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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三毛全集-第2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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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沙漠来,从那幅油画中归来。


               雨季不再来

  这是一篇登载在《出版月刊》杂志上的作品,当时她在大学二年级念哲学系,
写一个女孩跟她的男友闹别扭后,情绪上的波动。

  “惨不忍睹!”

  对于自己早期的东西,每一位写作者都会感到它的不成熟。但那是一种必然的
过程,“是的,如果没有那过程,就写不出今天的东西。现在我变得这样的平淡,
甚至连情感都看不出来。很多人都说我在技巧方面需要加强,要写出我的情绪,我
的心境,而我现在已经是那样平淡的人,我的情绪,我的心境就像白开水一样,为
什么要特别在作品中告诉人家我的情绪就是这样。撒哈拉沙漠完全是写我自己,一
个如此平淡的我。”

  “继《撒哈拉的故事》之后,皇冠即将出版她早期的短篇小说集,尽管这是一
本风格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书,但由此也足见一位写作者的心历路程。”《雨季不再
来》还是一个水仙自恋的我。我过去的东西都是自恋的。如果一个人永远自恋那就
完了。我不能完全否认过去的作品,但我确知自己的改变。从这一本旧作的出版,
很多人可以看到我过去是怎样的一个病态女孩,而这个女孩有一天在心理上会变得
这样健康,她的一步一步是自己走出来的。这是不必特地的去努力,水到渠成的道
理,你到了某个年纪,就有一定的境界,只需自己不要流于自卑、自怜,慢慢会有
那一个心境的,因为我也没有努力过,而是生命的成长。”

  雨季真的不再来了。她豁然、笃定的神情给我无限的感触。谁不会长大,而她
的长大并非完全因为她去流浪天涯。流浪只能增加她的阅历,每到一个国家,一个
地方,她必要观察,这种观察培养她思考、分析的能力阅历是造成她思想上的进
步,也许这会使她变得更现实,更能干,在人生的境界上,这也算是一种长进。

  “但我认为我真正的长大,是我在情感上所受过的挫折与坎坷。”


                她的伤痕

  “我经历过一个全心全意相爱的人的死亡,他使我长大许多许多,从那时候起
,我才知道生死可以把它看得那么淡,当时当然很伤痛,但事后想起来,这个离别
又有什么了不起。甚至我不再期望将来有一个天国让我们重聚,我觉得那不需要了
。我的人生观因为这人的死亡有了很大的改变,我在他身上看穿了我一生中没法看
穿的问题。”

  人的相爱并不要朝朝暮暮,能够朝朝暮暮最好,不能朝朝暮暮也没什么。她体
认了这一点,因此能毫不隐蔽她的创伤,她要让她的伤痕自然痊愈。

  “从前,我对结婚的看法是以爱情为主,个性的投合不考虑。我不否认我爱过
人,一个是我的初恋,他是一个影响我很重要的人。另一个是我死去的朋友。一个
是我现在的丈夫。如果分析爱情的程度来说,初恋的爱情是很不踏实、很痛苦的,
假使我在那个时候嫁给初恋的人,也许我的婚姻会不幸福。第二个因为他的死亡,
他今天的价值就被我提升了。也许他并没有我认为的那么好,因为他死在我的怀里
,使我有一种永远的印象。而他的死造成了永恒,所以这个是心理上的错觉。我跟
我先生没有经过很热烈的爱情,可是我对婚姻生活很有把握,因为我知道他的性情
跟我很投合,我们的感情灸这种投合中产生。”

  个性的相投并不是指我爱看这本书,他就非要爱看这本书,有些人会曲扭了这
种真意。

  说到她的先生,一种幸福、快乐、骄傲的神色洋溢了她的脸容。

  荷西。荷西谁都知道她的丈夫那个留大胡子的荷西,他是一个很粗犷的男
子,他不会对她陪小心,也不会甜言蜜语,甚至当她提一大堆东西时,他会顾自走
在前面把她忘记了。他回到家,家就是他整个堡垒。在沙漠的时候,他常突然带朋
友回来吃饭,她只好千方百计去厨房变菜,他们一大伙人喝酒、欢笑,一晚上把她
忘在厨房里,等她出来收盘子洗碗时,荷西还不记得她没吃过饭呢。这样的事初时
委实令她难过,以为他忽略了她但是渐渐的,她了解了,荷西在家里是这样自由
,那才是他嘛。要是他处处陪小心,依你,那他不是成了奴隶。

  “我要我的丈夫在我面前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因为他到外面去是一个完全不
自由的人,他有上司,有同事,他已受了很大的压力。为了赚钱,为了我,他才来
沙漠。那为什么在回家来,他愿意看一场电视侦探片,我觉得很肤浅。我怎么能要
求他做一个艺术家。他像一个平原大野的男人,我不让他对我说什么甜言蜜语,但
我可以完完全全的了解他。”

  在爱的前提下,一个了不起的丈夫是可以包容一切的。在以往,她认为爱绝不
是一种包容,你要发泄,你就发泄,追求理想主义的她总是说要真诚,不必容忍,
两个相爱就可以同居,不相爱就分离。

  “但是直到我遇到了荷西以后,我改变了我的观念。有好几次因为身体不舒服
,再加上本身脾气暴躁,气量狭窄,我找事情跟他吵闹时,我看他这样的忍耐,一
句话也不说。他原是很有个性的人,可是在爱的前提下,他一切包容了我,他不必
把爱字挂在口上或行动上。荷西是我大学的同学,他比我还小一些。我结婚的时候
,我就决定做一个好妻子。”

  一个多么可爱又可贵的女人。她认为浪漫两个字都是三点水边,是有波浪的东
西。如今,她的内心并非一片死水,她是有如明镜般的止水,平静明丽,这种境界
当然是婚姻带来的。她爱荷西,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如果环境好的话,她要生更多
更多,因为是他的孩子。

  “如果我没有他的孩子,是我很大的遗憾。这个时候,我不仅仅要一个孩子,
我要的是他的孩子,这孩子才是我们两人生命的延续。”

  病容掩饰不了她大眼睛里炯炯的光辉,做一个妻子真好,做一个母亲更伟大,
她的期待应为天下人来共同祝福和祷告。

  她纤瘦秀丽的外型,使人无法揣想真是撒哈拉的故事里的那个三毛。虽然在沙
漠时,也闹著小毛小病。打去年十月三十一日,因为时局的关系,她被逼著离开沙
漠,有十五天她没有荷西的消息。

  “我是先乘飞机走的,他则自己开车到海边。我知道如果我耍赖,硬要跟他在
一起走时,就会造成他的累赘。他是一个男人,他怎么逃都可以,带了我反而不能
了,于是我才先走。”

  那半个月,她几乎在疯狂的状态下。她在岛上等他的消息,每天一早就上机场
,见人就问。

  “我每天抽三包烟,那是一种迫切的焦虑,要到疯狂的程度。夜间不能睡,不
能吃,这样过了十五天,直到等到了荷西,以后身体忽然崩溃了。荷西在岛上找不
到工作,我们生活马上面临现实的问题,他只好又回去以前的地方上班。我虽然告
诉他,我很健康,很开朗,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事实上,我知道我不行的,我
骗了他。”

  尽管分离短暂,但战乱之中,谁对自己的生命有信心。荷西每一趟回家,对她
就像过一个重大的节日。在确定的两天之前,她就兴奋著,而他一回来,立刻跑在
她面前,抱著她的腿,他不愿她看见他的眼泪,把头埋进她的牛仔裤里不肯起来。
荷西还是一个孩子,他对她有一种又是母亲又是妻子的爱情。

  她有些儿呜咽,但我知道她不是轻易会掉泪的女子。她并非贪恋太平盛世的祥
和,她是为了一群在烽火泪里奔波劳苦的子民悲悯。

  “荷西第二天又走了,我便一直病到现在。这种情绪上的不稳定,我无法跟我
的父母或朋友倾诉。我想这也不是一种不坚强,你知道,我想你在这个时候一定比
我更能体会……”

  我点点头,我自然能了解,但她无需我的安慰。因为她是个最幸福的女子,她
对爱的肯定和认可已经超出了一切价值之上。

  “后来我出了车祸,荷西打电报给我,说兵辞了工作要回家。其实他还可以留
在那边继续工作,他的薪水刚刚涨,但他毅然的不做了,他知道我病得很重。”


                浮生六记

  “荷西有两个爱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海。”

  她又开朗的笑了。虽然她饱受生活的波折,但她似乎不知道哀伤是什么,她没
有理由要哀伤,只有荷西离开她去工作的时候她才觉得痛苦,荷西是她生命的一切
,她谈他时,充满了荣耀和狂傲。我早已知道他是一个爱海洋的人,终日徜徉在海
洋的壮阔中,这个男子必定不凡。

  “他对海是离不开的,在大学时读的是工程,但他还是去做了潜水。每一次他
带我去海边散步,我们的感情就会特别好,因为他知道海的一种美丽。他常跟我说
起他跟一条章鱼在水里玩的情形,说得眉飞眼舞。我想他这么一个可爱的男人,为
什么要强迫他去了解文学艺术。如果以我十八岁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嫁给他,我会
认为他肤浅,因为我自己肤浅。今天我长大了,我就不会再嫁给我初恋的人,因为
荷西比那个人更有风度,而是看不出来的风度与智慧。”荷西讲天象,他懂得天文
、星座,讲海底的生物、鱼类……他根本就是一个哲学家,当他对我讲述这些的时
候。

  “我认为台湾的男孩子接触大自然实在太少了。他们可以去郊游,但那不是一
个大自然,不是一个生活。你无法欣赏,你就不能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因为你终
究还要回到现实,这是很可悲的。”

  她的感叹绝不止是一种批判或嘲弄,因为她的胸怀里饱藏了有爱,有悲天悯人
的爱。在生活的原则上,她是相当执著和坚持的,她情愿天天只吃一菜一汤,甚至
顿顿生力面的日子,也不愿意荷西去赚很多钱,然后搬去城里住,让他做一名工程
师。

  “我跟他在一起,是我们最可贵的朴素的本质。”

  我相信她把她跟荷西美满的婚姻生活写出来,又是一本《浮生六记》。


                 三毛

  为什么会取这样的笔名,我问,这几乎是所有读者关心的一件事。

  “三毛是一个最简单、通俗的名字,大毛、二毛,谁家都可能有。我要自己很
平凡,同时,我也连带表明我的口袋只有三毛钱。”

  这一趟回国来,除了养病以外,她又重做了一次孩子,在父母亲的怀里。

  “我想我从来不会这样爱过他们。过去我对我母亲的爱只感到厌烦,很腻。现
在再想起来,我觉得我已能领会、享受他们的爱的幸福,我完全了解他们对我的爱
了。所以我在走的时候,我自己一定要控制得住,如果连这一点我都做不到,那么
回到沙漠我一定很痛苦,所以我必要想得开,人的聚散本是无常的。”

  她的坚定、豪迈还留存了早年画那幅一片橙红时的胚胎陈平她蜕变成三毛,
可是那轮小太阳依然属于三毛,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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