,应该不算收藏。它,是我的宝贝之一。

  我的女友巴洛玛,在西班牙文中,她名字的意思,就是“鸽子”。

  巴洛玛是我去撒哈拉沙漠时第一个认识的女朋友,也是后来加纳利群岛上的邻
居。她的先生夏依米,是荷西与我结婚时的见证人。

  大漠里的日子,回想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又辽阔,好似那些赶羊女子嘹亮的呼叫
声还在耳边,怎么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当时,留在沙漠的西班牙人,几乎全是狂爱那片大地的。

  在那种没有水、没有电、没有瓦斯、没有食物的地方,总有一种东西,使我们
在那如此缺乏的物质条件下,依旧在精神上生活得有如一个贵族。

  巴洛玛说过,她死也不离开沙漠,死也不走,死也不走。

  结果我们都走了,为著一场战争。

  离开了非洲之后,没有再回去过,而命运,在我们远离了那块土地以后,也没
有再厚待我们。三年的远离,死了荷西。多年的远离,瞎了巴洛玛。

  这个故事,被收录进已经出版的一本书,叫做《倾城》里去。在那本书里,有
一篇《夏日烟愁》写的就是巴洛玛和她家人的故事。

  在巴洛玛快瞎之前,她丈夫失业已经很久了。她,天天用钩针织衣服,打发那
快要急疯了的心乱。有一天,她说要给我钩一件夏天的白衣服,我并不想一件新衣
服,可是为著她的心情,我想,给她织织衣服也好,就答应了她。

  巴洛玛是突然瞎的,视神经没有问题,出了大问题的是她因为家里存款眼看就
要用光而到处找不到事做的焦忧。

  在那之前,她拚命的替我赶工钩衣服,弄到深夜也不肯睡。有一天前襟钩好了
,她叫我去比一比尺寸,我对她说∶“不要太赶,我不急穿。”她微微一笑,轻轻
的说∶“哦,不,我要赶快赶快,来,转过身来,让我再看你一眼!”

  我说∶“你有得看我了,怎么讲这种奇怪的话呢?”

  巴洛玛怪怪的笑著,也不理会我。

  这件照片中的衣服,三、四天就钩好了,我带著这件衣服回台湾来度假。等到
再回加纳利岛上去时,邻居奔告我,说巴洛玛瞎了,同时双腿也麻痹了,被丈夫带
回西班牙本土属于巴洛玛的故乡去。那以后的故事,在《夏日烟愁》里都写过了,
是一篇悲伤的散文,我喜欢文中的那个村落和人物,可是我不喜欢我心爱的女友瞎
了。

  后来,寄了几次钱去,他们音讯少。一年来一封信,写的总是失业和那不肯再
看东西的一双眼睛。

  我珍爱著这件衣服,胜于那只公元前十四世纪的腓尼基人的宝瓶。在心的天平
上,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情来得更重呢?

  请看看清楚,这一针又一针密密紧紧的绵线,里面钩进了多少一个妇人对我的
友爱和心事。

  这张照片上一共摆了四样小东西。

  那么普通又不起眼的手链、老别针、坠子,值得拍出照片来吗?

  我的看法是,就凭这几样东西来说,不值得。就故事来说,是值得的。

  先来看看这条不说话的手链K金的,上面两片红点。一小块红,是一幅瑞
士的国旗、另一块,写著阿拉伯数字⒈⒊。

  由这手链上的小东西,我们可以看出来,这手链原先的主人,很可能是个瑞士
人,而且她是不信邪的。十三这个在一般西洋人认为不吉祥的数字,却被她挂在手
上。

  这条链子的主人,原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路斯,是一个瑞士人。

  路斯不承认自己酗酒,事实上她根本已是一个酒精中毒的人,如果不喝,人就
发抖。

  试著劝过几次她不肯承认,只说喝得不多。酒这东西,其实我也极喜爱,可
是很有节制,就算喝吧,也只是酒量的十分之三、四就停了,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去
开玩笑。

  当路斯从医生处知道她的肝硬化已到了最末期了时,看她的神情,反而豁达了
。对著任何人,也不再躲躲藏藏,总之一大杯一大杯威士忌,就当著人的面,给灌
下去。

  每当路斯喝了酒,她的手风琴偏偏拉得特别的精彩。她拉琴,在场的朋友们就
跳舞。没有什么人劝她别再喝了,反正已经没有救的。

  有时候,我一直在猜想,路斯是个极不快乐的人。就一般而言,她不该如此不
要命的去喝酒,毕竟孩子和经济情况,都不算太差的。可是她在自杀。

  那个医院,也是出出进进的。一旦出了院,第一件事就是喝酒。她的丈夫喝得
也厉害,并不会阻止她。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十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跑去看路斯,当时她坐在缝衣机
面前车一条床单的花边。去看她,因为十月二十六日是路斯的生日。拿了一只台湾
玉的手环去当礼物。

  “玉不是太好,可是听说戴上了对身体健康是有用的。”我说。

  路斯把那只玉手环给套上了,伸出手臂来对我笑笑,说∶“我喜欢绿色,戴了
好看,至于我的病嘛就在这几天了。”

  我看著路斯浮肿的脸和脚,轻轻问她∶“你自己知道?”

  她不说什么,脱下腕上这条一直戴著的手链交给我,又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金表
来,说∶“只有这两样东西可以留给你,我的长礼服你穿了太大,也没时间替你改
小了。”

  我收了东西,问她∶“你是不是想喝一杯,现在?”

  路斯对我笑笑。我飞奔到厨房去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

  她睇了我一眼,说∶“把瓶子去拿来。”

  我又飞奔去拿瓶子,放在她面前。

  路斯喝下了整瓶的烈酒,精神显得很好。她对我说∶“对希伯尔,请你告诉他
,许多话,当著尼可拉斯在,长途电话里我不好说。你告诉他,这房子有三分之一
应当是他的。”

  希伯尔是路斯与她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住在瑞士,我认识他,路斯是住加纳
利群岛的。

  “还有什么?”我把她的手链翻来覆去的玩,轻轻的问她。

  “没什么了!”她举举空瓶子,我立即跑去厨房再拿一瓶给她。

  “对尼可拉斯和达尼埃呢?”我问。

  “没有什么好讲了。”

  我们安静的坐著,海凤吹来,把一扇窗拍一下给吹开了。

  也不起身去关窗,就坐著给风刮。路斯一副沉思的样子。

  “ECHO,你相信人死了还有灵魂吗?”她问。

  我点点头,接著说∶“路斯,我们来一个约定如果我们中间迅一个先死了
,另外一个一定要回来告诉一下消息,免得错过了一个我们解也解不开的谜。”

  “先去的当然是我。”路斯说。

  “那也未必,说不定我这一出去,就给车撞死了。”我说。

  路斯听我这么说,照著西班牙习惯敲了三次木桌子,笑骂了一句∶“乱讲的,
快闭嘴吧!”

  “你这么确定自己的死吗?”我问。

  路斯也不回答,拿了瓶子往口里灌,我也不阻止她,好似听见她的心声,在说
∶“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我陪伴著路斯静坐了好久,她那坐轮椅的丈夫,喝醉了,在客厅,拿个手杖举
到天花板,用力去打吊灯,打得惊天动地。我们不去睬他。

  “好了,我出去扫玻璃。”我说。

  路斯将我一把拉住,说∶“不去管他,你越扫,他越打,等他打够了,再出去
。”

  我又坐下了,听著外面那支手杖砰一下、砰一下的乱打声,吓得差一点也想喝
酒了。

  “不要去听他,我们再来讲灵魂的事。”路斯很习惯的说。

  我好似又把她的话听成“我想死”。

  “好,路斯,如果你先死,我们约好,你将会出现在我家客厅的那扇门边。如
果我先死,我就跑来站在你的床边,好吗?”

  “如果我吓了你呢?”

  “你不会吓倒我的,倒是他”我指指外面。

  我们两个人开始歇斯底里的笑个不停。

  “喂,路斯,我在想一个问题。”我说。

  “你怕我鬼魂现不出来?”

  “对!我在想,如果蚊子的幼虫产卵在水里的,一旦成了蚊子,就回不到
水里去。我们一旦死了,能不能够穿越另一个空间沂来呢?这和那个蚊子再不能入
水的比方通不通?”

  “等我死了再说吧!”路斯笑著笑著。

  我跑到厨房去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倒了少少一点酒、举杯,跟路斯干了。出去
安抚一下她的丈夫,把打碎的玻璃给扫干净,就回去了。

  十月二十六日,路斯的四十五岁生日整,她死了,死在沙发上。

  当我得到消息时,已是十月二十七日清晨六点多。路斯的孩子,达尼埃,跑来
敲窗。我们听说路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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