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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褐色鸟群 格非-第2章

小说: 褐色鸟群 格非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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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的种子。城市通向郊区的路一会儿就变得非常狭窄了。渐渐我的车轮下露出泥土和煤
屎混合的路面。路上行人和车辆渐渐变得稀少,雪花落在上面很快就积成了白白的一片。
大路两旁的农舍和绵延的丛林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前面那辆电车开得不快,我的自行车
全速追赶,使它不至于从我视野里消失。
    电车在郊区站停下后,天已快黑了。我想大概是狂啸的西北风裹着满天大雪使黑夜
提前了。她下车后就沿着一条低洼不平的路朝远处亮着忽明忽暗灯光的村舍走去,那个
村舍在傍晚的雪中显出一带黑魍魍的影子。这条路不算很窄,但是车轮的印辙和马蹄踏
成的圆洞在雪中封冻住了形成一个条条硬深的凹槽,我的自行车轮常常在这些凹槽上打
滑,发出挡泥板和车架的黑轶碰撞的铮铮之声。她在距离我约有二十丈远的地方不紧不
慢地走着。我们仿佛在路上走了很久,但是在郊外迷茫的雪原上,我很难看到它的尽头。
我的自行车链条被坎坷不平的路面震得脱落过几次,但它最后一次脱落时。我的双手已
冻得发麻。我不得不花了很多时间才把它重新装好。这一次。当我重新跨上启行车的对
候,她的身影已经在远处变得模糊不清了。我狠命地蹬着自行车,它就像是一匹盲马跌
跌撞撞地朝前疾奔。
    这时,我的前面出现了另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这个人驮伏在车上显得很小,它也
像是在朝前急急赶路。在这样一个寂寥无声的风雪之夜,遇到它让我觉得亲切。它的身
影在路面上歪歪斜斜地划着漂亮的唬在黑夜中,它像是一只黑蝴蝶,或者一只蝙我的车
轮又一次滑到了大路的边缘。大路和田野之间仿佛有一条很深的沟渠,我想这大概是农
人为辅设排水管道而挖的。
    我的自行车和它相错时,我觉得我右胳膊的袖子和它左边的一只擦了一下,我像是
听到了一种轻微的刷子在羽绒布上摩擦发出的声响。
    前面那个女人的身影终于又在我眼前出现。在雪夜中我分辨不出她的栗树色的靴子
和浅黄色——深棕色的腰部衣饰的皱褶,以及她圆润的臀部成豆瓣状分裂的节奏。
    她像一滩墨渍在米色的画布上蠕动。我不知道她的住宅是否就在我依稀能看见的灯
光闪烁的村子里,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会被她带到一个怎样陌生地带。但我似乎有了一种
不祥的预感,冬天晚上凛冽的风和远处传来的狗的吠叫使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她走上了一条窄窄的木桥。这座桥架在很宽的河道上显
得很不坚固。我来到桥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没有看到桥面上她刚刚走过去留
下的靴樱那些半圆形的靴印在河边突然消失了。我想.也许是大雪将那些靴印遮盖住了
——桥面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我推着自行车不得不放慢了步子。
    深黛色的河流在孤零零的木桥下冥寂地流淌。我竭力在桥上寻找她的影子。
    这是一座一边有扶手的本桥。扶手的铁链连接着一些东倒西歪的木桩。像是被毁坏
了栅栏的残骸,西北风不断地吹散铁链上的浮雪,铁链在风中发出重金属滑碰的橐橐声
响。我有时也偶尔扶一下那铁链,因为桥面没有扶手的一面的边缘已经和桥下的黑影悄
悄缝在一起了。夜色已渐渐地深了。远处一直在招引我的村舍的灯火也不知什么时候突
然熄灭了。我仿佛置身梦境,从一个很高的冰坡上朝山下滑坠。我似乎感到,那个穿栗
树色靴子的女人像是已经到了对岸,但我又觉得她像是仍在我前面不远的桥上——黑夜
和风雪将我分隔了。
    我的平底胶鞋踩踏积雪在木桥上摩擦着,我的心情不像刚走上桥时那样糟,或许是
因为我深信对岸就在不远处,根据桥面微微下斜的弧度判断,它离开我最多不过三四丈
远。可就在这时,我站住了。因为我看不清桥面朝前延伸的灰暗的轮廓。我不得不摸索
着桥的铁链朝前移动,但是突然我感到桥链也没了。我的脑袋一阵晕眩。我迟疑了一下,
回过头。
    有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影朝我走过来。那灯光在稠浓的黑暗中像一只毛绒绒的小鸡。
    他走近我的时侯,我才看清他手里拎着的是一只马灯。他是一个花白胡须的老人。
他在我跟前停下来,他的长须上结满了玻璃碴似的冰棱。
    这桥你不能往前走了
    为什么
    它在二十年前就被一次洪水冲垮了。
    老人将马灯抱在怀里,从腰间摸出一支旱烟管,点着了火。在马灯模糊的亮光中,
我看见絮絮扬扬的大雪无声地落着。老人猛吸了几口烟。用手指指远处的河面:那边有
一座水泥桥。
    我朝老人指向的地方看了一眼,在风中打了个冷战。
    刚才有一个女人从这桥上过去了。
    没有女人从这过去。
    你是谁?
    老人没有答理我,他熟练地将旱烟管别在腰间,将马灯递给我,然后从我手里接过
自行车。我们开始往回走。我想他大概是一个看桥人。
    我守在桥头劝告每一个黑夜上桥的人不听阻拦的人注定要走到河里去。
    可是,刚才有一个女人从这桥上过去了。
    我没有看见什么女人过去。
    我们已经来到了桥头。我把马灯递给老人。雪花飘落在马灯的玻璃罩上化成水滴滚
落。老人说你上车吧,我举着马灯照你一段,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柱在空中迅速凝
结了,宛如一束手电的光亮。我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我对老人说:你们为什么不把桥拆
掉呢?
    还会有更大一次的洪水。
    在我跨上自行车的时候,老人又对我说:没有女人从这桥上过去,你可能是在雪夜
中看花了眼,雪的光亮会给人造成错觉,而错觉会把人领入深渊。
    我就此和老人告别,他在桥头举着马灯,照着那已经封冻的路面。过了一会儿,我
身后的灯光消失了,我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我又想起了那个穿栗树色靴子的女人——我似乎看见她上了那座木桥。她现在在哪
里?那个老人是谁?那究竟是一座怎样的桥?也许等天晴了,我该重新到桥边来看看。
我正想着,自行车又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我记起了这段路面。这路面被车轮和马蹄压
轧成一道道深深的凹槽,车轮在上边不断打滑。我还记起了那个骑自行车的人,我的耳
畔又响起了我和它袖子相擦的那种刷子在羽绒布上划出声音。想起那个像蝴蝶一般歪歪
斜斜的骑车人,我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因为我能够通过它把自己和现实联接起来,
我担心自己是否丧失了理智,而处在一个桥边老人所谓的雪夜错觉之中。
    我的自行车更加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车轮像是碰到了一个硬物上,我差一点从自行
车上摔下来,我的好奇心和探究心理使我停下车来,想看看那个硬物是什么。
    那是一辆歪倒在路边的自行车。
    接下来我看到的事情或许棋早已猜到了。她在我“水边”寓所的椅子上不安分地躁
动着。她一会儿拿起她的画夹,一会儿哼哼卿卿地看着天花板,对我的故事显示极度的
不满。
    这是一个非常庸俗的结尾。棋说。
    你在路边发现了那辆自行车你马上意识到了是你刚才在追赶那个穿栗树色靴子的女
人时匆忙之中将它撞倒的你开始四处寻找它的人影最后你在路边那个埋排水管道的沟渠
里发现它的尸体尸体已冻得僵硬它的脸上落满了雪花。
    是这样。
    我开始陷入了沉默之中。棋也呆呆地托着下巴,凝视着“水边”青蓝色的石子滩。
现在夜色正潮。“水边”的凉气沿着远处水面朝公寓斜升的坡道,悄悄越过窗格爬进室
内,我感到一阵微微的凉意。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棋在沉思中黑眼珠朝我突然翻动
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你困倦了?我说没有。我想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面对一个姑娘
独坐,大概不大适宜提出诸如睡觉之类的要求。我想我们都已忘记了时间,也许在天亮
之前我们会一直这样默坐下去。我试着找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润滑一下现在多少变
得有点尴尬的气氛。我觉得我的大脑像是一个空空落落的器皿,里面塞满了稻草和刨灰。
就在这个时候,我想到了棋在我和初见时谈到的那个李'吉力'。
    你是怎么认识李'吉力'的?我说。
    棋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层红晕。她似乎立刻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她潮湿的眼
睫毛参差错落像一排芦苇的篱掩住了黑白的眼球。她用妻子般空旷而充满诗意的语调告
诉我:她先认识那个叫李朴的男孩。
    李朴是谁?我问。
    李'吉力'的儿子。
    我思索着这个被棋称作“李朴”的男孩在我记忆中的印象。我记得在一九八七年,
我在李'吉力'的乡间别墅作客,我们隔着会客厅透亮的玻璃看见后花园的雪地上,一个
男孩正在滚雪球。我想那个玩雪的小男孩会不会就是棋所说的李朴?
    棋的目光仍注视着窗外。她的双眸熠熠发亮,像是要沁出白色或黑色的水汁。
    我想所有的女人沉入对恋人的回忆和想象之中大概都是这么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态。
对于女人来说,生活有时就是想象。
    我真的感到困倦了。我点燃了一支烟,但它并未使我清醒。我倚着公寓白色的墙壁
昏昏欲睡。“水边”的夜晚静极了。微风轻轻吹拂着窗帘,潮水有节奏地漫过石子滩。
我在混沌而沉重的睡意之中,仿佛听到棋在呼唤我的名字,她的童音未脱的呼唤像是从
一个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她的衣服在椅子上摩擦发出之声。棋像是又处在焦灼不安之中,
她的飘忽不定的影子在我眼前不断地徘徊。我渐渐坠入梦乡。
    时间过去了很久。棋轻轻地将我推醒。
    那个女人——
    什么女人?
    那个穿栗树色靴子的女人——
    怎么?
    你后来再也没有没有见过她吗?
    天还没有亮。棋蓬松着长发站在我对面。有一些汗粒顺着她的发梢慢慢滴落。
    我听到棋的呼吸声很重。我想她大概已经被故事的那些悬念和细节织成的网罩住了。
她对故事的过于敏感使我注定要谈到以下所叙述的这些事。这些事离我很久很远了,但
是当我每次重温许多年前的阳光和空气,我仿佛觉得伸手就可触摸到它。我无法不回忆
往事。即使在这样一个平常而宁静的夜晚棋不向我提起它,“水边”的那些候鸟也会叠
映出它们清晰的影子。我在决定如何向棋叙述那些事时,颇费了一点踌躇。因为它不仅
涉及到我本人,也涉及到我在“水边”正在写作中的那部书,以及许多年以前,我的死
于脑溢血的妻子。
    我和那个穿栗树色靴子女人的重逢是一次意外的巧合。一九九二年春天,我因《黑
鸭》出版社之约来到郊外修改一个长篇小说。我住在歌谣湖畔的一幢白色小楼里。
    这幢新建的小楼没有人住,因为自来水管道还未辅设,房间的设施很不完备,楼前
的花园还是一片荒芜。小楼竣工后多余的一些建筑木料和钢筋混凝土的果柱被横七竖八
地搁在楼房的四周,让人觉得有些压抑。我来到这里之前,《黑鸭)出版社的几个董事
副董事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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