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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三毛全集-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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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饺子上桌了才放开。

  “你神经啦?”我笑问他,他眼睛又突然一红,也笑了笑,这才一声不响的在
我的对面坐下来。

  以后我又想到过这份欠稿,我的答案仍是那么的简单而固执∶“我要守住我的
家,护住我丈夫,一个有责任的人,是没有死亡的权利的。”

  虽然预知死期是我喜欢的一种生命结束的方式,可是我仍然拒绝死亡。在这世
上有三个与我个人死亡牢牢相连的生命,那便是父亲、母亲,还有荷西,如果他们
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世上还活著一日,我便不可以死,连神也不能将我拿去,因为我
不肯,而神也明白。

  前一阵在深夜里与父母谈话,我突然说∶“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条路
,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

  母亲听了这话,眼泪迸了出来,她不敢说一句刺激我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喃
喃的说∶“你再试试,再试试活下去,不是不给你选择,可是请求你再试一次。”
父亲便不同了,他坐在黯淡的灯光下,语气几乎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说∶“你讲这
样无情的话,便是叫爸爸生活灸地狱里,因为你今天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使我,这
个做父亲的人,日日要活灸恐惧里,不晓得那一天,我会突然失去我的女儿。如果
你敢做出这样毁灭自己的生命的事情,那么你便是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要与你为
仇,我世世代代都要与你为仇,因为是你,杀死了我最最心爱的女儿。”
这时,我的泪水瀑布也似的流了出来,我坐在床上,不能回答父亲一个字,房间里
一片死寂,然后父亲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出去。母亲的脸,在我的泪光中看过去,好
似静静的在抽筋。

  苍天在上,我必是疯狂了才会对父母说匣那样的话来。

  我又一次明白了,我的生命在爱我的人心中是那么的重要,我的念头,使得经
过了那么多沧桑和人生的父母几乎崩溃,在女儿的面前,他们是不肯设防的让我一
次又一次的刺伤,而我,好似只有在丈夫的面前才会那个样子。

  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躲在黑暗里,思念荷西几成疯狂,相
思,像虫一样的慢慢啃著我的身体,直到我成为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夜是那样的
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是我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

  我总是在想荷西,总是又在心头里自言自语∶“感谢上天,今日活著的是我,
痛著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
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是他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拚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
来换他。”

  失去荷西我尚且如此,如果今天是我先走了一步,那么我的父亲、母亲及荷西
又会是什么情况?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对我的爱,让我的父母在辛劳了半生之后
,付出了他们全部之后,再叫他们失去爱女,那么他们的慰藉和幸福也将完全丧失
了,这样尖锐的打击不可以由他们来承受,那是太残酷也太不公平了。

  要荷西半途折翼,强迫他失去相依为命的爱妻,即使他日后活了下去,在他的
心灵上会有怎么样的伤痕,会有什么样的烙印?如果因为我的消失而使得荷西的馀
生再也不有一丝笑容,那么我便更是不能死。

  这些,又一些,因为我的死亡将带给我父母及丈夫的大痛苦,大劫难,每想起
来,便是不忍,不忍,不忍又不忍。

  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在这彻心的苦
,切肤的疼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
下吧!”

  我愿意在父亲、母亲、丈夫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如果我先去了,
而将这份我已尝过的苦杯留给世上的父母,那么我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明白了爱
,而我的爱有多深,我的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

  所以,我是没有选择的做了暂时的不死鸟,虽然我的翅膀断了,我的羽毛脱了
,我已没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颗碎成片片的心,仍是父母的珍宝,再痛,再
伤,只有他们不肯我死去,我便也不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

  总有那么一天,在超越我们时空的地方,会有六张手臂,温柔平和的将我迎入
永恒,那时候,我会又哭又笑的喊著他们爸爸、妈妈、荷西,然后没有回顾的
狂奔过去。

  这份文字原来是为另一个题目而写的,可是我拒绝了只有三个月寿命的假想,
生的艰难,心的空虚,死别时的碎心又碎心,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当吧!

  父亲、母亲、荷西,我爱你们胜于自己的生命,请求上苍看见我的诚心,给我
在世上的时日长久,护住我父母的幸福和年岁,那么我,在这份责任之下,便不再
轻言消失和死亡了。

  荷西,你答应过的,你要在那边等我,有你这一句承诺,我便还有一个盼望了



               明日又天涯

  我的朋友,今夜我是跟你告别了,多少次又多少次,你的眼光在默默的问我,
Echo,你的将来要怎么过?你一个人这样的走了,你会好好的吗?你会吗?你
会吗?

  看见你哀怜的眼睛,我的胃马上便绞痛起来,我也轻轻的在对自己哀求不
要再痛了,不要再痛了,难道痛得还没有尽头吗?

  明日,是一个不能逃避的东西,我没有退路。

  我不能回答你眼里的问题,我只知道,我胃痛,我便捂住自己的胃,不说一句
话,因为这个痛是真真实实的。

  多少次,你说,虽然我是意气飞扬,满含自信若有所思的仰著头,脸上荡著笑
,可是,灯光下,我的眼睛藏不住秘密,我的眸子里,闪烁的只是满满的倔强的眼
泪,还有,那一个海也似的情深的故事。

  你说,Echo,你会一个人过日子吗?我想反问你,你听说过有谁,在这世
界上,不是孤独的生,不是孤独的死?有谁?请你告诉我。

  你也说,不要忘了写信来,细细的告诉我,你的日子是怎么的在度过,因为有
人在挂念你。

  我爱的朋友,不必写信,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是走了,回到我的家里去,在
那儿,有海,有空茫的天,还有那永远吹拂著大风的哀愁海滩。

  家的后面,是一片无人的田野,左邻右舍,也只有在度假的时候才会出现,这
个地方,可以走两小时不见人迹,而海鸥的叫声却是总也不断。

  我的日子会怎么过?

  我会一样的洗衣服,擦地,管我的盆景,铺我的床。偶尔,我会去小镇上,在
买东西的时候,跟人说说话,去邮局信箱里,盼一封你的来信。

  也可能,在天气晴朗,而又心境安稳的时候,我会坐飞机,去那个最后之岛,
买一把鲜花,在荷西长眠的地方坐一个静静的黄昏。

  再也没有鬼哭神号的事情了,最坏的已经来过了,再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有时
会胃痛,会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有些食不下咽。

  也曾对你说过,暮色来时,我会仔细的锁好门窗,也不再在白日将自己打扮得
花枝招展,因为我很明白,昨日的风情,只会增加自己今日的不安全,那么,我的
长裙,便留在箱子里吧。

  又说过,要养一只大狼狗,买一把猎枪,要是有谁,不得我的允许敢跨入我的
花园一步,那么我要他死在我的枪下。

  说匣这句话来,你震惊了,你心疼了,你方才知道,Echo的明日不是好玩
的,你说,Echo你还是回来,我一直是要你回来的。

  我的朋友,我想再问你一句已经问过的话,有谁,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生
,不是孤独的死?

  青春结伴,我已有过,是感恩,是满足,没有遗憾。

  再说,夜来了,我拉上窗帘,将自己锁在屋内,是安全的,不再出去看黑夜里
满天的繁星了,因为我知道,在任何一个星座上,都找不到我心里呼叫的名字。

  我开了温暖的落地灯,坐在我的大摇椅里,靠在软软的红色垫子上,这儿是我
的家,一向是我的家。我坐下,擦擦我的口琴,然后,试几个音,然后,在那一屋
的寂静里,我依旧吹著那首最爱的歌曲甜蜜的家庭。


              云在青山月在天

  从香港回来的那个晚上,天文来电话告别,说是她要走了,算一算我再要真走
的日期,发觉是很难再见一面了。

  其实见不见面哪有真的那么重要,连荷西都能不见,而我尚且活著,于别人我
又会有什么心肠。

  天文问得奇怪∶“三毛,你可是有心没有?”

  我倒是答你一句∶“云在青山月在天。”你可是懂了还是不懂呢?

  我的心吗?去问老天爷好了。不要来问我,这岂是我能明白的。

  前几天深夜里,坐在书桌前在信纸上乱涂,发觉笔下竟然写出这样的句子∶“
我很方便就可以用这一支笔把那个叫做三毛的女人杀掉,因为已经厌死了她,给她
安排死在座谈会上好了,”因为那里人多”她说著说著,突然倒了下去,麦克
风□的撞到了地上,发出一阵巨响,接著一切都寂静了,那个三毛,动也不动的死
了。大家看见这一幕先是呆掉了,等到发觉她是真的死了时,镁光灯才拚命无情的
闪亮起来。有人开始鼓掌,觉得三毛死对了地方,“因为恰好给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她又一向诚实,连死也不假装。”

  看著看著自己先就怕了起来,要杀三毛有多方便,只要动动原子笔,她就死在
自己面前。

  那个老说真话的三毛的确是太真了,真到句句难以下笔,现在天马行空,反是
自由自在了,是该杀死她的,还可以想一百种不同的方式。

  有一天时间已经晚了,急著出门,电话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来缠,这时候,我突
然笑了,也不理对方是谁,就喊了起来∶“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要找的三毛已经死
啦!真的,昨天晚上死掉的,倒下去时还拖断了书桌台灯的电线呢!”

  有时真想发发疯,做出一些惊死自己的事情来,譬如说最喜欢在忍不住别人死
缠的电话里,骂他一句“见你的鬼!”

  如果对方吓住了,不知彬彬有礼而又平易近人的三毛在说什么,可以再重复好
几句∶“我是说见你的鬼,见你的鬼!见你的鬼!”

  奇怪的是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绑住我,就连不见对方脸上表情的电话里,也只骗
过那么一次人说是三毛死掉啦。例如想说的那么一句简单的话“见你的鬼”便
是敢也不敢讲。

  三毛只是微笑又微笑罢了,看了讨厌得令自己又想杀掉她才叫痛快。

  许多许多次,在一个半生不熟的宴会上,我被闷得不堪再活,只想发发痛,便
突然说∶“大家都来做小孩子好不好,偶尔做做小孩是舒服的事情。”

  全桌的人只是看我的黑衣,怪窘的陪笑著,好似在可怜我似的容忍著我的言语


  接著必然有那么一个谁,会说∶“好啊!大家来做小孩子,三毛,你说要怎么
做?”

  这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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