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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无字 张洁-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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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她知道了自己还有“美丽”这么一笔财富。当顾秋水将她和吴为置于无以为生的境地之后,她满可以用这笔财富,为她和吴为换取一个足以温饱的生活,但是她的价值观念过于落后,从未加以开发利用。

  所以她们陷落无以为生的境地,不能完全归罪于顾秋水的不仁不义。

  以后,叶莲子还将多次面临与机遇失之交臂的局面。
 
 
 
 
  

 《无字》

 
 
第一部 第五章
 
 
 1

  如果仅仅是叶莲子自己固执于“生”的愿望倒也罢了,她的命运或好或坏和吴为并无干系,可她偏偏又固执地生下吴为。根本忘记了在那场伤寒症里,那番一字一句都得听仔细的话,又是新婚燕尔,彻底放松了警惕,更没有想到那一番话的渗透力和辐射力。

  其实叶莲子在聆听那番警戒的时候,还未形成一丝气蕴的吴为就同时在场,不但心领神会地接受了那番警戒,也被那番警戒吓得魂飞魄散;这可能就是她后来胆小如鼠的渊源?

  所以当吴为作为一团橙黄色的——善于用颜色来解释人性某些方面的人,不知道能否回答为什么是橙黄而不是其他颜色——光晕,被驱人间的时候,实非所愿、可是她被一条隧道紧紧地裹挟着、推挤着,把她向那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不管她准备好或是没准备好,她都得没有退路地往那艰险、奸诈、想死也死不了、偏偏让她熬够该受的一切,才饶她一死的地界赶去。

  为此她把嗓子都喊破了,“不,不,我不愿意到那个世界上去!我不愿意到那个世界上去。

  所以吴为的嗓音生下来就很沙哑,——虽则人们现在说这种嗓音很性感。

  她的十个指甲,死死抠住那隧道之壁,生怕再往前去;就会一脚踏进深渊。

  她的担忧并非无中生有,出生以后,果然常有濒临悬崖之感。所以叶莲子后来动辄血流如注并始终医治不好,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连医生也说不清楚。

  在她们流落零孤村的日子里,叶莲子几乎为此丧命。

  她的心中,充满被胁迫舶悲愤和疑惑。

  这一条黑暗的隧道,就是过去通向未来的惟一渠道?

  过去从哪里开始?未来又从哪里算起?……

  何为未来?何又为过去?……

  她为什么非要从这里穿过?……

  她那时就悟到,人生的每一阶段、每一转折,不过就是面对抽签无法回避的踌躇和选择,而所谓人生,也不过就是按着签上的谶语,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她第一把偏偏就抽上这样一签,生命伊始,就被这种不可解的问题牢牢套住。吴为在“往生”之路上的胡思乱想,早早显示了她那不安分的天性。

  随着天崩地裂的轰鸣,那隧道越来越加窄小,将她凝聚、挤压、钳制,干缩得再也没有一毫多余,再也无缝可钻、可逃、可迂回……逼得她狠狠地想,一旦冲出这条隧道,她就得裂变;反抗、奔突,管它三七二十一地说干就干,就得浑不论,就永无反悔,或想反悔也反悔不得,或无从反悔……她害怕,她害怕呀!

  ……叶莲子还是血淋淋地把她生了下来。所以她的第一声啼哭里,全是不得不到世上来走一遭韵无奈和穷于应付。

  和后来的禅月截然不同。禅月有生以来的第一嗓子就很有主意,理直气壮,就像对世界的宣告:谁也别想拿捏我!

  吴为的亮相也极其不雅、不吉,脑顶很尖,颅骨锥长,脸色乌青,很像某出京剧里的那个“无常”。后来又渐渐看出,还有一双见棱见角的大招风耳,一双愣怔的小对眼。这双愣怔不已的小对眼,出生伊始就对这繁杂的世界显出无力招架的败势。只有饱满的天庭,显出些许的飘逸、明慧。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叶莲子日后将为固执地生下吴为付出的何止是操劳、操心,简直是丢人现眼,任人指着脊梁唾骂……如果她能预料结果竟是如此,还会那么固执己见吗?

  吴为在“往生”之路上的折腾,让叶莲子再次为她那“生”的固执,尝到了天罚的滋味。和吴为的搏斗之苦,也让她想起了因生育辞世的墨荷,她当时就下定决心,再不生育。

  如果她能璜知这样孤注一掷地把全部母爱押在吴为一个人身上,将给她和吴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也许就不会如此轻率。

  尔后,吴为也把她全部的爱押在了叶莲子身上,比叶莲子更甚的是,若不如此就是罪孽深重。

  这就使她们无法精通、掌握那爱的分寸——既不过分沉重成为压力,又能给人一份恰如其分的需要。

  特别在叶莲子晚年,已经不必为“活”费尽心力,她对这份爱的依赖就更为炽烈。

  要是她们的爱,能有更多的分流渠道,对她和吴为无疑都是幸事。吴为和叶莲子的那场较量与搏斗,整整进行了一天一夜,几乎使她们同归于尽。

  如果那时她们同归于尿,不论对她或是对叶莲子,肯定都是最佳选择。吴为非常、非常后悔没有坚持到底,关键时刻心一软改变了主意,让那一场胜利在望的折腾前功尽弃。

  在那场较量和搏斗中,有那么一会儿,顾秋水跪在叶莲子身边,把着她的手,流着眼泪对她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再也不娶了。”

  虽然一年之后,顾秋水便在延安与一位革命女青年投人了一场因上级领导干涉而不得不告终的恋爱,但也不应怀疑他这几滴眼泪的真实性。

  对于男人的信誓,叶家上两代女人的态度很不成熟,时而门户大开,时而戒备森严,总在两极之间摆动。其实在相当多的时候,男人的誓言真实可信,只是承诺的百分点不很理想,——又何止是男人,吴为把胡秉宸视为神明的崇拜又持续了多久?

  那时的以及后来的顾秋水,一直是个容易落泪的男人,不像胡秉宸,那才是个“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典范,吴为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眼泪。即便是鳄鱼,也还有“鳄鱼的眼泪”一说,而胡秉宸哪怕是“鳄鱼的眼泪”也不会有,更不要说不是“鳄鱼的眼泪”。虽然他在给吴为的情书里多次说到他的眼泪,可那不是情书?眼泪展现、拉开了顾秋水和胡秉宸不仅在文明的教化以及家庭背景方面的距离,让人很难在这个没有文化的木匠儿子和这个世家子弟之间做个定夺,顾秋水和胡秉宸行为处事的分野,绝不止于眼泪。

  一九三二年,一一二师从河北霸县开拔下花园之前,上尉顾秋水有个朋友在师部当军需,因为赌博欠了军饷。顾秋水认为,不管朋友犯了什么案,解救朋友于危难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种很江湖的毛病,日后不折不扣地传给了吴为。

  有这种毛病的人,如果有幸遇到一个更江湖的人,算是三生有幸。那更江湖的人,就得替不那么江湖的人担待什么。

  约上另一位朋友,于月黑风高之夜贸然潜入县城。这两个等级不算很低的军官,事前未作稍许调查,寻遍县城的深宅大产,决定不了从何人手。顾秋水的军用蓝色帆布雨衣下,还罩着一件深蓝格子的薄呢夹大衣,认为这样有利于掩蔽,这个说辞相当可疑,还不如说是对北平上海那些盛极一时、半生不热文明戏的一场模仿秀,其实顾秋水也就是文明戏水准,叶莲子是锗把杭州作汴州了。

  犹豫再三,他们进了一家中药铺,打算向老板”借”钱。

  掌柜的一眼看出,这两个“借”钱的人和土匪打劫不大相同,面孔白皙又不够凶狠,枪倒是瞄着的,就是不给钱也未必行凶杀人,决定采取苦肉计,一味倒苦水:“长官,您二位当我们赚钱哪?您就看到我们卖一棵参多少多少钱了,您知道为这一棵参我们得访多少年?深山老林,冰大雪地,吃没吃、住没住的,有人一辈子也不见其访得一棵,更有人掉在山涧里把命部赔上了?这访来的参,您算算得值多少钱?我们这点儿转手钱又有多少可赚?……您再看看这些药,哪味是咱们这个地界产的?还不都得从外头往这儿贩?您算算这路费、运费、店费……要是路上碰见个土匪什么的……”

  掌柜的说到“土匪”二字停了下来。

  顾秋水脸上就有些热,觉得那家药店铺面的确不够大、看着顾秋水握着的枪口渐渐下垂,掌柜的更加诚恳,“眼下小店只有现款九十多块……”

  “别的钱放哪儿了?”掌柜的两手一摊,“再投有了。”

  这两个手里拿着枪,不管打胜还是打败,到底算是打过仗的军官,面对那几个手无寸铁的掌柜和店员,却感到分身无术,无法到柜上搜检。

  偏偏这时顾秋水一脚踩进地板缝,他一拔脚,——脚是拔出米了,那双和夹大衣交相辉映的靴子却卡在了地板缝里。他想糟了,这一趟不但“借”不上钱,还可能脱不了身,不过他并没有像很多人那样,一到这种境地,不是后悔就是对朋友心生赚弃,只是筹划如何脱离险境。

  颐秋水到底算个男人,临危不惧地对店里人说:“看什么看,转过脸去,都给我转过脸去。讨着墙!”一面不着形迹地扭动靴子。一面和掌柜的继续谈判,直到把靴子从地板缝里拔出采,“照你这么说,是一钱不赚了。一钱不赚你还做这个买卖干什么?”

  掌柜的说:“不赚是假话。赚,赚。可……不过是凑合着把一家老小养活了。”接着豁出去了,“这样吧,我这里还备有几个给父亲买棺材的钱,老人嘛,上了年纪,没几年活头儿了,备个棺材,是晚辈最后孝敬老人的一个机会。您二位要是不嫌少,就拿大用?”晦气下晦气,自己掂量吧,仗义不仗义,就看道行了。

  在老江湖的光辉照耀下,顾秋水就成了小江湖,果然觉得不论从哪方向来说,这笔钱部实在“借”不得。便向同伴使了个眼色,说:“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找你借钱,既然如此,也不能让你为难。我们就先带上这九十块,日后一定归还。咱们后拊有期。掌柜的点头哈腰送朋友似韵把他们送出门,他们的身影刚刚隐没在夜色里;便三脚两脚跑回楼上,又惊、又怕、又奸诈地笑着,想:这两个笨蛋,八成儿是头一回干这个买卖!

  他料定这两个人是东北军的,义知道东北军纪律很严。抢劫,强奸作枪毙不可,便差人连夜赶别师部报案。幸亏部队已经开拔,不然他们很可能被枪毙。

  循规蹈矩的叶莲子,不知是什么心理,对这一打劫事件不但没有微词,反倒常常向吴为提起。

  比起胡秉宸参加革命,顾秋水投身行伍,只能足一个小于无路可走,只好投奔梁山的老套子。

  读初中时因为学校离家较远,顾秋水就在学校住宿。有个星期大早上,他坐在炕上修脚,准备修完脚就回家。

  他要是不修脚,也就没有了后来的事。

  两个同学打了起来,一个姓顾,家里在街上开小铺,一个姓崔,是个人高马大的乡下人。

  那形势,绝对是姓崔的打姓顾的。

  事后他一再回想他们打架的原因,因为这与他毫不相干的一架,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可以说是“一架定乾坤”。可是他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好比他自己也常常打架,一个年轻轻的男人,特别是东北汉子,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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